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恩怨

　　我叫嘉美，87年的，生在四季如春的云南。我14岁的时候爸爸因为车祸过世了，从此我失去了那个温暖富足的家。爸爸是村里的能人，能挣钱，人缘好，长的又高大帅气，可是他过世后，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就开始挤兑我妈妈。经人介绍，妈妈只好带着我和妹妹嫁到了寒冷的北方，嫁到河北一个并不富裕的村子里。

　　继父是个老实善良的瓦匠，对我们母女三人很好。我当时正上初三，妹妹上五年级，他为了供我们上学，每天都去工地干活，一天都舍不得落下。后来妈妈又生了小妹妹，他干活更卖力了。我20岁大专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心里很急，只想赶紧自立，能帮父母减轻负担。后来我到北京打工，找不到好工作，就先应聘到一家酒店做了服务员。在这里，我认识了陈龙。

　　陈龙长的帅，很干净，一点也不像农村出来的孩子。但是我对他没有感觉，虽然他也不是那种娘娘腔的人，但我总觉得他身上没有阳刚气，没有那种阳光开朗的气质。他喜欢我，追求我，给我送一些小礼物，请我吃饭，我都拒绝了。他总是偷偷瞄我的眼风和面对我的时候那种拘谨，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但是我对他喜欢不起来。我喜欢我们大堂的领班，我总是找机会和领班一道做事，他布置的工作我总是第一时间完成的很好。我约他看电影，约他吃饭，他对我的情意似乎也懂，对我的邀请来者不拒，但就是不对我明示他也喜欢我，好像很享受我追他的感觉一样。直到后来我听说他是已婚的，不免为自己的莽撞羞愧，也为自己的错爱悲哀，痛苦了好一阵子。

　　当我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发现陈龙已经不再追求我了，可能是他发现我追领班，也可能是我拒绝了他太多次，而且拒绝的很彻底吧，他对我死心了。我向来对不喜欢的人很决绝，我不喜欢拖泥带水，也讨厌被不喜欢的人追。可是这一次，我突然就很伤感，觉得陈龙可能就不是真的喜欢我，可能也只是想玩弄我，要不然他怎么一点也没有难过的样子。不像我，喜欢错了人这么难过。我当时就想狠狠的惩罚他。我想把他追回来再甩掉，让他也尝尝被人耍的痛苦。

　　那天我精心的打扮了一下，化了淡妆，换上新买的连衣裙，让自己看起来淑女一些，温婉一些，平时我是不太喜欢穿裙子的。我袅袅婷婷的去找陈龙，故意让领班看见我漂亮的样子，但是现在不再是取悦他，而是叫板他。陈龙听我说下了班一起去吃饭，有些吃惊，随即就欢喜的手足无措了。我们去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比起领班，陈龙真的是很有男子气了，他带领着我，谦让着我，点我爱吃的菜，落座时帮我把椅子套扯正了一下，这细心的动作无不透露出他平日里的素质。以前长时间的对人好，这时感受到别人对自己好，真的是很舒适很受用的。

　　2

　　我跟陈龙在一起了。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个擅长工于心计的女孩子。原本想着怎么耍他的，结果越来越享受这种状态，温暖，踏实，平和。而且陈龙真的是很爱干净，甚至有轻微的洁癖。我也是个有轻微洁癖的人，所以，这一点让我很是安心。

　　陈龙也是河北一个农村出来打工的，家里也是不富裕，还有一个弟弟。结婚，彩礼，买房，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是很遥远的事情，因为我们两家境况都不好。陈龙喜欢摄影，自学了摄影，就想开一个婚纱摄影店。我们从双方家里借了点钱，加上自己的积蓄，凑了几万块钱，在北京回龙观一个不繁华的地段开了一个小店。他照相，一边学一边干，我修图，也是一边学一边干，很快我们两个就可以撑起这爿小店了。开始有了微薄的收入。但是这时候陈龙的母亲和弟弟来了。他妈妈让他弟弟在我们店里上班，跟我们一起干。我心里是不乐意的，因为我盘算着我和陈龙两个多努力一些，多攒点钱，可以回老家买房子结婚，去他老家或者我的老家都可以，房价都差不多，生活水平也都差不多，然后在老家开个店，经营费用没有这么高，生活不这么苦累。

