找前任假扮男友的下场。
1
晚上七点，袁薇薇在一堆广告单里无意间翻到一封来自中国的信件。
她的肩在慕尼黑五月的夜风里顿了顿，林默阳三个字，像一场空穴来风，穿越了五年的时光抵达她的眼底。
信封很薄，只有一张照片的厚度，袁薇薇坐在客厅里盯着信封看了许久才拆开。
确实是一张照片，带着岁月的气息，但既没有泛黄，也没有变得陈旧，看得出来被人精心保护过。
照片上的少女在一棵合欢花下，似乎没有注意到一只白蝴蝶停留在她荷叶边的袖口上，对着镜头笑得天真灿烂。
那是十年前的袁薇薇，拍照的人是她的侄子，林默阳。
拍这照片的时候，她跟他都是十五岁，那时他还肯叫她小姑姑，她还会插着腰装成长辈的样子，偷偷踮起脚拍拍他的后脑勺，说一句：好好学习啊，将来我们考一所大学。
那时候的袁薇薇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啊，她不再是他的小姑姑。也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小姑姑这个称谓会将他们越推越远，成为他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2
九岁那一年，袁薇薇正式被林默阳的爷爷领养。
从此，她有了一个大她二十五岁的哥哥，一个同龄的侄子，以及一个温暖又严肃的家庭。
袁薇薇跟林默阳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因为他们读的是同一间幼儿园和小学，但现在他们的关系却从同学变成了亲戚，还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
但那时候年纪太小，这个关系对他们的感情并没有什么影响，她反而为多了一个玩伴而喜悦。
再大一点，林默阳才理清楚他们的关系。袁薇薇的父亲是林默阳爷爷的老友，快五十岁才生下袁薇薇，后来因病去世了，爷爷出于同情领养了袁薇薇，所以按辈分，他要称呼她为小姑姑。
袁薇薇有了辈分撑腰，在林默阳面前肆无忌惮起来，私底下臭小子、小混蛋的称呼不绝于耳。林默阳在学校也只有被她欺压的份，小学到中学，甚至高中，他所有的零花钱都被袁薇薇掌管。
十四岁那年，林爸去日本出差带了一台相机给袁薇薇作生日礼物，林默阳抢先拿走相机，被袁薇薇追着满屋子打。最后林默阳跑去花园里，气喘吁吁地说：“别追了，我只是想帮你拍张照。”
花园里那棵合欢花是袁薇薇住进林家那天，林爷爷亲手栽的，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六月的时候第一次开了花。
袁薇薇就站在那棵树下，摆好了姿势对着林默阳手里的镜头，粲然一笑。
十七岁，她跟林默阳在楼顶背英文单词，夕阳像打进湖里的鸡蛋黄，最后一点光芒很快被淹没，他突然停下来对她说：“以后我叫你薇薇吧。”
袁薇薇从英语课本里抬起头，最后一点霞光照在她脸上，她骂道：“臭小子，没大没小！”
“可是，你还小我十一天呢。”林默阳有些泄气。
“那我也是你的小姑姑！”袁薇薇吼道。
林默阳摸摸鼻子，眼神闪烁，欲言又止之间，天光已经暗淡下来，袁薇薇合上课本一副暂且放过你的表情，拽着他下楼。
没有人看见林默阳红了的脸被夜色覆盖，但他却清楚自己被袁薇薇握住的手，紧张得发抖。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对着要下楼的袁薇薇小声说了句：“如果你不是我小姑姑，你会不会喜欢我啊？”
3
高考之前，袁薇薇意外地被表白了。
是一个叫宋辉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一脸斯文。他说他暗恋了她三年，写了十万字的日记，只等这一刻，如果她同意他的表白，他就永远不离不弃。
多么感人至深的表白啊。袁薇薇第一反应是看向林默阳，他坐在ＫＴＶ角落里，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耳边充斥着同学们一波高过一波的“在一起”的起哄声，宋辉很优秀，长得也不错，袁薇薇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看见一动不动的林默阳时，她有一丝隐隐的失落。
“好吧，但是……”
“但是”后面的话全淹没在同学们高亢的起哄声里，也有人嬉闹地大喊“林默阳快来叫准姑父”。
“咦？林默阳呢？”
袁薇薇站起来，才发现林默阳刚才坐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她想出去看看，却被热情的同学拦住，说在这天表白成功的人，必须一醉方休。
袁薇薇被灌了很多啤酒，即使她酒量不错也还是有些微醺，宋辉送她到林家院子前，羞答答地牵了一下她的手，她本能的想缩回去，但却没能挣脱。温软潮湿的触感跟林默阳的手完全不同，她蓦地清醒过来，用力挣脱开，匆匆跑回院子。
合欢花的香气在晚风里暗香浮动，飘在她鼻尖，她深深嗅了嗅，困意袭来。
第二天早上刚起床，袁薇薇就看见林默阳低头跪在客厅里，林爷爷坐在沙发上气得胸口不断起伏。
