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
全天庭都传开了，月老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姻缘将至。
全月老府也传开了，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我就是月老的良人。
我蹲在院子里那颗成精的胡萝卜边上，看着地上堆叠如山的小石子：“胡萝卜快帮我数数地上有几颗石头。”
胡萝卜一直都看不惯我像只跟屁虫似的跟在月老后头，觉得我实在是丢脸，没好气地说：“自己数去。”
我摆摆手：“不敢数，你好心帮我数数吧~”
胡萝卜气得叶子都抖了：“数了有什么用，月老也不会喜欢你。而且你每年都给我一颗石头，把我周围的土都压实了，怪不得这么久了我还没长大。”
我蹲在地上画圈圈，你是个胡萝卜能长多大啊。
胡萝卜见我低头不说话，以为戳到我的痛处了，语气也平稳了些，道：“别喜欢月老了，他要喜欢你早就喜欢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起身要走，拍拍屁股随口应道：“好好好，不喜欢了不喜欢了。”
身后传来胡萝卜气极的声音：“和你说你不听，以后有你受的。”
受就受吧，反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了。我边踢路边的石子边想。
可是真没想到，还真能更差。
月老本职是牵红线，对算卦只是业余爱好，而且经他算过的卦一向不准，所以我才敢放出大话。但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各路神仙都在暗中助他，这个卦还真算准了。
月老从人间带来了一位女子。
两情相悦。
当然，我指的是月老和她两情相悦，并不是我和月老。我甚至在想就算我和那个女子两情相悦也比现在好，至少我还是月老此生都得不到女人你说是吧。
“放心，你现在的状态也是月老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胡萝卜最爱给我当头一棒，这次的好机会肯定不放过。
我拿脚踹了踹他：“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知道月老怎么突然就下凡了吗？”
“还不是玉帝娶了房小妾，大邀天庭众仙，月老喝醉了以后不小心落入凡间了，才有了这接下来的事情。”
我仰天长啸：“孽缘啊！”
胡萝卜又补刀：“反正不是她也不会是你。”
我提起又是一脚：“我的石头数好了吗？”
“你都放了这么多年了干嘛突然要数？”
干嘛要数？其实我也不清楚，可能只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想要求一份心安吧，至少我还喜欢了月老这么多年呢是吧。
可是吧，胡萝卜说过，喜欢这件事是不能拿时间计算的。
月老对她喜欢的不得了，出门怕她累着，吃饭怕她噎着，喝水怕她呛着，瓷娃娃都没这么金贵。所以我看她很不爽。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不愉快。
月老那时候刚领她进府，安置在自己房中。而我听到月老回府的消息后马上做了最拿手的西红柿炒番茄去找他。
敲门。
开门的是个女的。
她说她叫纤纤。人如其名，身量纤纤，像个病美人儿。
她看到我手里端着的菜，说：“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西红柿炒番茄？啊越告诉你的吗？”
啊越，月老吗？
她伸手想端我手里的盘子，我死抓着不放手。
月老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怎么了？”
她收回手，把头转向屋内：“有人送了一盘菜。”
“咦，谁啊？”月老走出来，看到是我，脸色一变，“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后面又加了一句，“这个也端走。”
我面色如常，只是喉咙微微发胀，想转身就走。
“我想吃这个。”她抬头看月老。
我从不知道月老的脸上竟会有如此宠溺的表情，如果不是托这纤纤的福，我应该一辈子也见不到。月老先笑着对她说：“好。”接着又转头对我说：“那就留下吧。”
喉咙里突然像卡了一块石头，噎得我说不出话来。我咳了两声，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怎么也做不到。
“啪”一声。
盘子碎了。
我顺势蹲下整理：“不好意思啊，手一松就这样了。”
头顶传来月老温柔似水的声音：“纤纤，如果你想吃我去给你做好不好？”
温柔刀，刀刀致命。
纤纤的身体越发虚弱了。慢慢的，就连和我抢做西红柿炒番茄这个任务都干不了，只能静静养病，而她即使身体虚弱，见到我也必然和我斗嘴几句。我仍然看她不爽，却也知道她心地纯良，如果没有月老，就凭她也喜欢吃西红柿炒番茄，我们也定能成为朋友。
月老为纤纤的病伤透了脑筋，什么药都舍了脸面去求，可纤纤依然没有任何起色。
我原以为，纤纤接下来会像平常的凡人一样，面临死亡。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不久之后，纤纤的身体竟然好转了。
紧接着，天庭里就传出老君丢了颗金丹。
老君的仙丹都是玉帝一手控制，每颗都要登记在册的。凡人成仙困难重重，不仅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更要渡过九转天雷，而这颗仙丹的功效却是能让人即刻成仙，珍贵非凡。玉帝震怒，下旨定要找出这个偷丹贼。
天庭上少有情爱，故此月老府一向少有神仙往来。我想，只要月老把纤纤藏好了，月老府众人也闭口不提，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月老府突然来了一群天兵，把纤纤带走了。
月老也跟着走了，走之前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呆在原地许久。
我懂月老的意思。我喜欢他许多年，是这月老府中最适合出卖纤纤的人。
不仅月老这么想，府中的人都这么想。
可我没有。
真的没有。
纤纤讨人喜欢我知道，可我竟不知道能到如此程度，月老府中除了胡萝卜之外竟无一人相信我，没人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这不是纤纤的缘故，是你这几百年来眼中只有月老，与大家交情浅，你又事事都为月老，他们自然相信你为了月老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做得出来。”胡萝卜说。
