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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印象-爷爷的代销店

2015-01-25 作者:橹泳 来源:橹泳投稿 阅读:载入中…

故乡印象-爷爷的代销店

  供销社是中国七八十年代计划经济时比较好的单位,现在的孩子们大部分已不知道此单位的含义。我童年的家乡位于洪泽湖畔,虽然偏僻闭塞,却与卢集供销社是紧密邻居。每天清晨,总能闻到一些诱人的气味从院内传来,那是供销社的茶食房正在炸做食品,院内炊烟袅袅,香气飘飘。茶食房位于供销社东北角,院中立满一口口大缸,缸内插以竹篓,四周装满制造酱油的佐料,远远就可嗅到中间深褐色的酱油散发着浓郁的酱香。再向里走就是茶食房的制作间了,童年的我经常伙同附近孩子们一起溜到那里,看着那里的师傅们开炉勾火,走锤压模,将划好的条酥放在铁盒中推入烘炉里烤制时,一系列手法通体洒脱干净利落看的孩子们眼睛发呆。当然不只是繁琐的手艺吸引我们,而是烘炉里飘溢出来的气味。那时的凄苦岁月家家户户都过着清贫生活,这种香气似乎就是诱惑剂,让孩子们远远地看着呆呆地咽着口水,很难摆脱这魔力般诱惑。虽然都已时隔久远,也很难说的再细致些清楚些,但它终究给了我如此亲切如此难忘情感记忆

  供销社当时是整个乡镇居民心中的大企业,代表着最广大劳动人民根本利益,计划经济时代它们的前边没有险阻,后边更没有忧虑,虽然地处幽僻却不用谈什么壮大求什么发展。故而,也听不见多少历史的浩叹,时代的呼喊。它们的历史路程和现实风貌都显得平实而耐久,就像供销社院内的那条蜿蜒小道,狭窄而悠长。

  供销社在整个镇里的各个村庄都有代销店,这些店铺所有权还是归集体管辖,只是有些地点过于偏僻很少有人愿意前往,像卢集镇东边的黄咀,范湖,西边的桂咀,陈河,那里不仅道路崎岖而且经济贫困。为此供销社领导们总是派一些能吃苦耐劳的老人们去,这些老人都是建国初期组建过来的小生意人,我爷爷就是,他在卢集桂咀做代销店员。爷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从来也没向街坊炫耀过,他认为那是自已的事与别人关系不大。只依稀听说他早年曾去过上海到过南京,也曾花过十块大洋一张门票去看梅兰芳的演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知道的很多,像上海滩四大流氓,南京大屠杀等等。爷爷高高的身材略显单薄瘦削。黝黑的脸上有许多麻点,那是幼年出天花落下的残疾。

  爷爷没有多少文化,但却很羡慕有文化的人,他最尊重南圩队的公仆大爷,因为他是卢集唯一的秀才,据说这个公仆大爷能双手一齐执笔同时分别写出楷书与篆字,人生辉煌时期还曾做过韩德勤秘书。他自然见多识广,知道我们卢集的卢姓源于姜姓,而且知道当地的卢姓居民属于敦睦堂,其实还有范阳堂,显承堂等,我们卢集姓氏属于最有文化的范阳堂一支叫敦睦,那一支出过卢植,卢照邻那样的文豪。幼年的我只能是听得个糊里糊涂,直到多年后,偶尔见到清史文稿样本中的大清乾隆为范阳郡所提“士林楷模,象贤子干,诗韵风雅,叹美昭邻”我才着实一惊,原来所言非虚。

  爷爷推着小车插着代销点的旗帜走街串巷,一年又一年。手中拨浪鼓的咚咚响声传遍乡村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每个人每条路都认识他,他也成为当地有名的货郎。记得有一首叫新货郎的歌“哎,打起鼓来,敲起锣来哎,推着小车来送货,车上的东西实在是好阿!有文化学习的笔记本,钢笔,铅笔,文具盒。……”

