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娃子

　　 我们老家位于秦岭深处，是一个很小很很小的一个小山村，一家一户背靠大山，门向小河，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大山的脚下。村子分成七个队，这个分法应该就是当初生产队遗留下来的吧。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家族原因：一队姓武的居多，二队三队姓曾的居多，四队姓王的居多，五队到七队是以姓张的居多，还有其他一些杂姓人家分散于各个队里。人们虽然不完全像以前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大多数人都是勤勤恳恳用双手来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

　　 一个小村庄也就是一个小型社会，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吃公家饭的，有出门打工的，有自己创业的，当然也有啃老一族和懒得出奇的人，今天我想说的是村里的一个懒人，他叫友娃子。

　　 村里人都是生活在山脚下，可是他却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在深山的半山腰上。我家在三队，屋后的那道小山沟叫二道沟，从二道沟进去翻山越岭跋高涉险才能到他家。我一直以为他是三队人。上小学时学校组织学生上山打柴，或者我们自己疯跑的玩，都没有到过他家那么远的地方。长期居住在深山之中的他，对于童年时期的我们来说有一种神秘感，那时候对他的好奇绝对不亚于现在的人对外星人的好奇，谁一说自己今天还见友娃子了，我们都会对说话的人投以艳羡的目光，一听说友娃子到村里了，宁肯放下当天的武打电视剧不看都要去一睹他的“风采”，围观他就像围观恐龙一样。村里一块地势高的地方能遥望到他的家，我们就会爬到那高处遥远的“参观”他的“宫殿”。 。 。 。 。那时对他就是那么的好奇。

　　 小时候有一次随大人上山，我“有幸 ”走近他的房子，那是一个歪歪斜斜的一人高的用木头搭建的简易的小木棚，村里人养牛养羊的圈都比那好的多。以那小木棚为圆心，二十步为半径的范围，都是他的厕所，满地的污秽之物，冒着踩到地雷的风险好不容易走进他的棚里，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家具，乱七八杂的东西胡乱堆放着，地上的麦秸有一部分被压出能容一个人的空间，能看得出来那就是他晚上睡觉的地方。靠近门的地方有一口三块石头支着的小锅，里面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吃剩下的糊汤，肮脏的分别不出颜色。离他的小木屋大约有五十米的地方有一眼山泉，很清凉，那是他生活取水的地方。如此青山环绕，清泉长流的环境，却被这样的糟践，现在想想，简直就是用檀香木做马桶——太浪费。一直感到很神秘很好奇的地方，原来是那个样子，失望，失望之极。

　　 村里放牛的人和他说笑：“友娃子，赶紧搬走，把你的窝棚叫我用来关牛关羊。”

　　 他憨憨的笑笑不说话。

　　 2001年暑假回到村里，听说他小木棚倒了，村领导让他搬下来，住在村里一所即将倒塌的老房子里。那个时候，我们也都长大了，对他也没有小时候的那种好奇，见了他就跟见了平常人一样了，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有一次村里有一户人家挖芋头，对他说：“友娃子，你和我一块去挖，你能挖多少我给你多少。”那人说的时候真的还不是和他开玩笑的，他如果挖了，挖到的都是他的了。可他不，用他那很有磁性的嗓音他慢腾腾说：“我才不呢，那多累啊，还不如在家里睡觉呢。”没人见他做过任何农活，甚至其他的活。

　　每到吃饭的时间，他就端着他那肮脏的大老碗去别人家的厨房门口站着，不管对方年龄和他相差多少，开口就叫姨或者婶，刚开始的时候别人看不过去，还会给他盛一碗。可是久而久之，谁都不待见他了，毕竟他是有手有脚，身体健全的，谁有那么多精力去养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呢？ (经典美文摘抄 www.wenzhangba.com)

　　 2002年春节回村里时候，在老院子里碰到他了，他和几个邻居在晒太阳，淘气的小孩拿小棍敲他或者用小石子扔他他也不动不避，也不会去呵斥那些孩子，问他时，他懒洋洋的眯着眼睛说：“懒得动。”邻居说前几天劝说了好久他才去要饭，要了一蛇皮袋子的包子。他慢慢的说道：“有糖包子，豆包子，菜包子，还有馒头呢。”他分门别类的把那些包子装进不同的袋子。那就是他过年的口粮了。

　　 和我童年时一样对他抱有好奇心的小孩子进过他所住那所老房子，出来后都连连喊臭，说炕上没有任何铺盖，尿桶就在炕边早都已经溢了出来，墙角都被尿湿了很多很多，地上全部都是他的排泄物，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稍微讲一点卫生的人都离他远远的，他坐过地方都没人敢坐，说有跳蚤。他去别人家混饭吃时人给他盛饭的时候饭勺尽量离他的碗远点，唯恐碰到。现在的人都说多久不洗澡了身上有味，你可以去闻闻他，那才叫正儿八经的有味儿。可是即如此的肮脏，也没见他伤风感冒过，或许和苍蝇不得病是同一原理吧。

　　 听说他并不是原本就这样游手好闲的，以前他有自己的谋生手段，他上山打柴，还会编笆，编的笆枝条紧密，美观结实。离我们村不远的地方就是洛南县保安镇的街道，二，五，八逢集，他拉着架子车，载着他的柴或者笆就去赶集了，还能卖到一个好价钱。他算账很快，别人给他出题，两位数的乘法报出数，他嘴里念念有词，答案很快就能出来了，比一般人要快的多。这个是我亲眼见过的。既能自力更生，可是为什么这后来不干活了呢？不知道，他的年龄也不大啊。2001年的时候他说是他的本命年，他四十八岁了。也就是说不到五十岁他就不干活了。

　　 说他脑子有病吧，可他有编笆的手艺，算账极快；说他脑子没病吧，可他却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在一个烧炭的废窑里过夜，背上被砍了一斧子，大难不死，他活了下来。如此醉生梦死的生活着，可他本人似乎还悠哉哉悠哉。别人骂他：“你活着还不如去死了呢，赶紧去死。”他依然慢腾腾的说：“等我活够了，就到任家滩水坝上跳水去死，还给矿上那些人加调料呢。”他也知道他自己脏。任家滩水坝是给金堆城钼业公司那些职工提供生活用水的，如果他能那样死的话估计那水真的没法用了。

　　 如此懒汉当然没有家室。他姓寇，和村里二队一户寇姓人家有亲属关系，可是很少见他们走动，大概他的亲戚也羞于有他那样的亲戚吧。他有时候会在村里喊着他死去的爸的名字大骂“你把我生下来不管我，要我在世上活受罪。 。 。 。 。 。”他还有一个亲姐姐，时常会对他生活上给予一定的照顾，有一次听说他姐给了他两千块钱，可是他把那些钱都用来吃方便面了，上顿吃，下顿吃，几千块钱很块就变成了方便面吃完了。村里有他三百块钱，他老追着村领导屁股后面要，村领导就是不给，骂他骂的更难听。领导有自己的打算，那钱是给他将来办后事用的。

　　 2003年回村里，他已经不在了。听说是饿死的。而那所岌岌可危的老房子依然还在，直到数年后才倒塌，比他更长寿。他的三百块钱也确实被他用了给他办了后事。村里人说，他是四队的人。具体为什么会独自住在深山里，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名字到底写“友娃子”还是“有娃子”或者是其他的，如今出门在外的我也无从考证了。

　　 到了地下见到他经常咒骂的他爸，他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