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爸的那些小事

　　今天是父亲的“生日”，其实不是今天，只是提前3天庆祝，在家里自己炒几个菜招呼亲戚过来吃顿饭。虽然今年我已经21岁，但是我仍然没有记住父母的生日。身份证上的生日是新历，而老一辈总是过旧历的生日。加上以前他们也很少庆祝，顶多就是放学回家后突然发现今天的菜肴特别丰盛，问起母亲来，她才吞吞吐吐地跟我坦白今天是父亲或者是自己的生日。大概人一旦有了家庭，生日这种东西只会徒增对年龄增加的伤感，对岁月流逝的唯一感知是子女的成长。

　　我承认自己是个没良心又冷漠的人，找多少个借口都无法为自己辩解，无法推托。母亲总是把我的生日记得最清楚，父亲跟普通父亲一样，扮演缺失的角色，只依稀记得在三月。由于父母不重视生日，长大后我也不再特地庆祝生日，以至于后来生日当天也懒得提及，因为也没有一群为我特地庆祝生日的朋友，关于我的生日，是一个简单的谜。谜底只有短短4个数字，却很少人愿意揭开这个谜底，陪我玩到底。

　　说回我的父亲，不是什么伟人，更没有身居要职，只是做着简单又辛苦的工作，领取微薄的收入。如普通的中年大叔一样，喜欢抽烟，现存的乐趣只有下象棋，偶尔在天台浇水和修剪他的盆栽。

　　在我上高中以前，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听说是因为早年出来工作把身体搞坏了，所以一直闲赋在家不出去工作，家里只靠母亲一人的收入支撑。虽然他没去工作，但是他也很少帮忙减轻家务，反而经常跑出去在公园里跟那些退休的大爷下象棋，一声不响地把煮饭的任务转交给我。有次他不提前打招呼就离家几天去了邻市看盆栽的展览，我妈向所有的亲戚打听他的下落，却杳无音信，甚至一度断定他抛弃家庭离家出走。母亲几天内一直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因为不能请假，工作结束后回来更加身心俱疲了。而我，一如既往地吃饭睡觉上学，没有考虑过父亲会抛弃家庭离家出走，甚至暗地里觉得我们家可能这样会过得更轻松。那时我才13岁左右，还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当然，后来他毫无悬念地就悻悻而回。在这期间，他也有尽父亲的责任。他是高中毕业的，在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我也会问他数学题。但是因为他讲一道题总是能牵扯出其他一大堆做人的道理，每次都要说上半小时不罢休，后来我就宁愿空着也不愿问他了。他也很擅长书法和作画，我卧室的墙壁上就有他的杰作，用铅笔直接在凹凸不平的白色墙壁上画盆栽。小时候他有教过我画画和写毛笔字，想教我下象棋因为我好无兴趣也只好作罢。他自认博览群书，利用各种机会给我灌输他领悟到的人生道理，有意无意地提及别人家的女儿是怎么成功的，不用父母花钱读名校之类的，他到底也想把我培养成那样优秀的人。只是我的成绩跟我一样，是让人失望又无法改变的平庸。

　　高中时我去了市区读书，可能因为他也知道去那里读书花销比较大，所以他重新去工作了。即使工作无聊，明显“大材小用”，他也坚持工作五年了。至今，我仍然很没用地依赖他给的生活费，每次临近月底回家，不用我提醒，他就会很自觉地给我一沓现金，比发工资还准时。仔细掂量着那一沓不重的钞票，由一张张很薄的一百元纸币组成，是普通大学生的正常生活费。之前我把这些钱当成理所当然，比起生活费，更多像是定期给受害人的补偿，用来填补心里随时间流逝而日益增大的洞。但是当我后来去做兼职，拿到了时薪只有十几块的薪水时，我才知道从一个人的身上掠取一点金钱是那么难，亲人看似大方的给予皆因血缘关系。我忽然怜惜起来。

　　高二的某一个周末，回家路上老妈才告诉我，他住院了，她也去了医院照顾他。那天回到家，下车后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只有外面不停的雨和白色的灯光陪着我。已经八点了，本应早就饥肠辘辘，却丝毫没有食欲。我已经足够成熟能意识到，这情况跟小时候他们都出去工作，把我留在家里不同。就算实际上家到医院只需2小时，还是突然觉得他们离我好远好远，在那雨中飘摇着，以光速都追不上那鸿沟。

　　他住院一个月后就出院了，没有做手术，也没有痊愈，之后的每一天都要按时吃药。原来我就打算去医院探望他，但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又担心我沾上医院的戾气身体更差，态度强硬地让我不要过来。知道病情不太严重后，舒了口气，就听从她的话了。

　　偶然我了解到每个人的性格缺陷与原生家庭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我迫切地想寻求方法去摆脱原生家庭对我的负面影响。在当当网上输入关键词，的确有很多相关的热门外国著作，但细读目录和节选，压根没有提及到具体方法。陆续点开几本最畅销的几本又失望地关闭了页面。才明白，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因为原生家庭对个人的影响早就根深蒂固，成为个人的一部分，溶于血，嵌入骨。

　　我只有接受，接受这个孤僻敏感的自己和残缺的原生家庭。正如我无法选择父母一样，父母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孩子，他们也想要一个健康开朗的孩子。中国的父亲总是在家庭教育里永远缺席，这是每个中国家庭的常态，也是中国所有孩子成长的遗憾。但也正是这份遗憾将原生家庭与孩子紧紧联结，并在成长河流的冲刷里联结得越来越紧密。

　　我的父亲在出院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敞亮起来，不时地会在饭桌上说起从网上看到的幽默段子。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对我的期望只是简单的健康快乐，不再是望女成凤。他安心在目前的岗位上，做好本分工作。

　　他也是有趣的人，明明是父亲节，我没有送他什么礼物，他却塞了几百块给我。我一惊，问他：今天明明是父亲节，为什么反而给我钱？他略带平静地说：正因为是父亲节提醒我要当好一个父亲。

　　今天他生日，我上周回家时问了他想要什么礼物，他沉思很久，吞吞吐吐说要一盒茶叶，还多次强调说不用太贵的。最后给他买了六十多的茶叶，我也知道，在我经济独立前，就算是用兼职的薪水为他们买东西，还是在花他们的钱。

　　写到这里，过往的事就一笔勾销。放过自己，活得更好。他们的下半生就轮到我来照顾。老爸生日快乐，身体健康是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