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暖

　　不过刚入秋，霍知泠便被冻得手脚发冷，她从小就极怕冷，连在大夏天都是长衣长裤，加上又是早产儿，血虚，小时候没少喝中药，可不大抵用，长大了才知道，人的体质最难改变。从医院出来时，三楼沈主任的办公室灯还亮着。霍知泠刚出学校不久，学得医科，按规定要在实习医院当一年护士才能凭成绩决定够不够格当医生，但沈主任也不过三十未到。说起来只大了她三届，她当时进这家医院，系里的老师还替她托过沈主任的关系，但她这位师兄平时什么话都好说，一谈到要靠关系走后门，整张脸冷得跟块冰似的。霍知泠一看他那张脸就发寒，虽然跟另一个男同学同在他手下做护士，但平时是能躲则躲，躲不过才支唔地喊一声沈主任。夜晚，风大，路上全是刮跑的树叶，霍知泠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她今晚值了夜班，天气转凉，容易流感，医院里病人多了不少，结果忙了一天晚饭没吃几口，现在正饿是胃难受，还真有种饥寒交迫的感觉。医院三百米处，有家生意不错的便利店，霍知泠推开门，熟练地点了份红油拌面加一份关东煮，便坐在窗边等着。热腾的香味弥漫了整个便利店，有人开了门进来，将香味吹散了些，却又带来一片凉气，正好服务员叫了霍知泠去取餐，她抬头便见进来的人微弯下腰，在一排蛋糕处徘徊。高挑的身高，就算弯下腰也比架子高，头发是微卷的金色，戴一幅度数不算高的银边眼镜，温柔的桃花眼和一对笑得过分时才会露出来的梨涡。二霍知泠一下子挪不动脚，直到沈从文注意到她，透过眼镜片看过来，一瞬间抿了一个好看的笑容，霍知泠才回神过来，一边往柜台走一边打招呼，“沈主任。”“嗯，你也在这吃夜宵？”“是啊，沈主任您……您，您下班了。”“还没有。”霍知泠挑了个巧克力蛋糕，但脸上却露出一丝疑惑，声音轻地更像在跟自已说话，“晚上吃这么高热量的，不知道明天脸会不会肿。”但偏霍知泠耳力极好，她从服务员小姐手上接过热腾腾的红油面和关东煮，“沈主任，晚上如果吃蛋糕，不仅明天脸会肿，胃也不好消化。”她有些奇怪，虽然沈从文是骨科医生，但基本的医生常识，他不应该不知道。沈从文没说什么，将蛋糕摆回到原位。三霍知泠以为他是打算再选选，也没再往那边看，她现在急需拜祭自已的五脏庙，可刚吃了几口红油拌面，身边突然袭来一片阴影，一转头沈从文已经端着跟她一样的食物坐在了她旁边。便利店都是高脚凳，霍知泠每回坐都喜欢将一只脚踩在支撑架上，一只脚踩在地上，还喜欢转着椅子玩，可这回却因为沈从文坐在离他不过十厘米的地方，没敢随意乱动。两人沉默地吃完，霍知泠藏着心事，所以吃得慢，没想到沈从文吃相极为优雅，连擦嘴角的动作都透着份细致，还给她递了张纸巾。离开时，沈从文先拉开门出去，又用一只手撑着等她出来。霍知泠觉得在便利店被温暖过了的胃，现在又被沈从文温暖过了心。四还是一阵阵刮着风，吹着落叶的街上，两人出了门，有一段路绕回大路上，但这短短几分钟，霍知泠走在后面，看着在前面不紧不慢走着的沈从文，却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温暖。两人在大路上，互相告别离开，结果一晚上霍知泠都梦到沈从文在大雪天时，用双手温暖地握住她冻僵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自从那天在便利店吃夜宵遇见沈从文，霍知泠没再刻意躲着沈从文，而两人却像形成了一个默契，总是能在便利店遇上一块吃夜宵，起先只是谈谈无关痛痒的生活小事。后来霍知泠有不懂的请教沈从文，他总能几句话点明霍知泠，两人在一起讨论病情的时候越来越多，霍知泠很早就想上手术台，但没当够一年护士没有这个资格。