我随口问：“那你为什么相信我？”
胡萝卜竟沉默许久，没回答，我也不再追问，换个话题：“上次的石头数好了没？”
胡萝卜没好气地说：“好了。”
“有几颗？”
“自己数。”
我装可怜：“我都这么惨了你都不告诉我。”
胡萝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听说玉帝本想让纤纤魂飞魄散的，可架不住月老承担了全部责任，苦苦哀求，甘愿自废半生修为抵金丹仙力，玉帝才只抽回了金丹的仙力。可纤纤本就虚弱，少了这股仙力自然就离香消玉殒不远了。
月老虽然抱着纤纤回来了，可魂也挂在纤纤身上了，我毫不怀疑如果纤纤去了，月老也就没有生机了。
这天，月老来找我，我受宠若惊。
月老开口说，纤纤想见我。
纤纤又瘦了，即使盖着薄被我也看出她都快瘦成皮包骨了，发出的声音更是轻微：“啊越，你先出去，我有事单独和她说。”
月老没动。
我喉咙一阵发酸，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害他的心上人。
纤纤加大了声量：“你先出去。”或许是好久没这么大声说话了，她紧接着就咳了两声。
月老一个箭步往前，蹲在床前问候，直至纤纤重复了多次自己无事之后才三步两回头往外走。
纤纤说：“我知道自己不久与世。”
我点头，看这脸色就知道，最多活不过三天了。
“我希望你在我去后多照顾啊越。”
我说，啊越是谁，我不认识。
她无奈地看着我，笑。
我说，要照顾你自己照顾，我事情多着呢，没空照顾别人。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她虚弱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知道不是你说的。我信你。”
三人成虎。
我都快怀疑我自己了，你还信我？
我脚步不停，打开房门。月老还等在门外，见我开门，急忙往里冲，带起的风竟然吹落了我眼里的泪。
我蹲在胡萝卜旁边，把玩着他身边的小石子：“哎，我和你说一个秘密。”
“你能有什么秘密。”胡萝卜嗤之以鼻。
我伸出食指弹了下他头顶的绿叶子：“其实我不是得了白化病的胡萝卜。”
胡萝卜发出嗤笑：“就这个啊。”
我接着说：“也没有得侏儒症。”
“其实我是株人参。”
我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一株修炼千年，药效温和，包治百病的人参。”
“你说纤纤的病对我来说不是易如反掌嘛。”
哈，没想到一根胡萝卜的脸色也能有变化，就连声音都在抖：“你疯了？”
我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待会把我的内丹给月老吧，这样纤纤的病就能好了。”
我把自己的内丹挖出来递给胡萝卜。
内丹被拿走的滋味真不好受啊，就像有一双手活生生捏碎了五脏六腑，痛得我咳出一口血。
这样月老就开心了吧，我想。
意识渐渐模糊，我看见胡萝卜竟然化形了，是个翩翩少年。他飞奔来抱住我，就似那天月老飞奔去房里看纤纤。胡萝卜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滴在我脸上，啧，男人就是麻烦。我闭上眼睛，费力地转过头。
好困啊，好想睡觉。
可是耳边一直传来胡萝卜拼命向我道歉的声音，好奇怪，他向我道歉做什么。
我原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真没想到还能有醒来的一天。
环顾四周，不是我熟悉的月老府。
嗯？怎么自己又长回地里了？
还好胡萝卜还在我身边，他说，现在已经过了五百年了，他给我找了个灵力充沛的地方，好让我尽快恢复灵智。
我笑，原来内丹没了不会死啊，那早知道我就不会那么纠结了。
胡萝卜伸手弹了我一下，不要命的傻子。
我生气，果然风水轮流转，落后就要挨打。
我问，那月老和纤纤现在怎么样。
他说：“你送去的内丹不顶用，就保了她两年的寿命，两年后还是死了。”
我追问，那月老呢？
他说：“月老见纤纤熬不住了，去求老君给颗仙丹保命，可老君怎么会给？月老没办法，只能去偷，结果被抓个正着。玉帝大怒，就罚月老入轮回百世，受生老病死之苦。”
我唏嘘不已，纤纤也入轮回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遇上。
胡萝卜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让我数的石头我数好了，是499颗。”
我说：“那正好，加上这500年，刚好是999。”
胡萝卜先是盯着我，然后闭眼仰头，声音略微沙哑：“我还以为不会再变多了。”我看见一滴泪从他眼角缓缓滑落，最后滴在我旁边的泥土里。
我突然想起我们这些妖要化成人形是要有极大刺激的，一般都是生死之间化形的多。我当年却是看了月老一眼就化形了，而胡萝卜是……
我看着胡萝卜，不说话。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啊，就像我们相处几千年，也抵不过我对月老的那惊鸿一瞥；就像我喜欢了月老几百年，也抵不过他在凡间和纤纤的一次相遇。
又过了几千年，我还是没有化形成功。
胡萝卜戏称我已经无欲无求，可以立地成佛了。
只是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无欲无求呢。
我说，想去凡间看看。
胡萝卜说好。
我说：“不是去逛逛，我想入轮回。”
胡萝卜愣了愣，过了许久，说：“好。”
胡萝卜带着我去了奈何桥边的望乡台。我端起孟婆汤，耳边传来胡萝卜的声音：“我会在凡间陪你的。”
我转头对他笑：“不用。”
一饮而尽。
我姓潘，名沁，年方二八，待字闺中。
上次元宵灯会，我出门遇见一位公子，惊鸿一瞥，误终身。
后来我听说他是晋国公家的公子，名越。
后来我听说他已经和沈家的女儿定亲了，女子名纤纤。
再后来我听说上次的元宵灯会也是二人第一次相遇。相视一眼，情投意合。
我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身影。
窗外又传来麻雀的叫声。
也不知道为何，从小身边就有只鸟儿跟着我，整天叽叽喳喳，好不烦人。我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只鸟儿，这鸟儿竟也不怕我，反而叫的更大声了。
“啪”一声，关窗。
“真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