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赞峰：哞哞牛叫
我来到粉店，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行人如织，行色匆匆。夹起一筷圆粉，细滑如绸，每过咽喉之处，像是裹着万般柔情的绸缎遍遍穿梭。牛肉富有嚼劲，皮肉之间丰腴爽口。嚼一口，我似乎听见远方传来山间的牛哞哞叫，我似乎望见躲在高楼大厦后的隐隐约约山影，我似乎乘着牛背一步步退回到美好的过去。
亚热带的南桂地区，终年高温多雨，造就了秀美的喀斯特地貌，还哺育了精壮的耕牛。我的童年也在这里沐浴着阳光，吸吮着雨水快乐生长。南方的农田并不是平坦开阔，是座落在山脚下插空布局。耕牛也练就了爬山下坡的本领，自然肌肉发达，体格强健。每到晨光熹微，跟着姐姐拉起一头牛从棚里走出来。牛是聪明的，它会沿着既定的路线耕耘；牛是温顺的，日夜劳作。夏日炎炎，我们俩躲在大树下看着田中耕牛。日落西边，只见余晖层层渐染绿山，晚霞中的牛背也印上了一层霞光。繁忙的劳作中，动听的当属牛哞哞叫。它在哞鸣，我们歌唱：
牛儿还在山坡吃草，
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
不是他贪玩耍丢了牛，
那放牛的孩子王二小。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耕牛已老，成为盘中餐。我依旧还记得那是寒风凛冽的年前，牛叫出了最后一声，不再动听。我掩着双耳跑出了院子，向山间跑去。我不听那惨烈的呼唤，我不听那挣扎的心绞，我不听那喜悦的炮竹声。可当我回头，已是炊烟袅袅。
“来，吃吧。”姐姐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粉。
我问，这是？
她说，牛肉粉。
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树下，吃起牛肉粉。姐姐在田间摘下青葱和香菜，月光下的身影像极了嫦娥从云间走来。平淡无奇的汤粉有了老牛的奉献变得无比震撼，由于老牛每日耕作，肉质结实劲道，加上零星点点的葱花便是人间美味。那一晚，我循着老牛的印迹，一遍遍走过，或深或浅。
长大后远离了村庄，没有了牛肉粉的陪伴索然无味。快节奏的生活，已然忘却了自己。
满满的一碗牛肉粉，热汽飘荡，撒上一点葱花。葱花沉了进去，我也沉了进去。牛肉吸收了日月精华，肌理入味，馥郁香浓。汤粉在齿间跳跃，一条又一条的回忆涌上心头。蕴含着汤汁的葱花便是星光点点，点亮了来时的路。再喝一口汤水，这是装载了无尽的岁月，在心间流淌。绵、韧、弹、滑、香，重重冲击。越往深处，越是深沉。一边把汤水喝完，一边擦掉眼泪。滋味悠长，一碗牛肉粉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过去，我又从过去找到了如今的自己。
牛哞遍野，笛声远去。一碗牛肉粉把无尽的乡愁全都灌进了浅浅的胃里，我不断地追溯过去，才发现乡愁就是一碗热腾腾的牛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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