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有刺客

　　来人，有刺客

　　文丨骑墙公子

　　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一个黑影从纸窗外闪过，大boss惊恐大喊，来人，有刺客，黑衣人掠过屋脊消失不见，留下一个轻蔑的眼神。

　　这种飞来飞去的刺客，只适合在武侠小说里充充数。真正的刺客，目标在于刺，想尽办法刺，飞蛾扑火刺。真正的刺客，只活在春秋战国，只信仰舍身取义，你敬我是条汉子，我就为你上刀山下油锅。

　　《史记》专门为刺客们写了一章《刺客列传》，排在吕不韦之后，李斯之前，从排名哲学来看，分量可以。《刺客列传》写了五个刺客。

　　第一个是曹沫，敢在外交场合公然劫持外国元首。曹沫以勇力事鲁庄公，打了三张败仗，鲁庄公非但没有革他的职砍他的头，还好吃好喝伺候着，“犹复以为将”。在鲁国与齐国的柯地之盟中，曹沫劫持了齐桓公，一口气要回了三场败仗失去的城池。

　　警匪片中，劫匪拿枪指着人质说，都把枪放下，给我一辆车，最早的原型应该就是曹沫。但是劫匪的下场一般是被埋伏在楼顶的狙击手干掉，一句“你们这些骗子”的台词最多只能说出个“你”字。好在那是一个君无戏言的年代，齐桓公在刀口下答应的事竟然都做了算，弓箭手也没有射个冷箭弄死曹沫。

　　第二个是专诸，一枚发光发热的棋子。伍子胥劝说吴国打楚国，被吴国公子光否决。伍子胥掐指一算，知道公子光想杀吴王僚夺王位，就投其所好，把专诸介绍给了公子光。公子光把专诸当爷供起来，“善客待之”。专诸一感动就说，杀吴王僚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公子光感激涕零，送出了终极表白，“光之身，子之身也”，以后我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我拥有的就是你拥有的，我享受的就是你享受的。一个山野村夫得到王家贵胄这样的表白，比打了兴奋剂还有效。

　　行刺发生在一次宴请上。公子光请吴王僚吃饭，专诸端着一盘烤鱼进来，一把宝剑藏在鱼肚子里，近身后专诸“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专诸也被吴王僚的人剁成肉酱。之后，公子光成了吴王阖闾，伍子胥成了吴国大夫。没多少人记得专诸，倒是那把剑出了名，叫鱼肠剑。

　　第三个是豫让，忠勇可嘉，但化妆技术一般。豫让在范氏和中行氏那里没拿到顶薪，就投奔智伯，智伯也把他当爷供起来，“甚尊宠之”。后来韩、赵、魏三家分晋，赵襄子不只杀了晋国执政大臣智伯，还把他的头盖骨做成酒杯。豫让本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精神，两次刺杀赵襄子。

　　一次，化名刑人，混入宫里装修厕所。赵襄子上厕所的时候，感应到了有刺客，“心动”，就把豫让认出来了。豫让也不隐瞒，堂而皇之地说我就是来给智伯报仇的，怎么样？赵襄子说，智伯连个后人都没有，你这是纯报仇啊，佩服佩服，你走吧。

　　二次，豫让对自己下了狠手，满头满脸涂得像厉鬼，把烫得要死的木炭吞下去烧成哑巴，“漆身为厉，吞碳为哑”，连他老婆也认不出他来。可惜，自带的强大气场还是被赵襄子的马闻出来了。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豫让自知不能成事，就对赵襄子说，你把你的衣服脱下来让我砍几剑，不然我死不瞑目，赵襄子真就把衣服脱给他。豫让摆出了刺客应该有的姿势，“拔剑三跃而击之”。砍完，自杀。

　　第四个是聂政，一个有情有义的大孝子。韩国大夫严仲子被相国侠累欺负得不行，辗转找到隐居在市井卖狗肉的聂政，奉上黄金百溢，请他替自己出头。聂政没有答应，钱也没收，原因是想给母亲养老送终，暂不接活。

　　母亲死后，聂政就主动去找严仲子，有什么事说吧，哥替你摆平。严仲子说，相国侠累欺负我欺负得不行不行的。聂政说，我弄死他，然后单枪匹马杀入相国府，一刀结果了侠累。

　　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聂政把自己的脸割烂，把眼睛挖掉，把肠子也掏出来，自杀得动人心魄。“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短短十三字，我读得手脚发抖，肝肠寸断。

　　他死后，韩国把他的尸体挂出来，悬赏千金想知道他的名字。聂政唯一的亲人——姐姐聂荣，知道聂政自毁容颜是为了不殃及她，她也不想让弟弟死而无名，于是大义凛然挺身而出无比自豪地喊出，他就是我的亲弟弟，聂政！然后大喊三声“天啊”，死在聂政身旁。

　　聂荣这一喊，刺客聂政之名天下皆知，永垂青史。姐弟情深，概莫如此。巾帼英雄，概莫如此。

　　第五个是荆轲，有勇有谋有文化。荆轲刺秦的故事已经烂大街，不能重复，但是有几个特质可以重复一下。荆轲是个谋士，深知秦王喜欢什么，拿出了樊於期的脑袋和燕国督亢地图作为诱饵。荆轲是个心理学家，一番心理按摩之后，躲在燕国的樊於期自愿献出自己的脑袋。荆轲是个野心家，他行刺不成并不是因为武功不好不能“十步一杀”，而是想模仿曹沫搞个大买卖，劫持秦王立个字据来报答燕太子丹。

　　这些之外，荆轲还是个了不起的歌手，他和琴师高渐离是个组合，经常在闹市中唱歌，时哭时笑，旁若无人。荆轲出发时，二人还合奏了一曲，声调在“变徵”和“羽声”之间自如切换，很专业。那首歌有两句歌词很出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我深爱这句，与深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样。

　　荆轲死后，燕国亡后，荆轲的音乐搭档高渐离还干了一件大事。高渐离隐姓埋名，成了有名的琴师，被召入皇宫。以前的秦王现在的秦始皇知道他是谁，就弄瞎他的眼睛，只听他弹琴。高渐离就瞎着眼睛认真弹，弹得秦始皇醉心不已，与高渐离的距离越来越近。感觉时机已经成熟，高渐离就在琴里灌了铅，当秦始皇被琴声吸引时，他毫不犹豫拿起琴砸向秦始皇。后来，秦始皇还活着，高渐离死了。

　　荆轲刺秦王为国家大事，高渐离刺秦王只为兄弟朋友，后者更打动我。闭目想去，高渐离临死前的画面，应该与《英雄本色》中周润发的最后一个镜头相似，话未说完就被一枪爆头，留下半句“做兄弟的”成为绝唱。

　　刺客精神在90年代的港片里出现过。《古惑仔》里，浩南哥说“我相信我的兄弟是做错事，不是做坏事，我替你扛。”《英雄本色》里，小马哥说“我只是要证明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喋血双雄》里，小庄说“朋友之间无所谓谁欠谁，不然要朋友干什么? ”

　　再回首，港片被我弄丢在了录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