　　可是他们来了，陈龙不能说什么，我自然也不能说什么。我们住的房子很小，一间只有10来平米的小平房，在门外搭燃气灶做饭。他们一来，我们的小房子里还要打地铺，那真是进门都是床了。我不知道这么艰苦的环境为什么他妈妈可以待得下去，她家里还有农田还有鸡鸭，还有陈龙他爸。而我们这里住的很尴尬，我跟她睡床，陈龙打地铺，弟弟住店里。店里面积很小，没有床，就买了一个行军床。在店里也没有她能帮的上忙的，平时就是坐在店里看电视。这样挤巴了一个星期，他妈妈终于走了。临走我们给了她2000块钱。弟弟刚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什么也不会，给我们打打杂，也要学摄影学修图。其实我们生意不是很忙，我们真的也没什么活干的，多一个人多开一个人的工资，负担就更重一些。慢慢的我又发现陈龙总是在找借口往他家里打钱。他家里要买化肥了，他家里要买猪了，他妈要去随礼了，他爸的拖拉机要修理了。开始不多，三百，两百，也不好不给，后来越来越多，一千，两千。我跟陈龙说，这边还有弟弟的工资要开，这样子我们很难攒下钱买房结婚。陈龙说，那也不能看着家里困难不管啊。我就很生气，这个店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开店的钱是我们两家凑的，怎么能这样呢！陈龙说，你家里现在不需要钱，你爸妈还能干，如果他们需要我们也得给；我爸妈身体不好，家里用钱的地方多，我总不能不管啊。

　　我又气又急，那我们还怎么结婚，怎么过日子啊！不跟他们要房子，我们自己买房子自己结婚已经不错了，怎么现在就来伸手要钱啊！我家里不需要钱吗？我爸妈供我们三个上学，多苦多累，我都还没有帮上他们，怎么我家里不需要钱！

　　陈龙梗着脖子气呼呼的说，结婚结婚，结婚着什么急，非得要买房子吗？！

　　我吃惊的看着他，从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一起开店，难道不是要买房结婚的吗？我这才想起来，好像我们确实没有好好的在一起谈过结婚的事，我一直以为我们就是要买房结婚的。

　　陈龙沉重的说，我们年龄还小，都才22岁，过几年再结婚也不晚，可是我家里真的是需要钱，他们身体不好，挣不来了。

　　我知道，他们身体不好，但是这种不好跟我父母也没什么两样，人老了，都是这样的。他的父母并不是特殊的身体不好，不是不能动，不是不能干，是不想干了。而我的母亲还在每天下田劳作，继父还在一天不落的上工干活。我两个妹妹还在上学，我不能给他们分担，反而拿了他们帮忙的钱开店赚钱给陈龙的家里。我又生气又伤心，一气之下就回了老家。

　　3

　　我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星期，陈龙没给我打电话，也没给我任何信息。妈妈说，觉得不行趁早分手，不要跟他耗了，大不了咱出的钱打水漂，也不能耽误你跟上一个不珍惜你的人。有妈妈的支持，我打算和陈龙就此分手，我没回北京，就到市里去找个超市收银的工作干了一段时间。后来陈龙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也不理不回。两个月后，我发现例假一直没来，一检查竟然是怀孕了。

　　后来的这些日子，我几乎天天在想和陈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无比怀念最初的那份温暖，那份平和。我怎么也想不到，我想追上他再甩掉他的，却让自己陷了进去，受伤的又是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是这么自私的人，也是在耍我，根本没想过和我结婚。但是肚子里的孩子却让我百般愁肠，这是我的孩子，我一心一意的和一个人相恋相处相爱得来的一个孩子，却来的不是时候。妈妈陪我去做人流，医生却告诉我，我的身体状况很差，可能流产后不易再怀孕。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我这边还没有准备好就怀孕了，还没有人欢迎宝宝，这个孩子就来了，怎么办呀。

　　我怀着忧愤的心情给陈龙打电话，告诉他我怀孕了。陈龙听了一句话也没说。两个小时后他到了我家里，一进门就紧紧的抱住了我。嘉美，对不起！我想给你好一些的生活，我不想让你受委屈！

　　我泪流满面，心一下子软了。

　　我跟陈龙回了北京，但是他又不谈结婚的事了。我一提结婚他就烦躁的摔东西发脾气。孩子出生是要上户口的，不结婚孩子户口怎么上呢。陈龙不接我的话，总是回避这些实际的问题。他妈妈也来过我们这里，知道我怀孕，也不说什么反而更加摆出一种吃定我的态度。他们不谈结婚，不谈将要出生的孩子，更是不谈房子不谈彩礼，每天就是闲聊，好像我们早就是一家人，已经结婚多年了似的。