  现在许多人自然很不相信,那时地处偏僻的卢集小镇还有这样一个专门送货下乡的单位叫代销店。但查一查有关记载,又不得不倾向于历史事实。可以想象,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爷爷推着小货车气喘吁吁,挥汗不迭。那是一条极累极乏的路,货物重路又窄,全身气力都会耗尽,带着企盼的眼神摇着鼓唱着歌,漫漫地把路边的房舍一间间数过去,日复一日。这种事情通常都会是一整天,以至于到了傍晚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得咬咬牙再重新振作一下或者吼上几声,才勉强磕磕绊绊地回到桂咀代销店。

  管理着卢集乡下所有代销店的是供销社,这个单位是主任负责制,大到人事任免,小到鸡毛蒜皮都是主任说了算。主任当然是杰出人物,管理能力社会背景等都不能小视。他们大都是从外地调来,与本地人不会太熟,他也不想与当地人打交道,以免有人托他买些紧俏物品,调动一下工作之类。那是计划经济时代,当官的不须多管外面的春花秋草,夏日冬风。只要管好自已的供销社,总之别人都要巴结他,要看他的脸色。他的薪水也不低,生活富足,从眉宇间透溢出几丝孤傲与不屑。像我爷爷这样的老职工他倒不一定认识,大家都知道只要做了代销员就很难再调回街道供销社了。

  街道供销社的主任是外地人,当年的他也是实干家,性格学不得半点奸猾,工作上身先士卒,为领导马首是瞻,老实本分一副孤忠之相。后终于被领导发现,认为他很会做事也有魄力,于是委派他来把持着整个卢集供销社。当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支配事务,譬如看仓库的老头慢声慢语,让他去做门卫吧!保管员也多管闲事就让他去做清洁工吧!单位这几个老头年龄太大缺少朝气都去做代销员吧!为了鼓足士气还特意开了一个欢送会,其间他一再声明只要好好干,将来你们任何一个人干好了也都可能做到供销社主任。于是,这些老头都怀着满腔热忱,兢兢业业……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老头们后来才发现很多客观事实否定了这个希望。他们只看到许多安逸无劳的同事嘲笑与讥讽,让他们原来坚持做人准则发生了质的变化,原本的价值坐标也瞬间毁塌,其伤痕累累的人生孤舟很难找到慰藉的港湾,觉得自已工作的既暧昧又疲惫,不得不重新调整一下自已压抑的情绪,重新确认一下人生价值的重大课题。我爷爷倒是很乐观,因为不需几年他将退休,那时我父亲也会抵职到供销社,我父亲很年轻又是村干部自然不会分到代销店。

  供销社很大职工自然不少,其中不乏有人会顶着一些奇怪的外号,这些外号基本上都是贬义的,都是当地村民绞尽脑汁编织出来的。再普通的工人只要配上一个令人笑掉大牙的外号也会立时名头大响,成为村野街头的名人。于是此外号也会成为他的代名词,人们就会淡忘他原本名字,而是以这个外号称呼。八两八就是这样的人,我叫他赵二爷,他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只是他父辈也是供销社的老工人,于是在他父亲退休后八两八就抵职来到这里上班。

  起个外号倒是没有什么,那样便于乡里人辨认,只是名字弄得搞笑滑稽却显得尤为不该。卢集的百姓流传的顺口溜“酱油不咸,酒不辣,一斤盐只给八两八,火柴晃动哗啦啦”。其中说的是赵二爷卖的盐巴一斤只给对方八两八,至于酱油和酒肯定是掺水了,要不怎么会不咸不辣。可见其做生意不是很地道。我那时倒是顽皮地问过爷爷火柴一晃哗啦啦是什么意思,爷爷说八两八在代销店经常将一个个火柴盒里的火柴梗抽点出去,老百姓生活拮据买火柴检查时通常是拿在手中摇一摇,只要火柴盒中数量不足空隙变大自然哗啦啦作响。说来也巧,那年分配工作爷爷却与他分在一起,两人同在桂咀村经营着代销店。(美文欣赏 www.wenzhangba.com)

