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全和欣欣
在豫皖苏交界处的乡下,重男轻女的观念,至今犹存。它就像一个烙印,烙在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里。
即便是年轻人,仍然没有摆脱这思想的束缚。像王大全那样56岁的中老年人,更不必说了。
庆幸的是,虽有,但不明显。
王大全,有一子,二女。大女欣欣,86年出生,小女露露90年出生。
当年,王大全刚从煤矿辞职,做生意的时候,家里生活拮据。孩子读书了,临到开学的时间,大全往往会厚着脸皮,从邻居那里临时周转一些。
等过了麦季,再归还。
欣欣比弟弟高一届。
小学升初中那年,大全原本打算让女儿欣欣去县城读书。后来,想了想,还是把机会留给了晚一届的儿子。
毕竟,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在县城就读,要面临一笔不菲的学费,以及生活费。
如果两个孩子,都会县城读书,家里的生活将陷入更加窘迫的局面。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考虑,王大全便做出了让他每每想起总觉悔恨的决定。为此,大全甚至不敢看女儿的眼睛。
次年,儿子顺利地进了县城的学校。而,女儿欣欣已经在镇上的初中就读了一年了。
欣欣,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打小,照看着弟弟妹妹。
家里偶尔有一些虽不上档次但很吸引小孩子的零食,欣欣也总会主动地让给弟弟妹妹。
但,毕竟,她也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自然有小孩子的脾气。
有一次,弟弟跟欣欣发生了争吵,错在弟弟。但,大全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欣欣数落了一顿,说当姐姐的,要知道让着弟弟。
欣欣委屈地哭了。
大全再说些什么,欣欣便反驳,道,你净知道偏袒你儿子!
听到这话,大全便不再吱声。
时间飞快地过去,一转眼,便到了2003年。对于王大全来说,那几年的任务很重。
大女儿面临高考,儿子次年也要高考,小女儿面临中考。
欣欣的高考分数,只能上个大专。那天晚上,家里人围坐在圆桌上吃饭,聊事。
欣欣说,上个大专,也没啥意思,我不上了。
大全问,不上,去干啥?
欣欣说,我去打工,去上海。
大全说,没有学历,很难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是去读大专吧。
欣欣坚持不上,之后,去了上海。
这些年,欣欣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嫁给了上海本地的一个男子,男人老实本分,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对于一个农村出来的小姑娘来说,算是完成逆袭了。
当然,这是后话。
那晚,饭毕。
大全问欣欣,娃,为啥不想上学呢?
欣欣说,爹,您太辛苦了。再过两年,弟弟妹妹都该读大学了,一个普通家庭供养几个大学生,哪有那么容易?
大全,不再说话。
当然,很多年过去了,在欣欣的心里,这个坎儿,或许早已经过去了。
只是,对于大全来说,直到今天,一想起这事儿,仍不能释怀。他觉得,当初他应该坚持让女儿继续读书的。
欣欣结婚的时候,是在某酒店包的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酒店的位置有些特殊。
特殊之处,在于,距离酒店不远处的三岔路口,恰恰就是大全的父亲出车祸的地方。
大全的父亲,当年在这个岔路口,被货车刮到了,因通讯落后,抢救不及时,走了。
可能,大全心里是这么想的:孙女嫁人啦,该让爷爷知道知道,高兴高兴。
闺女办喜事,大全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只是,欣欣嫁人的头天晚上,大全一个人在里屋,眼泪四流。
女儿天生跟父亲很亲。
过上好日子的欣欣,总会隔三差五地邀请大全去上海游玩。大全总怕给女儿添麻烦,总不愿去。
以至,直到今天,闺女已经嫁人10年了,大全也只是去过三五次。
平常,大全常会想念千里之外的闺女,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念叨:欣欣该打电话来了。
想女儿,就去看看,就是哩,顺道,还能转转。可是,不知道为何,大全就是不愿意去上海找闺女。
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咱高攀了,闺女嫁到那边,咱做什么事,得考虑她婆婆公公的感受。
哪能像是去儿子家一样,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
欣欣对此,有点不悦,觉得大全想得太多了。不悦归不悦,但,女儿终究能理解父亲的。
每每换季的时候,大全总会收到欣欣寄过来的包裹。包裹里,多半都是换季的衣服,鞋子。
而每一次拆包裹,大全总会当着很多庄户人家的面,一边拆,一边抱怨:欣欣又寄东西来了,不让她乱花钱,她非不听......
虽是抱怨,但大全心里,却是满满的幸福。
2017年8月,大全手术,在医院。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膝盖内侧的囊肿大了,有鸡蛋那么大,必须要手术切除,不然,影响正常行走。
住院期间,一直都是弟弟在值守。
有一次,弟弟问大全,要不要把您住院的事儿,告诉欣欣。
大全说,不用。
后来,弟弟没有听大全的话,偷偷地把此事告知了姐姐欣欣。欣欣立马打电话给大全,询问病情。
大全说,小毛病,不打紧,就没通知你。这两天就出院了,不要回来了。
欣欣听从了大全的话,没有回来。
事实上,大全离出院还早着呢。只是不想让女儿劳累奔波,遂,撒了谎。打心眼里,大全还是希望女儿能回来的。
一晚,医院走廊突然人声嘈杂。
大全稍稍用力地挣扎起身,拍了下趴在床边熟睡的弟弟,说,快,起来,八成是恁姐来了!她就喜欢搞这一套,不吭声地就来,说是能给个惊喜。
弟弟睡意惺忪,抠着眼屎到门外转了一圈,回到病房说,没来啊,没见着人!
大全低垂了下眉头,说,哎?刚才那姑娘的声音跟欣欣的咋那么像呢!
之后,径自尴尬,用手摸了摸后脑勺,挠了挠头,傻傻笑。
弟弟说,我确定不是,根本就没人呀!
听罢,大全的头很失落地倒在枕头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似有所思,却不再说话。
王大全,是我的父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