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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印象-北圩队的手艺人

2015-04-20 作者:橹泳 来源:橹泳原创 阅读:载入中…

故乡印象-北圩队的手艺人

  当寒封的白雪渐渐消融,大自然便迎来草木唤醒,生机勃勃的景象,历冬沉睡的老树也变得精神抖擞,递出一簇簇绿叶,迫不及待宣布着春的到来。幼时在我故乡能看到的树木大都是槐树,老柳之类,当发现它们刚刚露出绿芽嫩叶时春天也正悄悄来临,而现在我居住的小区里各类树木品种繁多,虽经历严冬却依旧葱翠依然,寒冬与春天的界限已没有清晰的轮廓,让我总是为缺少那份发现春的惊奇而喟叹失落。我故乡在泗阳县卢集镇,那里土地宽阔又与洪泽湖为邻所以卢集也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稻米之乡。清咸丰初年,卢姓在此兴集,卢集因此而得名。我家老宅就在卢集镇上的老街,在此我度过了我的童年直至初中毕业那段时光,记得当年街道两边栽的就是一棵棵老槐树,老柳树。每逢春暖花开之时孩子们都常会爬到树上玩耍,日暮斜阳中从树上远眺就可看见老街两边高高矮矮的土坯草房,以及村庄四周悄然流淌的围河,那河外边是广袤的麦田,再远处就是一片绿森森的芦苇,微风摇弋着芦荻摆弄着飒飒声响,让无数隐藏其间的野鸟飞虫正或高或低地游?銎?础F涫岛⒆用强吹牟唤鼋鍪谴遄?闹艿木肮郏??谴蠖蓟嶙⑹幼盼Ш油獗臂锥拥哪且黄?莘俊

  炎夏的傍晚,草房中心的社场上总会聚集很多村民来这里纳凉,那时北圩队有个叫二连长的也会经常来,他姓徐,皮肤白皙个子高挑,留着一缕山羊胡子穿着长衫,论起辈来他是我爷爷的表兄弟。我见到过他时,他已七十多岁。他是个厨子也会说书,只不过他说的总是现代的事,大都是抗日战争题材,有陈毅活捉韩德勤,四渡赤水等。老街人都知道他还写出一手好毛笔字,我曾见过他写的条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整体书法浑厚遒劲古朴端庄。我那时也就十一二岁对此内容却不甚理解,对于“匹夫”很难理解总认为是骂人的词语,因我曾听过老街的吴嫂骂人时总说“老匹夫这样”;“老匹夫那样”。而当我审踱那黑森森的书法与二连长的名讳时又总会联想起民国,抗战,解放全中国等影像。他过去到底是怎样的身份我们不得而知,仅从他写的条幅上推断料想也不会太差。那个时代住在乡村有文化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像他这样还能写出如此秀丽书法的才子,想必早也是窥入中国古老文化的深处了吧。多年前我曾问过二连长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叔,问他原先家中堂屋挂的那副条幅还在不在,我这位表叔也是个厨子,他的几个兄弟也都不谙笔墨,说起这幅字他们早已不记得了。

  二连长说话腔调和我故乡的方言颇有不同,据村里老人们说他大概是湖北人,但也拿不准,因为二连长从不向人谈起他的过去,不过从他的三个儿子的名字上倒可以推断出他或许生活过的几个地方,像大儿子京生是在北京出生,二儿子汉生在武汉出生,三儿子云生在云南出生。这些说法二连长自然也从未否认,这也是他平时值得炫耀的资本之一。可以想象二连长过去可能是中央军干部后来随着部队的节节败退,最终不知出于何种机缘却隐居在卢集这样的偏僻小镇。可能卢集自古以来就是多方人们的迁徙集聚地,这里口音羼杂是个任何外乡人都可把它视为故乡的地方吧。我曾仔细研究过卢集的方言,怀疑大部分居民应该来自山西,河南境地,目前七八十岁的老人在平常生活中还会露出一些有别于其他乡镇的话语,譬如他的拳头打的我很疼总会说成“拳头钻的我很疼”,棍子打人说成用“棍子栓人”等等。在泗阳其他乡镇我倒还没有听过这种说法,而据我所知山西某些地方的方言还在说着这种“钻,栓”的词语,由此我相信至少卢集有一部分居民来自山西。不妨遥想一下,很久以前有一批从山西出发的卢集先民,像那首歌走西口所唱的那样长途奔波满面风尘来到这里。一度陪伴他的家乡母语也逐渐响彻这里的整个洪泽湖畔,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母语大多已经支离破碎,仅留下生活中一二句常用的词汇跌跌撞撞存活到现在,这些话语从遥远的先人口中说出,再有后代子孙又一代代讲下去,响于一望无际的田野,响于宽阔银亮的湖畔草泽,直到现今留下的寥寥线索让我们这些后代去联想揣测。

