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戏记

　　我，80后，出生于广东梅州，现移居澳大利亚悉尼，客家人。梅州是离广东一线城市广州深圳距离6小时车程的地方，小时候高速公路还没有开通的情况下，去一趟广州需要10小时甚至更久。是个距离大城市很远很远的小乡镇。    但我的家乡却是个文化之乡。梅州的客家先民，从中原“衣冠南迁”，大都出身于“书香门第”，读书为上品的思想较为强烈，一向崇文重教，读书风气极盛。所以我父亲也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给我灌输了”读书为上品“的思想。读书是唯一走出去的方式。    我是家族里唯一一个大学生，但是当时我却差点连大学都读不了。  我母亲在我读高二下半年的时候因癌症去世了。当时对我来讲可谓是致命的打击，而我年迈的父亲也因为老来痛失伴侣，一度精神受到打击，整个人都痴呆好长一段时间，他每天以泪洗脸，写诗悼念我母亲，生活中的一切都需要我来处理。我每天早上5点就要起床坐在炉火边一边熬粥一边背书。煮好饭菜之后再骑自行车去上学，回家再做家务照顾老父。    记得我妈妈去世后紧接着的那个春节，乡下人迷信，家有白事不能登门拜访别人家。更别说是在新年这些好日子，怕带晦气给别人。在乡下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候，我的亲姑姑则完全不介意，还提议父亲带着我去她家过新年，实则是想通过新年给红包的方式来救济因长期花钱帮我妈住院看病而已经贫困潦倒的我们，顺便换换心情也好。    谁知祸不单行，我们在回程的时候，中途需要转车，谁知遇到司机酒驾。我当时就坐在车窗边，看着整部车在急转弯时应没有及时刹车而侧翻进池塘里。当时我心里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车要翻了。”好像早做了心理准备般，手紧紧抓住车顶的手把才没被撞伤。而我老父亲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当时他已经睡着了，加上坐在后面没有系安全带，车翻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抛了过去，将右手撞断了。我们所幸车是侧翻能打开车门才安全从灌满水的车里逃了出来。但全身上下都被泡湿了，大冬天凌晨一点钟我们几个只能默默祈求有好心人能路过此处，因为那个年代手机还不普及，所以也无法打电话叫的士之类的。万幸的是后来遇到热心的摩托车司机将我那受伤的老父亲先送去诊所就治并帮我们叫了辆车。当时我爸受伤，每每半夜痛醒，我总要骑着自行车去街道上的诊所里叫医生过来帮我爸止痛。后来我都学会如何帮我爸换药止痛止痒了。只是白天就累得在课堂上直接睡着了。    当时我是瞒着全班同学有关我妈妈去世及我爸爸受伤的消息，每天假装没事人一样仍笑着去上学，放学。我随我妈妈，是一个本性很乐观爱笑的女孩，但也变得喜欢报喜不报忧，当时很多同学并不知道我家的情况。只有我的同桌，我人生中最好的知已秀秀才知道我每次在老师上课时，满脸都是泪的在装着低头写字。可，笔记本一直都是空的。休息铃声一响，我又会擦干眼泪继续与同学们互动玩耍。当时我学业成绩并不是最好的，却也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之一，具体说不清楚因何缘故，可能我是校文艺部的一员，常上台表演之类的，反正学校里的同学几乎都听过我的名字，或都认识我人。所以在外人面前，我永远都只会露出阳光快乐的一面。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并不想太多人知道我家的现状。我，是一个自尊心有些强的女孩子。    后来还是我的堂伯，他是我高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他在我请假处理家事的时候偷偷告诉了全班同学，叫同学这段时间多多安慰，多多帮助我。记得，那天课后，班里一群女同学们包括秀秀神情有些凝重的将我叫到外面。我还故装轻松的想象平常那样与她们聊天，结果另一个好朋友玉首先发了话，说：“我们全都知道了。想哭，就哭出来，我们会一直陪着你。”当时，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般，全涌了下来，止也止不住，趴在玉的肩膀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妈妈去世后，我爸手又受伤加上他因我妈的去世受到打击，精神恍惚已无法操持家务，高考的日子又越来越近。我肩上的重担压得我实在透不过气来，而那时我家因为经济不允许所以没有装固定电话，平时放学后又要赶回家做家务照顾爸爸，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办法找人诉说发泄一下（那时装个固定电话并不便宜，所以与同学的交流全都在学校里进行）。那段时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从那天以后，每到下课的时候，不管男女同学，都轮流过来陪我玩游戏，陪我说说话什么的，或是带些好吃的给我，而有些男同学还会想着法子哄我开心，大家的目的就是让我能分散一下心情。感谢有爱的全班同学们。真的，非常感谢。是你们的陪伴让我捱过了最难捱的日子。    在高考前一个星期，我爸也终于恢复过来了，找我谈了一次非常非常长的谈话。我爸是个很有文化的读书人，他父亲即我的爷爷是前国民党上校，所以后来父亲也因此受累成了右派分子。