  在那个时代有着许多难以理解的社会规范,缺少普通公平公正的衡量标准,也多少带有一些盲目性。父母一辈在这个行业中生存下来,辛辛苦苦熬出头去,在他的下一代又会走出一个继承人,这叫抵职。哪怕这个孩子是弱智,残障,思想品德有问题也是合法的。即便你工作积极满腔热忱,若对此类事抱怨有所觊觎,纵然有一千条理由也不会成立。虽然八两八做生意不是很守信,但他是抵职工,爷爷却也没有办法。好在他老人家心胸开阔,迁就一下,认为八两八也没有对社会造成多大的恶劣影响,只是其名声多多少少会给自已带来一种表象污染,但只要自已本本分分,做生意诚信待人想必也不会被染黑。

  卢集中学南边有条大路,顺路向西走上七八里便是桂咀村,村头拐弯处有二三间低矮的砖瓦房,那就是爷爷的代销店。每天爷爷都是从这里出发推着货郎车,沿着村庄的小路送货到各家各户。故乡的冬天特别的冷,清晨,大路田野全都让霜花染成浅浅的白色,一阵阵寒风卷来冰冷彻骨。代销店的货物不多,得在天亮之前赶到街上的供销社把货进来。八两八还年轻自然怕冷,更骇怯起早去进货,每次他都这样哀求着对我爷爷说:老人家太冷了不去了吧!爷爷不想理会他,也不多说话只是掖了掖身上的破棉袄,拿起家什一裹身就钻进了原野。

  代销店的事情繁忙,爷爷很难抽空回家。于是,祖母常常会带一点干粮去代销店看爷爷,那时也会顺便带上我。沿途路道都是土路,曲折崎岖。我那时只有六七岁,祖母搀着我的手一边唱着民谣一边领着我走,却居然也能走上七八里地而不休息。祖母有时看我累了就会说,前方亮晶晶地方就是你爷爷的小店。我知道亮晶晶地方是烟波浩渺的洪泽湖,爷爷的小店离湖边不远,远远看去,在一条白茫茫银亮亮的水带中爷爷的小店窝在那里,像一个久经风霜的老人和蔼善良。我童年的梦大都于此亮晶晶的水路勾连,那些童年的乐趣,童年的记忆,竟然都走向这样一条漫长而又疲惫的水路。

  赶到小店时,赵二爷已迎出店外,他显得尤为热情,总会立即拿出一二快条酥给我,同时将我抱在柜台上。旧社会传下习惯开店是不能坐凳子的,要随时站着接待顾客。小店不是太大,屋内充满着烟酒调料的混合气味。橫于房屋中间是一条又长又宽的砖砌柜台,那柜台面是由洋灰抹成,黝黑发亮像一面镜子。我坐在上面品尝着赵二爷给我的条酥,那是乡村人的奢侈品,是我与邻里的孩子们企盼的食物,品尝着它让我想起供销社的茶食房,想起那些师傅们干净麻利的手法。代销店虽小,却也是公家单位,这里有紧俏的商品,像香烟,火油,白糖等等。这些商品都要从街上的供销社进过来,祖母是个直性子,总是毫不留情地批评赵二爷,说我爷爷年龄大了让他要勤快些,多学点本事将来有出息,赵二爷唯唯诺诺满口答应。

  其实细想起来代销员却是一件苦差事,乡下村庄人口并不太多又不集中,因此生意都不是太好。只有靠推着货车串乡叫卖,那样又挺费脚力,道路崎岖七拐八弯,外人想到都会头脑发晕。他们从早上推车出去直至傍晚,腿脚早已疲惫不堪,嗓子也已干哑。饿了只能啃口冷馒头咽根萝卜干,着实是最辛苦的远行者,看他们衣衫破旧满脸风尘。

