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童年

　　听人说，妈妈得的是痨病。痨病是什么病？莲儿不知道。反正爸爸不让她和妈妈在一个屋里呆，就连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也和莲儿一起住到了奶奶屋里。自从妈妈生病后，常有亲戚拿着营养品来看妈妈。妈妈吃不了这些东西，但是爸爸宁可让东西坏掉，也不允许莲儿碰一下。

　　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屋里。妈妈一个人能干嘛呢？奶奶没有照看过妈妈，也不允许莲儿踏进妈妈那个屋。莲儿只能一个人发呆。

　　莲儿呆呆地想：黑老鸦有多大呢？因为奶奶经常说，瞧这孩子瘦的，黑老鸦也能叼走！能活成个人？

　　妈妈病了三年，莲儿六岁的时候，妈妈去世了。莲儿对妈妈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虽然在一个院子里，但妈妈那屋，她是有好长好长好长的时间没有进去过了。办妈妈丧事的那几天，村里的大婶们看着莲儿就落泪，嘴里都会念叨一句：“可怜的没娘的孩子！”

　　莲儿只知道，妈妈那屋，空了。

　　莲儿的弟弟比她小三岁。妈妈去世的时候，三岁的弟弟刚刚学会走路。妈妈在怀着弟弟的时候就患病了，弟弟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躺在炕上的时间长，站立、走路都比同龄人迟了许多。又因为脑袋睡觉时老是偏向一侧，“偏头”就成了弟弟的特征，也成了他的名字。

　　妈妈去世后，引着偏头弟弟玩耍，就成了莲儿的任务。

　　偏头弟弟走不快，也走不远。莲儿经常带弟弟去的地方，是村里的学前班。

　　学前班位于生产队的一间房子里。莲儿的同龄人都进学前班了。爸爸说，你以后看着弟弟就行了，压根没提过让她上学前班的事。莲儿也没想过要上，但不知为什么，她特别喜欢听那个房子里传出的齐整整的读书的声音，她听隔壁的二女说，他们学的是“毛主席语录”。于是，莲儿就在教室外面跟着读“毛主席语录”。

　　有一次，莲儿听得太入神了，一回头，才发现弟弟不见了！弟弟回家了？莲儿赶紧往家跑，弟弟不在家！莲儿又急急忙忙沿路找到学前班，还是没有！莲儿急得哭了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大声喊着弟弟的名字。教室里的老师和学生听见了，也帮忙找了起来。街上的大人们听说后，也四处找寻。

　　一直到中午，弟弟还没找到。奶奶的家里，街坊邻居聚了一屋子，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着弟弟的去向。爸爸的脸越来越铁青，猛然间，他双手举起莲儿，狠狠地把她摔向门外！门外是一排平时纳凉坐的大石头，莲儿就被摔到了石头上。

　　比疼痛更厉害的，是莲儿心头的恐惧。刚才还在哭的莲儿，被这一摔吓呆了。她只听见爸爸在咆哮：“弟弟找不着，你也去死吧！”从爸爸的暴怒中，莲儿觉得，爸爸说的不是气话，她真的会被打死的。

　　这时候，邻居桃子妈抱起了莲儿，数落起莲儿爸来：“莲儿才多大？她也还是个孩子，你也不可怜这没娘的娃，就下这样的狠手！”这时的莲儿，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正当莲儿痛哭流涕的时候，生产队的旦儿叔抱着偏头弟弟来了。原来，弟弟在生产队放草料的那间屋子里刚刚睡醒。大家又唏嘘了一回，方才散了。

　　许是丢了弟弟的事情让莲儿上火了。不久，莲儿就害上了眼疾。直到现在，莲儿也不清楚自己患的是什么病。每天睡一晚上，莲儿的眼睛就睁不开了。她的眼被满满的眼屎糊死了，让莲儿恨不得把眼睫毛都撕掉算了，因为眼屎粘得睫毛死死的，莲儿抠眼屎就会拽下睫毛来，她的眼完全睁开的时候，太阳就升起老高老高了，一见光，莲儿的眼睛就流泪，莲儿只好把眼睛闭上，不一会儿就又有了眼屎了。

　　这样过了多长时间？十天？半个月？一个月？莲儿记不得了。莲儿只记得那钻心的疼，莲儿只记得她没用过一次药，莲儿不记得家里人过问她一句半句。

　　也许，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