平反后近50岁高龄才遇见我妈妈，这才成家生了我。所以在我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是近70岁的高龄了。这对于一般家庭来讲，是爷爷的年龄也是开始享清福的年龄。可我父亲却还要为仍在读高中的我赚取学费而四处奔波。他当过老师，学识非常广，视野也非常广。是我从小心目中的偶像人物。他超爱看书，记忆力超强，看到老学到老，对三国，红楼梦等经典能倒背如流，我是从小听他讲经典书籍长大的，按理，我如果有我爸一半的遗传应该文科很厉害才对，但实际上我理科成绩比文科要好很多很多。我想这得益于一个人，他是我父亲的好友，是广州华工毕业的工程师。也是个倒着能将整本书背下来的牛人。当时我家用的旧家电是我姑姑淘汰下来的家电，经常坏，坏了还没人能修得了，因为都看不懂那说明书。而那位工程师叔叔只要在梅州就会经常来我家免费帮我爸修理一些破旧的家电。我从小就看着这位工程师叔叔对着那复杂无比的电路图纸拆拆修修补补，耳睹目染下也喜欢拆一些小家电做些小手作什么的。记得12岁那年，电视又坏了但那工程师不在，我就自己偷偷的背着我老爸，做好一切的防护隔离措施，自己凭记忆将电视拆了对着那电路图修，居然给我修好了。当时心里美滋滋的，这事我爸一直都不知道。也许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吧，我从小就有个比较明确的目标，我要去广州读大学，所以只要有空，我就只看香港台，连广告时间也不放过。因为我要跟着香港电视剧学习粤语（梅州以客家话为主而广州说粤语，客家话跟粤语完全不同）以至于后来去广州的大学报道时，让迎新生的学姐以为我来自香港。因为听说五笔打字速度最快，对以后找工作绝对有帮助，当时的我就请求爸爸买台小霸王打字练习机给我，别人都在逛街购物的时候，我却一有空就背五笔字根，坐在电视机前苦练86版的五笔打字，每天都为英文及中文的打字速度有提高而暗自高兴很久，后来才发现，我是班里唯一一个懂五笔打字输入法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去广州读书工作为目标而准备着。    在高三的时候，香港浸信会有派人来我们学校专门考察资助学习不错但家境贫困的学生，当时的我已能用粤语与香港特派团的人自由交流了。老师因此也吃了一惊。我有幸得到香港浸信会的奖学金资助，当时教会还许诺只要我以后成为修女之类从事神职等工作一辈子愿意服侍神，就可以保送我去香港读教会学校，大学学费全免。但最终给我父亲谢绝了。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想要什么，他知道我的抱负，不想因为家里的贫困而将我困在一个已经被固定好的未来里。而我确实也并不想要这样的未来。    高中的最后两年时间里，我可谓是在前期悲伤，后期不自信的状态下迎来人生最重要的高考日子的。考试前一星期，我甚至都有些放弃这次高考了，因为我觉得自己肯定考不上大学了，晚上作梦考自己最拿手的数学居然一条题都不会做，醒来后满头大汗后怕不已。还好我爸爸及时发现我的状态不对。如之前所说，高考前一星期，他找我长谈了整宿。也从此解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而我爸也为了能第一时间打电话查高考成绩，在高考放榜前一个星期，狠了狠心花光家里所有的积储装了我家第一台固定电话。装这个电话可谓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这个待会细细道来。      而我最后终于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广州的大学，当时选的专业是计算机专业及另一个是建筑类的工程造价专业，最后被录取的是经济管理系的工程造价专业。其实当时我很想学计算机的，所以有那么些小小的失落感。    但是当我们从电话中得知这一消息后，我爸哭了，我也哭了，我俩就差抱头痛哭了（他一直认为父亲需有威严，从来不允许我没大没小的当他哥们那样拍手、搂肩、拥抱之类的，而我从小很鬼佬性格，一开心就爱拥抱对方让对方能真切感受到我的开心，没少被他说我没大没小的。）但他的哭比我还要多一层意思。我是纯开心的哭，我爸是先喜后忧的哭。因为他知道家里已山穷水尽，没钱供我读大学了。已经70岁的他，真的没有能力再赚钱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爸放下电话后，说的一段话：“你已经尽你自己最大的能力考到大学了，你没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但是爸爸也已经尽力了。家里一直是你在替你母亲掌管钱的，你应该很清楚，家里现在是真没钱供你去广州读大学了。但是爸爸也没有对不起你，你妈妈病了10年，经常住院化疗，我一份钱也没有借别人的，没有留任何债务给你~~”说到这，他已经咽哽地说不下去了。我很懂事，我知道家里那不足1000元存款意味着什么。当时我一点也不伤心的接受即将面临的命运---去深圳打工。但是那天晚上，好友秀秀打电话问我成绩，我说考上了，但是，我决定不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才慢慢盈满了整个胸腔，泪也无声的流了下来。秀秀也在电话那头静默着，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们就各自拿着电话，她就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我压低再压低的哭泣声。因为不想让我爸爸听到，怕他更伤心。    