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贫穷的故事
一
“老公，拔了吧……你知道的咱们是负担不起的，更何况……”陈梅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
“闭嘴！那是我爸，我就是去卖肾，也不可能把氧气管给拔了。”张鹏直接打断了媳妇的话。
“这一天几千块不是咱们能负担起的，你想清楚，儿子马上也要结婚了，你就不想想房子该怎么办吗？”一谈到儿子，陈梅的语气也变得有了底气。
“咱爸毕竟也到了年纪，你看……”
“别说了，我再想想办法。”
张鹏和陈梅是一对并不幸福的夫妻，收入不高，今年张鹏的老父亲又恰好重病，更让两人难受的是儿子已经定亲了，可房子还是个大问题。
张鹏是个地道的农民，家里三亩地一年下来收成也就一万多块，除去开销也存不下来多少钱，陈梅是镇上的一个小学老师，全年下来也就是一万多点。
儿子张亮刚刚辍学，还没有外出打工，年前夫妻俩趁着还有点存款想赶紧把儿子的婚事给办下来，几经操劳总算是定下了一门亲事，本打算凑凑钱给儿子付个首付，老父亲突然重病让原有的打算全部付诸东流。
连续一个月的住院费，把夫妻俩的存款基本上花了个干干净净，要是能治好也还好，可医生也坦言了说基本上是没希望的，只能靠着药物来维持生命，住院是等死，可要是不住院那就是找死。
医院的通知让陈梅开始有点纠结了，在她心中与其说这样浪费钱去维持老父亲的生命，还不如拿来给儿子铺垫一下未来，毕竟儿子还年轻。
张鹏却是怎么都不同意，毕竟那是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父亲，拔掉自己父亲的氧气管，这是不孝子的做法。
两夫妻同样的对话，已经不止一次了，陈梅的态度已然是越来越强硬，而张鹏的态度还是很坚决。
“那你说怎么办？咱爸毕竟也上了这个年纪，说不好听的医院都说了没几天日子了。可亮亮才刚刚开始啊。”看着蹲在角落抽烟的丈夫，陈梅又劝说着。
“可那毕竟是我爸啊，我要是把我爸氧气管拔了，我还有脸吗？”张鹏狠狠的抽了一口烟。
“你就会说这句话，那是你爸，对！那亮亮不是你儿子吗？你不是亮亮的爸吗？”陈梅从床上起来，眼睛还泛着泪花。
“儿子还年轻，房子可以往后放放，可咱爸等不了了。”
“你也知道咱爸的情况，早走两天也是走，你就想想咱儿子行吗？”
张鹏突然站起来撂下一句话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你闭嘴，过两天就是咱爸生日，我怎么也要把咱爸的八十大寿给过了！”
二
推开门就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床上，眼睛红的就像是画了眼影一样，开口说：“妈，你别想太多了，实在不行我的房子就先不说了，我今年才二十二不急着结婚。”
“你懂什么？爸妈本来就没出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怎么说，一定也要先把你婚事给安排了，不然爸妈也太对不起你了。”陈梅抹了抹眼泪，语气带了一丝坚决。
“妈，你俩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爷爷怎么说也比我结婚重要，过几年结婚也是可以的，可爷爷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你爷爷要是能治好，花这些钱我也就认了，可医院都明说了治不好，花这些钱都是在用钱买命。”
张亮想说些什么，可看到陈梅的目光，还是把话给咽了下去。
“亮亮你先睡吧，妈再想想办法，我知道你孝顺，可现在不是讲孝顺的时候，没房子人家姑娘不会答应的。”
“妈，我结婚不着急……”
“听妈的，妈想办法。”陈梅直接打断了张亮的话，不由分说的让张亮去睡觉。
“喂，爸，这么晚还没睡呢？”
“年纪大了，睡不着，你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我和张鹏商量说拔了氧气管，他死活不同意。”陈梅顿了顿，又接着开口说：“爸你看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把亮亮的房子给定下来。”