  我读三年级时爷爷退休了,父亲照例也抵职到了供销社上班。只不过爷爷一再向领导申请让我父亲也去乡下的代销店,临行前爷爷千咛万嘱交待父亲,告诉他一定要诚信为本,做事厚道。然后又反复交待代销店附近哪里的路好走,哪里可以顺近走到洪泽湖渔业村,那些渔民需要什么样的商品。爷爷说的很详细以致每一条村庄有那些人性豁达那些人斤斤计较。其实爷爷说了许久父亲也不大愿意下乡,只是无法回绝爷爷的诚恳与殷切。

  我父亲上班后虽然在乡下小店,但那时间已不需要推着小车做一个走脚货郎了,因为改革开放已给乡村带来翻天覆地地变化,乡村道路都修的宽阔而平坦,销售各类商品的小店也越来越多。但是父亲还是经常遇到乡村人们对我爷爷的问候,大半辈子的餐风露宿沿村送货让这里的村庄都认识他,那些老人与孩子们每天还在等着听爷爷拨浪鼓的声响。而爷爷现在却躲在老家的庭院中,望着天空发呆,痴痴地想着曾经的一个个村口,一条条小路。每天清晨爷爷还会走到供销社大门口,看一看父亲是否来到这里进货。只要碰上他总会拉住父亲的手仔仔细细嘱咐好久。

  爷爷的退休工资只有五十多元,但是艰苦清平的生活让他从不乱花一分钱,相反只要是与我们姊妹学习有关的花费他总是慷慨解囊。我读初中时曾在城厢陶圩中学上过半个学期,那时间作为农村孩子家里生活条件都不是很富裕。我却例外,每星期回家爷爷总是一个劲往我兜里塞钱。有时还会主动给我买一些学习用品,他经常会用公仆大爷的事迹来教导我,我知道那是他最羡慕的偶像。在陶圩中学读书的一年多,由于我的身体原本单小加之伙食又不好很难见到荤菜,让我显得很瘦弱。寒假回家,爷爷看到我坐在厨房桌子边狼吞虎咽吃了三碗大米饭时,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于是,爷爷几方托人四处奔走让我又回到了卢集中学读书。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卢集供销社门口,爷爷也经常会和我一道去,他在供销社门口找他那些同事聊天。虽然退休了,但供销社一直在他心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特别是现在,街道上已陆陆续续出现很多商铺,原本紧俏的商品遍地都是,人们原本所鄙夷的投机倒把,现已公开认同为随机应变。那些既便宜又耐看的商品也让供销社的正式工们偷偷歆羡过,那是他们内心脆弱的地方。过去他们掌管着这些东西别人要托亲拜友才能买得到,他们的职业是那个时代的荣耀,是一个让人稀罕的事业。他们不屑于看着街道上的摆摊小贩,还是坐在店铺中过着不须迎风沐雨的日子,他们无法重建奋起的精神框架,不能肩起经济改革带来的重担。他们逐渐成为保守精神的商人,在他们的身边只有即将变为古董的商架柜台,这也正是他们以后走向下岗失业的主要原因。这些企业的职工从计划经济走来,发自本身的心理优越感已造成改革开放后的欠缺与障碍。最终,爷爷又想起自已的货郎车,长途跋涉历尽艰辛,那些感人的往事,动人的信念终究无法改变不了这些职工的意识。

  爷爷虽历经艰辛但身体不错,他九十二岁时无疾而终,那时我在体校读书不在家,待到假期回家时父亲才告诉我。父亲对我说爷爷临终时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好好读书将来继承父亲事业,一定要做好生意。这倒是我多年来一直困于心内的遗憾,我倒是一直也没做好生意,更没有做过货郎。每当我想起爷爷时总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让我久久不能平静。写到这里又想起爷爷那首歌谣“哎,打起鼓来,敲起锣来哎,推着小车来送货,车上的东西实在是好阿!有文化学习的笔记本,钢笔,铅笔,文具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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