自从知道没钱读书后，我也托姐姐在深圳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那天正在准备行李，打算明天一早就坐班车去深圳打工。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广州的大伯打了电话过来。因为这通电话，将我命运的轨迹全部改写。大伯得知我考上大学后没钱读书，立马与姑姑家商量资助我上学一事。因为我是家族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他们觉得这不单是我爸一家的事，而是整个家族的事。大伯的三儿子及三嫂在听说我考上的是建筑学院的工程造价专业后，也是马上打电话竭尽全力说服我，说这是个很难得的好专业，一定要坚持上大学去读书，叫我立马放弃去深圳打工的念头。只要我愿望读，钱的问题不用担心。因为姑姑家在外贸公司，有自己的生意最为富有，而广州的大伯也是退休高级教师，资助我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问题不大，但是一旦读书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且这钱他们是要做好拿不回来的打算的。三哥一直问我愿不愿意读，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立马很肯定很坚定的说道：“愿意，我愿意读。”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能读一年是一年，绝对不放弃任何机会。说回这个电话，我爸是那种能省则省，能不花钱就不花钱的人。所以，花光所有积储装这个电话对于他来说是需要破釜沉舟的决心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想竭尽全力为我争取一线机会。而这个也是我爸唯一能为我做的事了。就这样，收拾好的行装，跟着我由深圳改为去广州的大学报道了。    如果当初，我爸没有狠心将家里所有的积储拿来装这个固定电话的话，估计就没有后面大伯及三哥三嫂的电话沟通，估计最后因为我们无法及时与外界沟通，而外界也无法及时了解我家的实际情况及我的真实想法的话，我只能被迫走上深圳打工的那条路了。    所以有效的沟通渠道才能与外界的人保持敞通无阻的沟通状态，只有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才能及时给予你所需要的帮助。此时这个电话就起到了这个关键的作用。所以，沟通很重要，而保持敞通无阻的沟通环境同样很重要。      再后来就是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去广州读大学，毕业后也在广州找到外企的工作，当上了白领，也因为那份工作而认识了我先生，婚后就随我先生一起移民来了悉尼，现在也拥有了两个人见人爱的小宝宝。这都是后话了。    我在高中这段经历，虽然现在看来也很一般般，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当时我确实处在人生最糟糕的阶段。甚至有一段时间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何去何从。想象不到未来自己的样子会是怎样。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轻身，从来没有想过一了百了。我很珍爱我父母给我的这个拥有灵魂的生命体。反观现在，常看到社会上很多年纪轻轻的孩子因为一点点挫折就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觉得可能是身边缺乏可敞开心扉的朋友或家人，亦或是缺乏有效地沟通及始终保持积极乐观的个性。    出车祸的那次，我时常觉得人生就像拍电影，而我则是这部电影的女主角。瞬间觉得只要还活着，所有已发生的事都只会令生活变得更有趣。    何不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来看待生活中一切的顺与不顺，一切的幸与不幸。当自己是这部电影里的主角，用第三方的视角来看待，一切又将不同。所有的不幸所有的不顺都只是为了丰富我们的生活阅历而已，乐观对待，会不会就能不再做出那些无法挽回，终将后悔一生的决定呢？P.S.这个故事里独独缺少了感情线，那是因为，我是个目标很明确，也很理性的人。因为我知道高考后大家各奔东西。谈感情，不实际。加上我也很忙，完全没时间谈感情之事。高考后，我家也终于装了电话，常接到一些隔壁班我不认识的男生的电话，我其实挺烦的，有时直接叫我爸去打发，后来家里电话号码还因此换过几次。因为在中学阶段，我妈还在的时候，我爸常听街伯说看到我与谁谁谁在一起走啊，是不是早恋之类的莫须有的事，我特别特别的反感，还因此跟我爸吵过。说他不信任我，我说没谈就是没谈，为何要我认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之类的。                但要说心里默默欣赏的人还是有那么一个的。那个男生长得挺帅，是我同班同学，我对会画画的男生完全没免疫力，而那个男生就非常会画画。可惜，那个男生同时也是我最好的好朋友秀秀所喜欢的人。我就将这份暗恋默默放在心里就再也没说出来过。后来那个男生还很有缘的与秀秀考入同一间大学，听说最后还是秀秀喝了点酒，壮的胆表的白……青春还真是令人无限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