袁薇薇很少见林爷爷这么动气，赶紧跑下楼，又是倒水又是讲笑话，装作不经意地瞥了林默阳一眼，他依旧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袁薇薇不知道林默阳到底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
林爷爷喝了水，听了她的笑话，怒气稍稍下去一些，免了林默阳的跪罚。袁薇薇趁林爷爷回屋的当儿，跑去敲林默阳的房门，许久他才开门，只说了一句“以后我的事你都别管了”就关上了门。
留在门外的袁薇薇膛目结舌，她这才意识到这次事件，也许跟自己有关。可是不管她怎么问，林默阳都不肯说，甚至开始疏离她。
那天放学，袁薇薇被几个同学们拦住，起哄让她跟宋辉一起值日，她看了一眼林默阳，他没有看她。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值日完又跟宋辉一起去吃夜宵，到很晚才回家。
回家的时候，林默阳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第二天早晨，她刚进教室就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对她进行早恋教育以及马上就要高考的警告，还刻意把她的桌位调到离宋辉很远的位置。谁都看得出来，一定是有人跟老师告发了他们的恋情。
袁薇薇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林默阳，她心里莫名有些欢喜，放学后拦住他，死乞白赖地爬上他自行车后座，装作一脸生气地说。
“说！是不是你跟老师打小报告了。”
“我才不会这么无聊。”林默阳说的风轻云淡，但他感受到袁薇薇靠在他背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那天你到底跟爷爷说什么？”袁薇薇问。
林默阳依旧回避这个问题，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袁薇薇终于不属于别人了。
4
袁薇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当着大家的面，问了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爷爷，那天晚上默阳到底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了呀？”
这话一出，爷爷和林默阳都愣住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缓过来。
爷爷只说：“都过去了，就别问了。”
明明是欢欢喜喜的家宴，气氛突然就变了，袁薇薇对那晚的事，越发好奇，她曾想过是不去是林默阳有了喜欢的女生被爷爷知道了，可是看他每天在学校从来没跟除了她以外的女生来往，所以她排除了这个怀疑。
高考前林默阳跟袁薇薇就说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但是填志愿的时候，林默阳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整个暑假，林默阳天天往外跑，同住一个家，袁薇薇经常一连几天都不见他人。
大学开始以后，袁薇薇加入各种社团变得忙碌起来，林默阳虽然就在相隔不远的大学，可是他们鲜少碰面。偶尔周末回家，林默阳也不在家，家里气氛突如其来的改变，让袁薇薇有些失神。
窗外的合欢树叶子由青转黄，在十月的时候开始掉落。
袁薇薇心里一惊，匆匆往医院赶。在医院门口袁薇薇碰见赶来的林默阳，两人对视一眼，她想说话，他却已经走开。
所幸林爷爷并无大碍，当天就出院了。刚进院子，林默阳突然说道：“爷爷，我想出国留学。”
袁薇薇对上林默阳的目光，匆匆一瞥又迅速看向别处。林爷爷的话一向是家里的圣旨，林爸也不好插手。
那天晚上，袁薇薇被林爷爷叫去书房，一进门她就听见林爷爷说：“薇薇，你出国吧。”
“为什么？”袁薇薇一头雾水。
林爷爷沉默了许久才说话。
那时候袁薇薇才知道为什么林默阳会突然疏远她。
原来那天，袁薇薇接受宋辉的表白之后，林默阳就跑回了家里，一夜没睡，一早就冲去林爷爷面前，扑通跪在地上。
他直接地说，他喜欢上了袁薇薇，可不可以不让她做他姑姑。
袁薇薇听完这些，整个人都蒙了，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觉得心被打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最后袁薇薇离开书房前，听见林爷爷说：“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但要避免继续错下去。对不起薇薇，你作为他的姑姑，只能由你来承受这个委屈。”