“唉……小梅，我退休金全都给你哥了，最近他儿子也是要买房子。”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叹息，让陈梅听的更是心酸。
挂断了电话，陈梅整个人瘫坐在床上，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接着拨通了几个电话，结果还是没有人有多余的钱愿意先借过来，陈梅无力的把手里扔到一边，闭上眼睛又翻来覆去。
三
张鹏一个人来到了医院，看到了自己父亲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也是一阵心酸，找了个椅子坐在了病床前。
习惯性的想掏根烟，又突然想到是在病床前，把手放下对着床上的老父亲说：“爸，你睡了吗？”
张海动了动手指，咿咿呀呀说话也不清楚。
张鹏把耳朵靠近父亲的嘴边，还是没有听清，接着说：“爸，过两天就是你八十大寿了，咱好好过，到时候让亮亮领着他对象一起过来陪你过。”
“嗯……”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张海嘴里发出了不太清楚的附和。
“爸，最后一个生日了，我到时候再做一顿你最爱吃的鸡蛋面。”张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也开始有点发酸。
张海费力的用手轻轻拍一下张鹏的手。
感觉有点抑制不住情绪，张鹏示意张海赶紧休息，起身离开了病房去找医生。
“李医生，您给我交个底，我爸大概还能过多久？”
“李医生您觉得还有治疗的必要吗？”张鹏废了好大的力气问了一句。
“说实话，我的建议也是别治了。老人也是活受罪，花销也不低，你的情况我也大致了解，你也算尽孝了，我在医院这么多年这种情况见得不少了，好多人确诊以后都是不治了。其实让老人体体面面的走，也是尽孝。”
“我明白，可那是我爸，我要是把氧气管拔了，我还是人吗我？”陈海抹了抹眼睛，感觉一辈子都没有最近这段时间流的泪多。
四
第二天，张亮来到医院打开门就看到了张鹏一个人趴在爷爷的病床上。
轻轻拍了拍张鹏把他叫醒，小声的说：“爸，起来，我带的饭，出来吃点吧。”
张鹏起身跟着张亮出了病房，两个人蹲在角落里吃饭。
“爸，吃完你回家睡会，爷爷这里我照看着就行了。”
“没事，你吃完回去吧，你去陪陪你妈，我睡好了，多陪你爷爷一会。对了，我跟你爷爷说了，明天他生日，你领着你对象过来看看。”
“爸……我和她分手了昨天。”张亮低着头，声音很小。
“啥？好端端的咋就分手了？”张鹏把手里的馒头放下，直勾勾的看着张亮。
“我，家里的情况我都了解。爸，我真不着急结婚，房子没必要买那么早，先把爷爷给伺候好吧。”
“你这孩子咋不和我和你妈商量商量呢！”张鹏声音突然就提高了很多，伸手就想打张亮，又缓缓放下。
看着儿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张鹏的心里就像是被刀子划了一下一样，起身站了起来说：“钱的事你别操心，爸想办法，你和那姑娘再好好谈谈，房子肯定给你买了。”
“爸，不用谈了，我想的很清楚，我不急着结婚。”张亮抬起头对着张鹏的目光。
在张亮的劝说下，张鹏回家休息会晚上再来医院。
刚到家，看到的就是陈梅这两天连头发都没洗的样子。张鹏心里也是五味杂陈，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去洗个头吧，你看你现在啥样子。”
陈梅听到这句话，也是淡淡说：“我哪有心情，儿子早上告诉我了，他和那女孩分了。”
“我知道。”陈鹏除了这三个字以外，动了动嘴发现说不出其他什么。
“你先去睡会吧，你也够操劳了，明天就是咱爸生日了，咋说也不能这样过，太寒蝉。”
张鹏点了点头，脱了衣服躺到了床上。
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闭上眼想到了医生的话，睁开眼又好像看到了儿子低头的样子，翻了个身子又看了陈梅单薄的背影。
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张鹏坐了起来对着陈梅的背影说：“明天轻轻松松的陪咱爸过个生日吧，最后一个生日。”
陈梅身子一顿，扭头看了看张鹏，轻轻的点了点头。
今天早晨的阳光好像很刺眼，让陈梅和张鹏两个人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五
