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说活寡难守，可如果面对的是“植物寡”呢?
01
只听得他费力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像在挣扎着想说些什么而又不得。
李晓娟赶紧拉开灯，一骨碌起身奔向他的床前，却见他安静地眨着眼睛，又没了声息。
李晓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眨眼不是因为他苏醒了，只不过是“植物人”的本能性生理反应。
她不知道，医生也不知道。
她只有等。
压住内心所有的恐惧与害怕，扛住现实里所有的苦与难，毫无希望地默默守候与等待。
02
那年她刚与他成亲，双双来到广东打工。
小夫妻在上班厂房附近租了房，一起手牵着手上班下班买菜做饭逛街购物，物质不丰裕但内心快乐无比。他比她大3岁，是个好男人，虽然没什么钱，但并不妨碍他对她各种花式宠爱。
很快怀孕，那天晚上12点，小睡一觉醒来后的她忽然想吃酸零食，撒娇让他出去附近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他二话不说爬起就往外走。
他遭遇飞来横祸，一辆急速行驶的后八轮闯红灯迎面撞上他，这一撞，把她和他的人生直接撞入了地狱——他陷入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徒有呼吸和心跳。
她拖着带孕之身，掏出手机点开秒表倒计时，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时间一分一秒地快速变动，想像着他被车撞飞的瞬间，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那一刻，她真的想死。
倒计时开始没多久，她便无法专注，最终失神地跌坐在手术室外边的休息椅上，喃喃地自语：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03
尽管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他还是因为脑损伤严重，意识活动丧失，成了沉睡不醒的“植物人”。
“只要不放弃，加上精心护理，或许有一线苏醒的希望。”当她得到医生这个宣判时，无异于世界末日。
他的父母年老体弱，早已丧失劳动能力，除了长吁短叹就是焦虑不堪。晚上，她爸妈悄悄把她叫到住院部楼下，问她：
“看他这个情况，怕是醒不过来了，女儿你还得早点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打算啊！”
“这肚子里的娃，也才三个多月，咱还是别要了。啊？”
她耸动着肩膀，哭得泪眼滂沱：“爸，妈，女儿不孝，让你们操心了！我不能做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啊！他没出事的时候，对我有多好你们都看在眼里，现在他有难了，我怎么能撇下他不管？”
父母见她这样，心疼不已，再没有作声。
最后，还是她父母做出决定，让他在医院住院治疗半年，等待奇迹，由他们来照顾他。老人按捺住内心巨大的伤痛安抚她好好养胎，生活还要继续。
时间在艰辛的煎熬与等待中一点一点地流逝，大半年很快就过去，紧接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间。
看着这个粉嫩粉嫩的小东西，李晓娟暗暗发誓，不管再苦再难，也要等他康复。等他醒过来，让小宝贝甜甜地喊他“爸爸。”
04
可现实很快将她这个美好的梦击了个粉碎。
孩子出生后不久，长期照料他的父母病倒了，再也无瑕顾及这一摊杂事。他的父母始终没能帮上一点忙，娩后尚未复原的她只得挑起了照顾他跟孩子的重任。
他出事后，获得一笔近百万的赔偿费。这笔钱一直在他父母手里，一是用于支付医药费，二是用于一家人的开销。
大半年都没有好转的迹像，加上医院床位紧张，医院建议她把他接回家护理。
可接回家没多久她父母就病倒了。自从父母没有办法再照顾他后，李晓娟不得不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伺候他，抚育孩子，还得兼顾他体弱多病的父母。
给他拍背、吸痰、口腔清洁、翻身，按摩，擦洗，喂药，换尿袋……，给孩子喂奶，洗澡，陪睡哄玩，屎尿屁……为他父母洗衣做饭，想办法为他们改善饮食……这些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看着他毫无知觉的样子，都崩溃到想放声痛哭。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吓到孩子，不能让孩子的爷爷奶奶忧心，更不能让自己的父母徒增烦忧。
开弓没有回头箭。
05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都说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可在夜深人静的某些时候，她看着孩子熟睡的那张小脸，又回头看看他那张长期未见阳光而日渐惨白的沉睡的脸，听着窗外的雨声滴答，她的眼前就慢慢慢慢地模糊了起来——
如果，如果三年前她不撒那个娇，他不出那趟门，现在的他们该有多幸福多恩爱！
如果，如果事发后她听从了父母的建议，不留下那个孩子，现在的她又会身在何处？
如果，如果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苏醒过来，她又该如何面对？
不敢想啊不敢想。
李晓娟想着想着，泪就无声地滑了一脸。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再也无法感知她的喜乐辛悲。如今，他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死亡]，而是[活着]。
她才28岁，眼看着命运扔下的这个漩涡毫无怜悯地就要将她生生吞没。
要用一生的委屈痛楚，为那曾经短暂的快乐回忆做祭奠，她不敢想象。
06
赔偿的那笔钱，光医药费已用去近一半，剩余的钱一直在他父母那，她开始想到今后的出路，想着不能坐吃山空，出去上班没人照顾家里，思来想去打算做点小生意，时间上灵活自由。
可他父母强烈反对，说她这是瞎折腾，坚决不肯拿出钱给她做本金。他们甚至质问她：“你左右想着折腾，是不是生了外心？”
没有想到，三年来她的全心付出竟遭来这样的斥责，那些藏在心头的挣扎苦痛点点滴滴都涌了上来。
安是她从小到大一起成长的好友，情同姐妹。开初对她的这个选择就强烈反对，可架不住她的坚持。
安对她给予安慰过后，给她出主意：你这样长期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你就是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孩子打算不是？
“可我能怎么办？还能怎么打算？”她茫然无措。
“离婚。”安一语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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