  记得有一年国家出了一个新政策,为了照顾过去曾参加过中央军的老人,让他们到民政部门登记后会领取到一些生活补助费。二连长也动心了,他仔细思考了几日终于敲开了民政办的大门,据他所说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就做了韩德勤家中的厨子。韩是泗阳人,他最喜欢吃家乡的土菜膘鸡,二连长自幼好学深得父亲厨艺真传,他以泗阳本地膘鸡配方为母本再吸取其他派系蒸糕做法,重新独创具有自已徐家特色的膘鸡。这也一度让韩德勤不肯放他离开的主要原因。解放卢集时八路军包围了老街,中央军都蜷缩在那里,二连长那天正值回乡探亲当他知道八路军就在围河对岸时欣喜万分,因为他得知自已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也在其中,于是趁着夜色蒙蒙泅水渡过围河来到了北圩队。只可惜他并没有找到自已的弟弟,后来他担心自已曾经做过韩德勤私人厨子,会不会因为这个身份也遭到处罚,索性隐居于此吧!在此以后二连长闭口不谈自已的曾经往事。

  俗话说要得人不知还得已莫为,文化大革命期间,终于被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理所当然他成了地道的潜伏间谍。整日的批斗会折磨他九死一生,好在最后他说起了他弟弟,他这个弟弟在解放卢集的那天就牺牲了,乡里为其建造的烈士墓又高又大,每逢清明学校的孩子们都会敬献花圈鞠躬默哀。上级考虑到二连长做间谍的可能性也不是太大,又因其弟弟是整个卢集人们的骄傲,最后还是放过了他,所以二连长也从民政部门拿到了每个月的补贴。不过此时的二连长已近八十岁了,既然村民们都知道二连长的过去,他也就不再有所顾忌,索性将自已那些年的所见所闻在晚间纳凉时都当作评书讲出来,村里的人们自然是很感兴趣。社场上说书通常都要说到夜半,那时人们大都倦乏昏沉,我每次迷迷顿顿离开社场路过老街的古桥时总会情不自禁停下来,对着潺潺流动的围河发楞,总是将围河想象成古镇关隘的护城河,想象成固若金汤的城墙,想象着战火硝烟,想象着炮声隆隆。现在圈在围河内的村民大都已熟睡,刚刚在社场间说书的二连长不知道现在又在干嘛?孩子们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月亮升起来了,照的围河水清澈又光亮,晚风拂动出来的涟漪闪着鱼鳞般的光彩。社场上的村民早已走完,空旷的田野间只剩下萤火绰绰蝉声如潮。

  古桥旁是卖豆腐的吴嫂家,她家有个磨坊,做豆腐在这个词语在她口中说出总是说成了"错兜布",以致让我总是联想到他为家中孩子换尿布的情景,她是一个童养媳,她每天照顾好自已三四个孩子的同时还要做好豆腐,乡间的人们都知道童养媳的日子难熬。在恶婆婆的管制虐待下,一个原本善良温和的妇女逐渐变得刻薄市侩。平常与人交谈话语中总是带有愤怒鄙夷的口气,以致很少有人到她家串脚聊天,我之所以上面说到的“总以为匹夫是骂人的话”就是听她骂老婆婆时的语句,她的婆婆是远近闻名的做豆腐高手。关于她家的磨坊我却印像很深,低矮的草房里有一面很大的石磨,一头毛驴被蒙着眼睛围着磨道一圈又一圈地推磨。孩子们都喜欢往磨坊跑,倒不是有多么喜欢看做豆腐,而是喜欢扒在窗口看着那头毛驴。为什么在驴脸上挂上一块白布就能让它温顺听话而去周而复始地去推磨,却让我们这些孩子摸不着头脑,陷入一片茫然。

