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照花人
临水照花人
文/西灵子
衣裳薄了，可以添的，心思薄了，可以补的。缘呢？最令人措手不及的就是它了，一生经过的物事，薄了厚了，短了长了，都是它安排了算。它随处飘落，却如水如镜，涉而不流，你临水照花，爱死了那花，可是，你抱得住水里的花么？能么？
昨晚看爱玲的照片，不由得一阵心痛，那爱玲见了胡兰成，头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在尘埃里开出花来。那开出的花，漫山遍野都是他呀。因为她说过：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她是临水照花人，映在水里却是他。在她的爱情观里，已是无你无我，合二为一。面对这份奇遇之水缘，胡兰成也暗自临镜，但他照的是自己。他只是开自己的花，以旁观者去游历。你看他在今生今世里写爱玲，文字倒是流水宛然，也见爱意，但那标题，丝毫不见分外疼惜的调子，开眼间几个大字便是"民国女子张爱玲".这不像写爱人，倒是像作报告。
我总说爱玲不是人，你看她的照片，要么昂然，要么垂目，她只是细细品阅这世间，但只是品阅，个中悲欢却与她无关。
她与胡兰成聊天，说到淹然二字，他觉得好，她却说：“有人虽遇见怎样的好东西亦滴水不入，有人却像丝棉蘸着了胭脂，即刻渗开得一场糊涂。”是啊，对于文字，她本自具足，无需欣羡旁人。她扮相华美，不必甄别，铁马刀戈，她只管掌控。她热爱现代文明，却又是主宰与创造者，所以世间万象对她而言，只是一些可供享用的摆设。
可胡兰成入了她的目，时间的无垠的荒野，他看到她，她也看到他，恰好也没有别的话说，只好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啊。她居然发现，这个世间还有一个与她一样同等高度的灵物等她来慢慢端详。而处在爱中的人要如何端详才够好呢？因为她已经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你看她说，时间的无垠的荒野。这样子等待之后的相遇，该当怎样爱不释手？ (伤感爱情文章 www.wenzhangba.com)
她如此兀自欢喜得诧异起来，会只管问：“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
她只好把他当做神来爱，千古无垠间，盈盈和一。所以，从不悲天悯人的她，却会对胡兰成悯爱到天人合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当然胡兰成亦是爱她的，当真是月色尚佳时啊：“只说银河是泪水，原来月色清浅却是形容喜悦。”
他说她锦心绣口，他说对人如对花，虽日日相见，亦竟是新相知，何花娇欲语，你不禁想要叫她，但若当真叫了出来，又怕要惊动三世十方。
但他到底是一个浪子，倜傥成性。她认他做唯一，她却是他的游历。
微渺如我，文字里的风景虽是不及他们十分之一的好，但于当事人的爱恋之真却是感同身受，且亦不愿提及爱玲日后在美国的凄惨遭遇。胡兰成之后，爱玲便成了人间四月的末梢，芳菲已尽。她是草木有本心，恋其良人折。之后却已然是萎黯凋落啊。
一个人喜爱的调子，便似乎注定了她的结局。爱玲说过，她不喜欢壮烈，而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
桃红明摆着是闲来流水，葱绿却是生活糊口之必须。桃红是人面桃花，葱绿却是负重的底衬。
大约只有圣人才能真正运转其倾城文采之后台生活中的矛与盾，不至无常暗剑伤及本心。不会将临水之花，做了身上丝绸，到底是不妥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