张亮出来的时候反手关了门说：“爸，爷爷睡着了。”
“嗯，我知道。小亮你先回去吧，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你爷爷八十大寿，你早上来的时候买个蛋糕。”
“嗯，好。爸，今天爷爷和我说了几句话。”
“说了什么？”
“我也听不太清，爷爷给我的感觉是舍不得……”
张鹏愣了一下说：“舍不得什么？”
“我不知道，爷爷已经口齿不清了，我就听清楚爷爷说舍不得，手一直用力的抓着我的手。”
“嗯……你先回去吧，路上慢点。”
看着儿子离去，张鹏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推开门看着病床上已经睡着的父亲。
“爸，明天就生日了，真好。”张鹏轻轻的自言自语。
“儿子对不起你，我实在没办法了。我看到亮亮就心疼，小梅的眼神真的让我感觉心疼。”
“医生的意思也是说没必要治疗了，其实说到底只能怪我没用，爸，你会怪我吗？”张鹏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这样，我看着也难受。亮亮和小梅也都不好过，体面点走您愿意吗？”
张鹏轻轻的走到了张海身边，仔细的看着父亲，从头到脚，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豆大的泪珠哗哗落下。
好像是感受到了儿子的无奈和心酸，张海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儿子让人心疼的样子。
看到张海睁开了眼，张鹏赶紧用手擦拭眼泪，弯下腰轻轻的说：“爸，你醒了？明天就生日了，八十岁了，咱好好过。”
张鹏看到父亲的眼睛眨了两下，又说道：“亮亮女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过两天再让亮亮带着她来看你。”
张海用力的闭上了眼，废了好大的力气扭动了一下头部。
“我……拖累……”声音断断续续的让张鹏听不清什么。
“爸，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再睡会。我在这陪着你了。”
“不……对不起……你”声音很小，张鹏实在是听不清楚。
“爸，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咱好好的过生日。”
“嗯……”张海很用力的嗯了出来。
“嗯，好。有事您按一下手指那的那个按钮就好。”张鹏搬了个椅子坐在张海床前，轻轻帮张海把被子弄好。
过了一会，看着张海睡着，张鹏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六
“爸，醒醒，东西都买好了，等爷爷醒了就能祝寿了。”张亮轻声的把张鹏叫醒。
张鹏揉了揉眼，看着儿子和媳妇拎着好多东西站在他旁边，“嗯，我去洗把脸，亮亮看着爷爷。”
“嗯，好。”
张鹏洗完脸，点了一根烟，很快烟就燃完了，赶紧又续上了一根。
大概抽了五根烟，张鹏用水理了理头发，走向病房。
“爸，你回来了，爷爷刚醒。”
张鹏点了点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父亲又扭头说：“亮亮，把蛋糕打开，插上蜡烛。让爷爷许愿。”
张亮顺手把蜡烛点燃，放到了张海面前，大概过了一分钟左右，张鹏又说：“爷爷许好愿望了，你帮爷爷把蜡烛吹了。”
陈梅也端着鸡蛋面走到了张海面前说：“爸，这是你最爱吃的鸡蛋面还热着呢。”然后把鸡蛋面放在了张海面前的桌子上。
三个人忙前忙后，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把生日的流程走完了。
“亮亮，你陪爷爷说会话。我和你妈说点事情。”
“好。”
张鹏带着陈梅走出了病房，点了一根烟说：“再等会吧，过了中午十二点，我去拔了氧气管。”
陈梅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眼神里夹杂着一些别人读不懂的东西。
七
刚过了中午十二点，张鹏费力的推开门，刚进去就看到了张海的心电图归零。
所以，谁做对了，谁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