　　肚子再大一些，我不得不又回到老家。可是我妈妈是带着我嫁过来的，继父虽然对我好，但是他太老实，没有为我出头的气势。他家族的人也认为我不是他们家的闺女，没有人像我的娘家人一样为我出头的。这个时候，我又怀念我的亲爸，如果我的亲爸在世，遇到陈龙这一家人这样欺负我，我亲爸肯定会发怒的，肯定会把陈龙揍扁好几回了。而我在村里的名声也坏了，闲言碎语让我妈妈在家族人面前，在继父面前都抬不起头。妈妈说，幸亏我们家没有男孩，要是妈妈给继父生的是个弟弟，我这样没有出嫁在娘家生孩子的事情是不可能被家族容忍的。

　　在一个小村子里，顶着全村人鄙夷的目光，我不知道妈妈为了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但是妈妈从来没有怨过我。她陪着我去医院检查，陪着我生产，把我和孩子接回家，伺候我月子。就好像根本没听见别人粗俗肮脏的骂声。她看着我的宝宝，和外婆看到我小妹妹一样的欣喜，珍爱。我心里，充满了对妈妈无限的感激和心疼。

　　陈龙终于还是来了，他和他妈妈，还有他的一个婶子，提着些鸡鸭礼物的来到我们家。

　　陈龙说，我们结婚吧。我泪流满面。

　　而我妈妈脸上冷冷的，也不理他的妈妈和婶子，就只问陈龙，你打算怎么娶我女儿？

　　陈龙的婶子抢着说，他婶子，你看，孩子这都生了，咱们让孩子该结婚的结婚，也好给孩子落户口不是吗，现在家里还没买房子，以后补上。那个得意的嘴脸真是恶心啊！

　　妈妈说，没有房子不是不可以，其他的呢？你们就打算花9块钱买一张结婚证就让我闺女抱着孩子跟你们走吗？

　　他们哑口。

　　继父一直闷在一边，这时候说了一句让我终生感激的话，陈龙，你不要想多了，嘉美是我的女儿，她的孩子是我的外孙，你们不结婚，我养她们娘俩一辈子。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继父从来没有这么让我崇拜过。

　　陈龙一家走了，果然想的就是9块钱一张结婚证把我和孩子带走。

　　4

　　孩子的户口就落在了我们家。我在家里待了一年多时间，陈龙隔一两个月就来一次，送点吃的喝的，奶粉，送点钱，再也不提结婚的事。妈妈每次都是冷冷得不理他。后来孩子大点了，妈妈帮我带着孩子，我又出去找工作了。陈龙再来的时候看不到我，就到处找我。他说照相馆生意越来越好了，他和弟弟忙不开了，嘉美，你还是回来吧，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是一家人吗？为什么不好好的结婚？我爸爸没有钱，没有房子，我妈妈带着我姐妹两个孩子，我爸爸还是行了大礼把我妈妈娶过来的。你们家没有钱，没有房子，我也没要啊，可是你们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婚礼都没有，我的父母也想要个脸面的。

　　陈龙说，我爸妈他们，我也是没办法，你要是不生这个孩子，或许我们该办的都办了，可是咱们都有孩子了，办不办的不都是一家人了吗。

　　我狠狠的骂他，让他滚。他说，嘉美，孩子越来越大了，他需要爸爸的，我是父亲，我要为你们负责，你不能让孩子没有爸爸！

　　我不禁嚎啕大哭起来。是的，孩子越来越大了，孩子已经会叫妈妈了，孩子很快就会发现他没有爸爸。

　　最终爸妈还是默许了陈龙的请求，让我和孩子回到北京和他在一起生活了。陈龙租了一套二居室，他的父母也经常过来住。不是来帮我们看孩子，是来闲住一段时间的，尤其是到冬季供暖季，老两口就都过来了。孩子有了父亲，有了爷爷奶奶，有了一个家，这个家和很多很多普通的家庭没什么区别，很完整。然而在我的心里，永远有道深深的疤。我爸妈也来小住几天，但是绝不和他家的人见面，我想，双方父母见面一定会是大战一场。