  煮豆腐时孩子们围成一圈圈呆呆的看着,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虽是没有钱买来但闻着那份香气也爽心。吴嫂在铁锅里煮豆浆时锅的沿口总会沾着一些渔网状的东西,孩子们叫这个豆腐网。这也是乡村的稀罕之物,吴嫂会仔细铲出来再给孩子们每个人分一点,孩子们捧在手里飞快地跑回家藏在屋内慢慢地品尝,于是豆腐的香气也随着孩子们传遍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豆腐对于我的整个童年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老街附近人家十之八九都做豆腐,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倒是说不清。不过就我老宅所在的西场队做出的豆腐却是远近闻名,卖豆腐的人很辛苦豆腐自已却是舍不得吃,像那首: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多年后我的老婆也做过豆腐,也曾起早摸黑地赶集叫卖,那时我才懂得这里的艰辛。由此故乡那些日复一日劳作不停的农民身影与眼神永远融入我的记忆之中。 www.wenzhangba.com

  这个吴嫂的婚事据说就是二连长安排的,而吴嫂开始嫁到这里做媳妇时却是在七八岁,那么小的年龄就到人家做牛做马自然凄楚可伶。我故乡像这种童养媳在旧社会却有很多,这种婚姻大都与男女情爱浪漫没有丝毫关系。故乡关于男女情爱的描写也有,譬如民间小调,也就是苏北小调,有十劝郎,手扶栏杆等等,一首首唱下来总会成为少男少女谈情说爱的典范。那些优美的唱段不仅仅是一种艺术的展现,实在是溢生出来许多乡村人们的情感寄托,年龄稍大一点的老头老婆婆常常于傍晚聚在一起哼唱着这些小调,曲调委婉如小桥流水轻软绵长。这些唱腔虽然古老久远,但却对当地人们的文化生活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似乎成为故乡老一辈人历久不衰的潜在基因,彰显着他们的身份,溢生着道德与人文的质朴敦厚,为他们这一辈以及上一辈,或更加遥远的先人提供了一份??鞯氖?狻5比晃馍┒源顺?徊换岵??裁词?猓???不岢?庑┬〉鳎??谧龆垢?本突崧??咦牛?恢焙叩缴钜梗?叩阶龆垢?崾?

  吴嫂总想报答一下自已的媒人二连长,于是她张罗着为二连长的儿子云生张罗一门亲事。那天双方相亲时为了表现云生曾经是有文化的高中生,吴嫂故意让他带上一副近视眼镜,谁知女方家看后执意不肯,理由是云生拿下那副厚的像瓶底一样的镜片是否还能看见走路和干活。再说这个云生与女方父亲第一次见面就谈天说地,主要内容都是一些高尔基,贝多芬,以及打雷下雨这些自然现象等等。女方父亲是个目不识丁的七十多岁农村老头,身体原本不好近来感冒高烧天旋地转,今天日子虽然特殊但他实在难以强撑下去,当云生说起我们住的地球正在不停转动时,老人很反感立时控制不住怏怏走开。

  二连长的家后面就是我姥姥家,我经常会跑到那里去玩。虽然是童年玩耍嬉戏的地方但现在细细回忆起来也甚觉费力,那里的外来户居多加之姓氏繁杂,仅一个生产队就有二十多个姓。幼年的记忆中这里似乎每家都有每家的故事,每户也都有每户的历史,这倒像是一缕乱麻。就是现在想要好好写一写这个生产队我的笔端依旧不是很轻松,还得要放下手中的笔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好好捋一捋。北圩队地处老街围河以北,这里的住户先辈基本上都是外来的逃荒者与手艺人,我记得古桥边住着杀猪宰羊的周氏兄弟,水牛塘前有做木匠的孙龙宝,北窑沟旁有抬大杠的海户长……这里倒像是旧社会手艺人展示的长廊,他们围着这条老街静静地等候着来自雇主的指令,焦渴的眼神透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而这道手艺人居住的屏障以外就是一些老实本分的种田人了,他们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更没有什么文化知识,日常生活全靠反复耕耘自已的土地别无他法,由此他们的生活异常艰辛,都以清简朴素为荣,勤劳节约为旨,以致他们平日始终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衣衫。对于他们整体形象而言自然不会有什么美感,一眼看去在破旧低矮的草房门前进进出出形似乞丐面貌枯槁,像一个讨饭流浪汉的集聚地。这里似乎被丢弃了,丢弃在老街围河的外边,丢弃在那群手艺人的外围,他们常常用歆羡的眼光向手艺人的居住地注视。