林爷爷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袁薇薇一眼，她在关门之际又听见他叹息地说，如果默阳那小子能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5
袁微微在十二月底离开。
前一天，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袁薇薇彻夜未眠，在天亮前她轻轻敲了林默阳的门，开门的速度出乎意料，像在等待她一般。
林默阳没开灯，两个人站在门口，窗外花园里的灯光照在房间里，地上落了合欢树的影子。
“明天我就走了。”袁薇薇率先开口。
“嗯……一路顺风，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林默阳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袁薇薇说，“你在家里也要好好的。”
林默阳在黑暗里点点头，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袁薇薇觉得眼底发热，她胡乱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就准备回房间，却被一只手拉住，以迅雷之势落入一个温暖的臂弯里。
“爷爷都告诉你了吧？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从一开始就克制，只把你当成一个年轻的长辈。爷爷那天警告我，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可是这怎么是我能控制的呢。我能控制的只是尽量让自己离你远一点。薇薇，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臂，而是任由他抱着，她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抛开束缚的时候了。等天一亮，她就要离开了。
她当然知道了，因为她也喜欢着他呀。
爷爷什么都明白，他早就知道他们是互相喜欢的，所以他才说她比默阳懂事，不仅是她掩饰得太好，她还自欺欺人地跟答应了宋辉的表白，以为自己会慢慢喜欢别人。她从很早前就知道她不小心在亲情和爱情上，脚踏两只船了，但却忘了总有一条船会翻。
6
袁薇薇在慕尼黑一待就是五年。
原因是她在登机的时候，林爷爷跟她说，要给林默阳三年时间忘记她，所以这三年内她不能回国。袁薇薇虽然明白林爷爷的良苦用心，但是也有些怪他狠心，毕竟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女儿啊，真的要三年不见面吗？
袁薇薇也是出于赌气，索性就在慕尼黑待下去了。
在第二年的时候，宋辉给她打了一通越洋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其实他知道当年是谁跟老师告发他们俩早恋。
“我知道，是林默阳。”
“原来你都知道了。其实你喜欢的人是他吧？”
袁薇薇在电话这端怔住，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原来，她并没有掩饰得很好，所有人都看出来她喜欢林默阳。
五年的时间，她一次也没联系过他，她怕她会忍不住回去想要见他，然后告诉他在初到慕尼黑的几个月里，她整夜的失眠，整夜的想念他，在梦里梦见他都会哭着醒来。
那时候，她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让她在回到九岁那年，她宁愿做个小乞丐也不去做林爷爷风光的小女儿，因为那样她跟林默阳至少还有一丝可能。
在收到这张照片之前，袁薇薇已经在慕尼黑谋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不是没想过回国，只是，她不知道怎么迈过去那个坎儿。
但是收到这张照片之后，曾经被自己刻意掩埋在记忆里的细枝末节，顷刻间涌入她的脑海，她想，也许到该回国的时候了。
毕竟她还是林默阳的小姑姑，毕竟她仍然深爱着他。
就算不能够相爱，能多看一眼也好，所以她想了一个办法。
她决定请宋辉装成她的男朋友，跟她一起回家，让爷爷相信她已经忘了林默阳，那她就可以留下来了。
7
袁薇薇跟宋辉一起站在林家花园门口。
林默阳从内堂走出来，双手插在口袋里，看见她身旁的宋辉时，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了。
许久才道：“你回来了……”
他不再叫她姑姑，也不再叫她薇薇，而是简单的一个你字，充满陌生的口吻。袁薇薇发现林默阳长高了一些，干净利落，有了成熟男子的气质。
也许……他真的忘了她吧。
袁薇薇挽着宋辉的手臂进屋，家里所有人都出来了，唯独不见林爷爷的身影。
“爷爷去海南度假了。”林默阳说。
袁薇薇还以为林爷爷不想见她呢，这下才松了口气。那天晚上，袁薇薇跟宋辉坐在一起吃饭，林默阳离她远远的。
