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点人文丨一个人的爱情
一份情，要多深？多重？多痴？才这样讲，有多少读者，在此一瞬，怦然心动，刹那之间被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虏了心、戳了肺？
及至从故事里出离，才有点明白，似乎这里面夹杂了些误解。
深情大气的表述，底下又何尝没暗藏着自欺？
谁的爱，真想与爱上的那个人相忘江湖、了不相干？
谁的爱，真的心甘情愿于一个人的独角戏？
情窦初开的少年，弯腰驼背的老者，终我们一生，谁不是拥有过一个人的爱情的那个人呢。
曾经，在我们一个人的世界里，有份爱情莫名而萌，它破土、抽枝、茂盛，终至凋零。
流水悄悄带走了光阴，光阴又慢慢抽走我们身体里的水分，曾经只在我们一个人心里风情千变、晶莹流光的那份爱情，居然也被不徇私情的光阴打散了形迹。
某个时段蓦然回首，悄然如坠迷离梦境。那个人，真的曾经是我们爱情的主角么？真的曾经左右了我们的目光打乱了我们的呼吸加速了我们的心跳么？那段一个人的爱情，仅仅疑似爱情？还是真的存在于我们的生命之中？
茫茫然，默无所对。
一个人的爱情，在许多年月之后，还能说得清么？
偏偏有个青年人，能说得清他那段一个人的爱情。
当爱情发生的瞬间，他用诗记录下他的爱情，诗曰《汉广》，记录时间是二千余年前。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青年是个有心人，虽然只是一个人的爱情，也要令它充满诗意。
他记录的时候，没有平白地铺叙，先设定了一个绿意葱茏的背景，“南方有树高又长，不可歇息不可傍。”他用高大的乔木起兴，再谈他心爱的姑娘。“姑娘闲游汉水边，不可追求不可亲。”兴中有比，一个人的爱情固是寂寞，却也饱含着生气。
一个人的爱情，底片上涂着层层苦衷。
羞怯地不敢开口，只怕贸然打开心扉，显得唐突，反倒推远了两个人的距离。一个人的性格，有时候会帮倒忙，让他的爱情永远成为内心摇曳的风景。
但也有许多许多一个人的爱情，起因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即使这些限制非关爱情，却大有力量摆布爱情。比如两个人的原生家庭背景、比如职业与收入，比如异地谋生的现状。
而这个青年生活的西周春秋时期，传宗接代、繁衍家族是大事情，父母之命是男女成就婚姻的正途，缔姻，要讲究门当户对。爱情么，可以侥幸地小心翼翼地附在婚姻里面，却不能大大方方地被诉于人前、摆上台面。
爱情，只是一个人的爱情。
最是心里的那些苦衷，似可描画，又终难出口。有些不想说，有些不能说，如此，索性三缄其口，以沉默维护爱情的尊严。
这个青年丝毫没有提及他的苦衷，他忧伤的目光随汉水飘远，江风里传来他轻轻地吟唱：“汉水宽宽波浩荡，不能游泳近她旁，江水长长波浩荡，不能划船近她旁。”
在他一个人的心灵世界里，这段爱情有美好的发展走向，蓬勃生长、旺盛茁壮、繁花似锦。
“他要割下杂乱的枝条乱草，扎出粗粗大大的火把，他要喂饱自己的马儿，迎娶心爱的姑娘。”
想象的美好扩展到极致，往往就是跌回现实的开口。
青年的爱情在他的想象里获得了最高的回应，他是多么欣喜呀。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睛明亮发光，他刚要迈开迎亲的脚步，突然地，幻觉消失了。一个转瞬，惨淡的现实无情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江雾里飘荡着他忧伤地吟唱：“汉水宽宽波浩荡，不能游泳近她旁，江水长长波浩荡，不能划船近她旁。”
一个人的爱情，必是深情至极，真挚至极的爱情。
情到深处，哪里还能由理性支配？
沉浸到深爱里的青年，忍不住再一次给他的爱情以美好的憧憬。这些憧憬是他守护爱情的支撑和动力。一个人的爱情，静思与憧憬都可当成爱人的陪伴，甜苦交加的陪伴，陪伴这一个人度过一个人陷在爱情里的孤独与冷寂。
只是这个陪伴也不时地提醒他，这段爱情里，从头至尾，他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爱情里，这个想象的陪伴终究泛着寒意，隐着苍凉。
那些反反复复地望着江水悠悠去远的吟唱，七分的忧伤，还夹杂着三分无可奈何的渴望。
汉水旁的姑娘，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在某个时间段里承担过一个人所有的甜蜜和忧伤。
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呢？又有多少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是另外一个人的爱情里的领衔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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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海一斋微刊
2017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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