  这些手艺人大都是从事旧社会的服务行业,过去人们都叫这些行业下三行,像藤家是端大碗的,贺家是吹唢呐的,海家是抬大杠的等等,他们来到此地的时间与二连长差不多,村里人谣传他们也像二连长一样都是大户人家的佣人,也曾在那个漆黑的夜晚偷偷渡过围河而留居此地。这种想法听起来似乎是有些根据的,藤贺徐三家上一辈都是姑表亲,二连长这样的下一辈人做到了韩德勤家的私人厨子,不可能不会将自已的亲戚拉进这个天地。他是个厨子,藤家是端大碗的,顺理成章徐家做菜藤家端吗。但是海家抬大杠那是丧事专门替人抬棺的职业,即使再是有钱人家总不会雇一个这样的伙计在家吧。由此后来让我对此说法也产生了怀疑。贺家是我母亲的娘家,我姥爷是一个唢呐艺人,因为二连长做韩的私人厨子时,我姥爷正在八路军的部队上,解放卢集的那场战斗我姥爷也在其中,所以我姥爷与二连长基本上不是一个政治立场上的人。但我姥爷与二连长是表亲却是事实,据说姥爷的唢呐技艺是全县有名的,不过我没有听过他吹奏的唢呐,因为他老人家去世时我还没有出生,但我从童年时期却是听着我小舅吹的唢呐和笛子长大的,像农家乐,春江花月夜,牧民新歌等,前前后后听了多少遍无法记得清楚,总之我一遍又一遍听,听得烂熟于心,就连曲调中细微的颤音拐角处都会分辨的丝丝入扣。

  我的小舅也酷爱着音乐更与笛子结下了不解的情缘,他经常一个人待在屋内吹个通宵,直到后来他走到自已工作单位做了领导还依旧丢不下它,我记得有一次小舅曾经在市里的乐器比赛中还得过第一。前几年听说小舅家的小表妹也是由于笛子吹的很好而考入了音乐学院,我对此丝毫没有感到诧异,生在这样一个每天浸在音乐天地的家庭,有这样好的音乐天分是合乎情理的。我母亲也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只是旧社会女子不可以吹唢呐,但是母亲对于唢呐与笛子也有着难以摆脱的情感,直到现在七十多岁的人了每逢听到唢呐的声响还会泪水涔涔,无由地伤感悲凉。或许我也是遗传了这种基因吧,明明是欢快爽朗的乐曲,但我的心头总会产生难以言表的悲凉。

  我姥姥家原本大舅唢呐吹的最好,只是后来他参军做了干部,小舅后来也做了煤矿的矿长,因此贺家在卢集只留下我的二舅一个人,但他又是个离异家庭六十多岁的人还拖着一个小儿子,他得每天辛苦干活供我那个小表弟上学,因此他根本没有办法重新操起这份技艺。他经常在劳动之余一个人吹着唢呐沉浸在对过去的遐想回忆中,对于家传的手艺即将失传他也只能无奈地长吁短叹。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二舅也动员过我那个小表弟学习唢呐技艺,希望表弟能接下这付传承技艺的重担,尽管老人家的眼中流露出近似乞求的目光却仍旧没有打动我这位小表弟。在去年的秋天二舅过世时,他最后留念的目光始终盯住床头挂着的唢呐与竹笛。我可以肯定二舅弥留之际必然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感纠葛,老一辈的技艺在他手中失传的阴影似乎在他的心头系下一个难以化解的情节,最终也没有化解打开。我今天所说的这些话语有可能会让我二舅家的那个小老表多少觉得有点内疚,好在他不喜欢文字不会看到我写的这篇文章

  二舅丧事那天,是我一个堂舅吹的唢呐,二连长大儿子京生做的十大碗,藤家帮厨端的菜,出殡抬棺捧大杠的当然是海家。没有比这个场面更加堂皇了,他们都是卢集镇最负名望的乡村艺人,他们都侍奉过大人物,见过大世面。只不过三家决定待二舅的丧事结束后他们就再也不做这门技艺了,因为这些古老的谋生手段已不能作为一种生存技能存在下去,农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十大碗早已满足不了人们的需求。加之人们思想意识的开放端大碗,抬大杠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我想以后北圩队这些手艺将永远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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