吃完之后，宋辉先告辞。
袁薇薇一个人站在合欢树下吹风，林默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两个人默默地站了许久。
“你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林默阳说。
袁薇薇不说话只当默认，她问：“你还是一个人吗？”
林默阳却说：“不，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她一直在我心里。”
袁薇薇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她干咳两声，准备回房间，她怕夜风吹落她的眼泪。林默阳却像五年前一样一把拉住了她。
“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这回，换成她傻眼了：“不是你给我寄了照片吗？”
林默阳摇摇头，两个人都一脸疑惑。
8
三天后，林爷爷终于回来了。
刚一进屋他就把所有人叫进了书房。他比从前更老了一些，但是精神依旧很好。袁薇薇还没从重逢的喜悦里反应过来，就见他正襟危坐地说：“薇薇，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了。”
“爷爷……”袁薇薇简直不敢相信，就算是她赌气五年不回国，可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她噗通跪在地上，咬着嘴唇，眼泪滚滚而落，连话都说不出口。
“薇薇，你别急，爸还没说完呢。”林爸拉她起来。
这时林爷爷笑了笑，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文件，上面写着“解除领养关系”的字样，并且当众宣读了那份文书。
“爷爷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自私的留在德国，可是……”袁薇薇急得语无伦次。
“知道错就要弥补。”爷爷说。
“怎么弥补我都愿意，只求爷爷你不要赶我走……”袁薇薇说着又哭了。
林爷爷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双手负在身后，幽幽说道：“那你就跟默阳订婚吧。”
啊？袁薇薇以为自己听错了，林爸林妈也是一脸错愕。
“可惜，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林默阳这句话充满遗憾。
林默阳看向袁薇薇，她这时脸一红，缓缓说道：“我是为了让爷爷相信我已经忘了你，才找宋辉来的。”
林爷爷率先哈哈大笑起来，孩子们的爱情连他都动容了。
林默阳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他怎么会这么傻，他扑通跪在爷爷面前。
“爷爷，你刚才说让薇薇跟我订婚，可不能反悔！”
爷爷瞪了他一眼，旋即认真地说：“这些年我也反省了，不能因为我自私的想要一个女儿，就拆散两个相爱的人。我本来以为让你离开这么多年，默阳能够忘了你，可是没想到现在年轻人都这么痴情啊。我以他的名义寄了张照片给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原来，那张照片不过是对她的一个考验，如果她回来，说明她还爱着林默阳，林爷爷就成全他们。
袁薇薇望着林默阳，他也看着她，两人不禁潸然落泪。
9
六月的合欢花开得满树绯红，袁薇薇站在树下闻着幽幽的香气。
林默阳悄悄凑到她耳边说：“去年三月，你在慕尼黑水仙宫的门口也是这样的姿势。”
袁薇薇一脸不敢相信，林默阳却笑了笑，拂下她肩上一朵掉落的合欢花。
他悠悠地说：“填志愿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填一个很远的地方，可是想起你，我还是忍不住填了你隔壁的学校。明明靠得那么近，但却不能去见你，所以我才跟爷爷说要出国，我以为距离远一些，我对你的感情就会慢慢消散，可没想到爷爷会逼你出国。可是，你竟然一次也不肯联系我，我每天都担心你过的好不好。你知道吗，五年来我去慕尼黑的机票钱，加起来都可以买半栋房子了。”
袁薇薇的眼泪夺眶而出，难怪她曾有好多次都在人群中看见了林默阳的影子，难怪她总会感觉到他就在身边，她还自嘲自己竟然想念他到出现幻觉的地步，没想到他是真的去了慕尼黑，一切只为看她过得好不好，
初到慕尼黑，她忍不住想要联系他的时候，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太贪心，亲情和爱情真的不能兼得。
现在袁薇薇才知道，足够幸运的话，爱情跟亲情是可以脚踏两只船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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