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刘泽见
母亲今年67岁,身体多病,面容比一般老人显老,但是她头发一直很黑,很多人都羡慕,甚至两年前,收购头发的小贩愿意出500元买她的头发,可当时没舍得卖。今年卖了,只卖了300元,原因是头发比以前少了,也多了几根白发。母亲的确老了,连一直执拗地黑着的头发都开始白了,掉了。
母亲没文化,一辈子也没出过什么远门,最远的就是到过成都,但是都是去看病,来去匆匆。她一辈子都执着于土地,没时间外出。年轻时,和父亲面朝黄泥背朝天地在地里刨食,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种庄稼的速度比别人快一点,庄稼长得好一点,收成多一点。当一整块麦苗青翠欲滴,节节蹭蹭拔高时;当金色菜花铺满田野,香气弥散整个田野时;当黄澄澄稻子稻花香说丰年时,母亲走在田地间,像检阅士兵的将军,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如果此时遇上一熟人夸她的庄稼长得好,就一如以后人家夸她儿子好时那么兴奋。
为了达到让庄稼长好,她和父亲经常收工很晚,中午一两点,甚至下午三点,都没回家吃饭。他们不做完手里的活就不会回家。到老了也是这样。因为现在修了集中居住点,住的地方离种地的地方有好几里,他们就带点饼干、馒头,牛奶什么的零食在中午凑合一顿,一直做到晚上很晚才回家。
母亲对土地的执拗甚于父亲。随着年龄的增大,父母身体都不太好了。我经常跟他们说,他们养好身体就是对儿女最大的奉献了。可是他们闲不住,前几年他们还捡了别人的土地耕种(因现在外出打工的人很多,农村的土地大多荒着),他们见不得那么多大块的土地荒芜,所以捡了好几亩土地和稻田,结果累出一身病。每次腰酸背疼累病了,就表示要听我的话,不做地了。可是呢,身体一好点,就又跟我说,我做了这一年就不做了,只一年。到了第二年,又说,地都挖好了,浪费了可惜,再做一年。其实父亲累得不行,早就不想种了,可是架不住母亲的唠叨,在我说他们时,父亲每次都说,***要种地,我也没办法。我曾恶狠狠地跟她说,你真要倒在地里才罢休吗?她只是笑笑,慢悠悠地说,趁这个时候能动,做点地也给你们减轻点负担。
这样一直僵持到去年,母亲再生一场大病,几个月都没好,头晕,四肢乏力,手脚颈椎疼痛,连走路都困难。终于,母亲把大部分土地甩出去了,只种点蔬菜,花生,油菜。但就是种点小菜,他们去土里也是把活干完才回家。
母亲就是这样,总是闲不住。
母亲对我的爱一如她对土地的爱,无私且执拗。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经常吃不饱。至今仍记得半夜被饿醒时的煎熬,母亲不断说,坚持会儿,等下天亮就去煮饭了。那时,真是穷得没米下锅。那时候我小,要吃米饭,母亲就把仅有的一点米,分很多次下锅和红苕一起煮。这样煮饭的结果就是锅里只见红苕不见米饭。可是这难不住一颗慈母爱子之心,母亲发明了一种办法,把米饭从红苕里选出来。她利用一把烂掉手柄的就像一只小小碗的饭勺,在煮饭之前把它放在锅里一堆红苕中间,当锅烧开过后,米粒比较轻就会随着沸腾的水跳到饭勺里。等饭煮熟了,那很少的饭粒都集中在饭勺里,剩下的基本都是红苕了。这样家里的一点点米都供给我吃了。
也许爱已成习惯,从那时到现在,母亲总爱把她认为好的东西留给我吃。在读书时,我回家一定是有肉吃的。到了现在,我已人到中年,根本不愁吃穿,各种类型的吃饭很多,身体开始堆积多余脂肪了。可是母亲,就算是炖排骨,炖鸡,或者来个亲戚,中午多做了几个菜,也是一定让我回家吃饭的。有时候我找借口说学校里有重要事,要统一吃饭,她就说,那好吧,你明天回来吃吧,我给你留着,记得一定要回来吃啊!爱就是如此的执拗。
前段时间,母亲头晕得厉害,她听说有个偏方,喝鸽子血可以治疗头晕。我托人给她买了几只老鸽子,她每次炖那么小的一只鸽子,也一定要把我叫回家吃,而且还把好的鸽子肉不断挑选出,放到我的碗里。我只有不断跟她说,现在我已经营养过剩,开始发福,吃多了会导致很多疾病的。可是母亲就认为鸽子肉是好的,一定要我吃了她才开心。“爱”不止是习惯,还成了“负担”。
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她深刻地明白,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在当时的说法就是考上学,可以吃“国家粮”。这对农民来说就是翻身当居民。所以,母亲一直教导我要认真读书。她说,哪怕砸锅卖铁也一定要供我读书。这其中的辛酸,父母比我更清楚。读到初中时,家里有时就没钱交学费了,高中是经常没钱交学费。父亲有点文化,偶尔还出门打点工,挣点钱。母亲只能在家省吃俭用,拼命种地,后来还捡别人不种的地来种。母亲一身的病都是累出来的,想想当年,经常干活到午后。可是这么累,她都舍不得买肉吃。有几次读书回家时,听隔壁的王二娘讲,我母亲有时候甚至几个月不知肉味。就算这样,也节约不了多少钱。记得在我读高中和大学的时候,家里有几次不得不去借钱。穷人借钱的难处可想而知,好多时候都碰壁而回,幸好我大舅和小姨借钱给我们。虽然,听说当时也不太爽利,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不知何时能拿回。我非常感谢他们,更感谢母亲,以致每次看到母亲苍老的容颜都忍不住难过。儿女很多时候不知道怎么感谢父母的恩情。我是个不善于用语言表达爱的人,只有在陪伴他们时,多听听母亲跟我说老家的事。由于我少回老家,对老家的好多事都没印象了,全靠母亲的叙述让老家和故乡鲜活起来。
母亲对我的爱,不仅表现在关注我的吃与学习上,更表现在对我身心的关心。哪怕我有点小病,母亲都特别担心。在我读高中时,一个周末放假回家。晚上,母亲收工回家发现我感冒咳嗽。她对我说枇杷叶治咳嗽有奇效,隔村吴家沟有枇杷树,我去要点叶子。我刚说不用,过几天就好了。母亲打着已快没电的手电筒,用微弱的光撕开黑夜,迈着疲惫的双腿,翻山越岭到邻村要枇杷叶去了。当两个小时后,暗夜中再次亮起一点微光时,那点微光在我眼中变得模糊而伟大。
母亲就是这样,哪怕现在我已经为人父,她已经很老了,可是她对我的关心始终未变。今年过年,母亲终于出回远门,被她二妹三妹接到江苏去过年。而我和妻女则开车从四川的金堂到云南的昆明陪岳父岳母过年,这不,母亲一到江苏就给我们打电话,问我们是否安全到昆明。当得知我们安全抵达时,她很开心。希望母亲在江苏玩得开心,祝愿父母永远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