　　孩子三岁的时候，该上幼儿园了。我又提起，我们该结婚了。陈龙说，现在和结婚有区别吗？我说，那我们去领证吧。陈龙说，领证有意义吗？

　　我又是一次长长的愕然。原来还是我想多了，原来他是连9块钱的证都不想给我的。

　　此后，我们大吵过很多次，有一次陈龙说了一句非常非常伤人的话，他说，你那时候看不上我，你看上的是领班，你明知道他有家室还去勾引，你不是也不在乎名分的吗？

　　我狠狠的打了陈龙一个耳光，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埋着这样的一个雷。我说，你从来没提过这个事情，我不知道你竟然会这样看我！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他有家室，我是喜欢过他，但是我知道他有家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喜欢过他了！这么多年，我和你过日子，生孩子，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你却这么肮脏下作！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爸爸，也不想我的孩子没有妈。陈龙平静的说，在我听来，却是极其的冷漠。

　　是的，我很无奈，我也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爸爸没有妈。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吵架了，也不同床了。我们生活在一栋房子里，是两个独立的人，各自为着各自的孩子存在着。我不再去照相馆上班，开始准备着重新找工作。陈龙也不再要求我去干，我做着他的孩子的妈妈，让他的孩子不受苦，就够了。

　　我选择了保险行业，通过努力在保险行业做出了成绩，薪水越来越高，慢慢的超过了陈龙的收入。而陈龙的照相馆慢慢的越干越不好，后来又赶上拆迁，那个小小的门面房也要拆了，他的照相馆也就关门了。陈龙没有收入交不起房租了，改由我来交了。

　　5

　　陈龙永远都是那么干净整洁，自己的衣服每天都熨洗，鞋面每天都是一尘不染。他也给孩子洗衣服，做家务，做饭，也和我说话，聊天，就是不谈未来。我不想就这样养着他，我让他去找工作，他出去几次，不是嫌弃路远就是嫌弃工作不好，也不着急，没钱就跟我要。我让他去考保险，他去了，竟然没考过。我实在是太气不过，决心要赶他走。我把孩子送到老家去让我妈给带几天，回来我和陈龙大吵了几次，也动手打了几次，我脱下鞋子狠狠的砸他，他招架不住头上被砸了个大包，他抄起杯子把电视砸了。我骂他不上进，他骂我势利眼。

　　家里砸的稀巴烂，陈龙走了。

　　我把孩子和我妈一起接过来。我妈帮我带着孩子我去上班了。过了些日子，我爸也过来了。原来我妈看到这个家已经变成我的了，就商量着不再让我爸干苦累的工地活了，他们俩也要打工。我的孩子也大了，送到幼儿园，他们老两口就可以找活干，只要不耽误接送孩子照顾孩子就好。这个主意也是非常的好。毕竟爸爸不用再干苦累活，在北京有房子住着，随便做点什么也不比上工地挣的少。而我现在的收入也完全可以承担一家人的开支，可以供妹妹上学。其实，爸妈不打工也是可以的，只是他们还是心疼我，不想让我一个人承担。

　　陈龙在别的照相馆找了一份摄影师的工作，工资几千块钱。他一个人租了一间公寓，每周来我这里陪孩子。周六早上来，晚上走，周日早上来，晚上走，来了洗衣服做饭，陪孩子玩。开始的时候我不让他进门，他根本不怕我的阻拦，大喊大叫，你凭什么不让我看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来看我的孩子！几次后，看他对孩子一如既往的好，我也就默许了。每到周日他来的时候，我们家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的样子，孩子跟他很亲，跟我也很亲。

　　这几年，我工作很忙，根本也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再去谈个恋爱。而且，年龄大了，阅历多了，常常一眼就看透一个人是不是我的那盘菜，不是，也就不想麻烦，不想招惹。妈妈一直想让我再找一个人，好好的结一次婚，但是几年下来，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结婚的人，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爱的人。

　　孩子9岁了，上小学的所有繁杂手续也都是我一个人跑来跑去办的，一想到陈龙一点力也没出，就来气，心里对他越来越瞧不上。可是，瞧别人呢，本来看起来很好的人，或者很让我看好的人，若假想我和此人能不能相爱结婚，就看出来满身缺点，就瞧不上了。陈龙雷打不动的每周来陪孩子，工作几年都没换，工资涨的也很慢，但他就是不着急。他觉得这样很好。他的父母也还是老样子，在老家苦苦的种田，养猪，开拖拉机。他弟弟去了南方，几乎一年半载回家一次。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越来越找不到能够结婚的人。有个朋友说，你是在等陈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等他，只是，掂量哪个有可能和我相爱结婚的人，总要心里和他一比，就放弃了。也许，我真的是在等他吧，那辛酸的一纸婚书绝不只是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