可机遇就这么来了，跟她同在沈从文的那个男同学，其实比霍知泠早来半年，今天本来是轮到他作为助手进手术台观摩，但没想到他会吃坏了肚子，趴在洗手间里出不来。霍知泠又是打报告，又是各处说好话，在沈从文面前打下保证，绝对不会给沈从文惹事，沈从文才淡淡地给了她一个嗯字。手术室里的情况，根本是书里无法描写出的，霍知泠站在沈从文旁边，听着他说拿手术刀过来，看着那把只有一只手掌长很薄的手术刀割开病人的肚皮，鲜血在喷涌出的那一秒就被沈从文拿了导血管和干净的白布给死死按住，手术室除了她和沈从文还有两个资深的护士长，这病人是因为胃部长了瘤，要切除，还好发现时没长太大，动手术有七成把握。霍知泠看得很仔细，心里在噼啪地写着笔记，直到后面沈从文放下手，接过一位护士长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手，突然道：“知泠，病人的情况基本稳定，你来给病人缝伤口，知道怎么做吧？”霍知泠抬头对上沈从文全然信任的眼神，头脑一热地点了头。五沈从文看出霍知泠还是有些紧张，让那两个护士长先离开，他留下来看着。霍知泠拿了线和针，手有些发抖地找到病人被切割开的顶端，正要下手，一只手掌温暖地包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又往上移了几分，“第一次给手术后的病人缝伤口的新人，都容易忽视一个问题，伤口会因为时间过长而造成周边皮肤发僵，不好下针，所以要找还没切割的地方下针比较容易。”缝针的过程连三分钟都没到，霍知泠却觉得自已被沈从文身上带来的热意暖得好像冬日在院子里晒太阳似的。走出手术室，霍知泠看着沈从文脱掉手术服，露出只穿着单薄衬衫和西装裤的样子，再反观自已已经穿上臃肿的毛衣。果然，沈从文应该是个自带暖气的大暖炉。而且这个大暖炉现在还在向她招手，霍知泠没有反应过来，脚步已经跟了上去，沈从文在前面带路，霍知泠跟着，去的目的地竟然是沈从文的办公室。他打开门，带霍知泠进去，从桌上取下保温桶，“这里面煨了鸡汤，我看你好像很怕冷，总是一在外面就爱缩着脖子，多喝点鸡汤可以暖胃。”“沈主任现在不怕别人说你在工作时间请女护士喝汤，是在玩忽职守吗？”她可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沈从文，她将老师给的推荐信递给他，就被他冷冷看了好久。沈从文倒了两碗鸡汤，一碗递给霍知泠，“这家医院升到主任都有一个特权。”“嗯？”鸡汤是真的好喝，鸡肉又糯又软，而且加了枸杞，果然喝完整个胃都像点了火一样地暖。“只要家属来探视，可以有一个小时的相处时间，所以现在不算玩忽职守。”“挺人性化的，院长应该也是担心怕高强度的工作造成家庭不合。”霍知泠点了点头，迎上沈从文怪异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把喝完的碗放好，边往门口退边道：“沈主任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家属？”“对啊，你是我的女朋友。”沈从文一把拉住霍知泠，“怎么到现在还没想起来我是谁？我们以前可是很早就见过的，在机场，你忘了吗？”“什么机场？”两人十指紧扣，霍知泠努力地想在机场什么时候见过沈从文。“就是那次你把一整杯咖啡倒在一个白色羽绒服的男子身上，结果你头都没抬，一边拿着纸巾使劲乱抹，一边还说白色不适合他，反倒咖啡色不错。想起来了吗？”“你……你就是他，那个……对不起。”霍知泠是真不知道沈主任，哦，沈从文就是那个倒霉地被她撞倒了一半咖啡的人。“想起来我们就来算算帐，竟然你说我穿咖啡色不错，那我下个月生日，你就送我一件咖啡色羽绒服，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