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时代》读后感精选10篇
《无伤时代》是一本由童伟格著作,后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2.00元,页数:22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无伤时代》读后感(一):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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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曾有过那么一段时光,我们认为自己是毫发无伤的。那是一个短促经过、容不下任何转折——遑论折痕——的纯粹年代,我们不知道,有一天,我们熟识的任何人都将不再硬朗,我们都将活得比我们想象的久。”
一本讲述小地方人物对这个世界无伤无碍的生活状态的书。也是第一次认识这位作者。
我很喜欢这种风格的作品。比如书中的老人离去后依旧每天按时响起收音机音乐的杂货店;后腿被车辆碾压骨折的狗拖着腿,悄悄找一个地方接受死亡;停电的山村,下着无伤的细雨……这些场景总给我一阵熟悉的感觉,仿佛我也真切的见到过。
喜欢这种风格,不如说是这样的画面让我感到亲切,总是勾起我的回忆。
也许从小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在四川多山区,爱下雨,老旧的房子总让人感觉到湿漉漉……青山、窗花、空气在记忆中都是墨绿色的。看《路边野餐》的时候我也有这样强烈的相同的感受。
小说中的人物在现在的社会中无疑就是一个“废人”,没有向上的追求,甘于向生活低头,被时代变更的洪流冲得很远。
“他们都活在自己建构、想象的世界里。他们无能理解、更无法诠释,生活小世界以外,快速翻搅变动中的外界社会。”他们也不需要在意真假、时间、生死。但这是他们获得的一种自由。
《路边野餐》中的陈升也算是乡土社会中的一个“废人”,黑社会、坐过牢,也没有个工作,感觉尽做一些不正经的事。不知道别人在背后百无聊奈地说了他多少闲话。
人们一般都会认为这样的人是毫无希望可言的。但是电影中却呈现给我们了一个浪漫主义、有情怀的人物。
我想《无伤时代》和《路边野餐》在情感上是有相通之处的。记忆是他们最为珍惜的东西,不会被别人拿走,不会随外面变化的世界而消逝。当一个人对现实感到无奈的时候,就变得爱回忆爱想象,讲出往昔发生的历历在目的事。
在时间的两端,他们原地踏步。身边不断消逝而过的事物常常共他们旋转起来。
《无伤时代》读后感(三):谁的青春无伤痕? ——评童伟格《无伤时代》
文/赵铁柱
略萨和马尔克斯是为数不多雅俗共赏的严肃小说家,他们全心创作自己企望而非市场渴求的作品,并不忧虑因技法上的别出心裁而失去读者,结果作品带来的收益甚至能够支撑他们专职写作。两位大师的经历较为特殊,有志于严肃小说创作的人不妨借鉴一下格雷厄姆·格林的方法,他写两类小说——严肃小说和消遣小说,后者自是为了谋生,皆因写作这个行当未必会善待热情拥抱它的人。
写《无伤时代》的童伟格显然更看重艺术表达自由,也就注定无法取悦普通读者。他选的路至少意味着清贫辛劳,要知道,略萨曾同时从事七份工作,马尔克斯更是沦落巴黎拾荒为生,《百年孤独》之前的作品从未卖出七百册。当然,以创作立场衡量一部长篇的成败显得过于凌空蹈虚,我也很难因为作者的不同流俗便青眼相加。事实上,愈是恳切追求艺术价值的作者,愈有可能在评论界四面楚歌。
打开《无伤时代》对那些习惯阅读工整小说的人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挑战,童伟格在写下序章时就已经开始筛选读者,主角本应是江的母亲,主角也确实是江的母亲,但读毕整章,我们看到的都是她漫无边际的意识,她似乎对旁人了如指掌,而我们对她左耳的肿瘤却一无所知。小说从始至终都没有明言她的病因和治疗结果,儿子看着电脑屏幕上母亲的诊断报告,相信空荡的自己能与母亲快乐走下去。这样的结局如何能收束全篇?读者多大程度的参与才能保证小说在叙事上的完整性?
童伟格本可以轻易写出人人称道的荒诞小说,《无伤时代》错落着众多精妙故事:祖父一生坎坷无人识得,临末却因出殡顺遂让人牢记,“就像他整个人,一直还趴在路中央一样”;那对抢劫银行的夫妻,由于没有规划逃逸路线,甚至指望那班永不准时的公交车,“于是,他们手牵手一起进了银行,就像手牵手一起走进监牢”;还有母亲暗夜讲的那些“漫无方向、无以收拾”的故事——小学同学的父亲因屋顶被刮走而整日酗酒,最后滚下溪谷摔死,村里师公与两位警察前去寻尸,尸体却由同学叠好抱回山崖,他傻笑着说师公会被火烧死,然后随尸体一并跑失。师公不是常人,因高烧不愈获得神力,可以指点火,在同学预言之后不久,他因瓦斯桶爆炸身亡。母亲还不忘提及两个警察因轻视指南针在雨夜山村迷路的事,他们此后极速衰老。按说小学同学已经跑失、他父亲已经摔死,居然又出现在停电故事中,随未出嫁的母亲、母亲弟弟、母亲父亲一道去“营救”人瑞老者,而老者被碎玻璃声惹恼、狂砸玻璃,将众人惊退。母亲讲述时并未意识到矛盾之处,也许她只想给儿子一些消闲的传奇,儿子却偏偏记住故事的错讹。重要的难道不是母子二人的默契?母亲耸耸肩:“就让他们在场,有什么不好?”最匪夷所思的是,第二天傍晚小学同学便出现在山村叫卖棉被。母亲讲“鬼伯”的故事时,江正犹豫要不要带一袋铜板去便利店搭讪店员,他似乎爱上她了。整个章节在似真似幻的氛围中悠然行进,直到鬼伯身上发出尸臭味,他母亲临终前给他绑上手尾钱,他戴了十多年,“从肚皮到后背烂了一圈肉,而且黑色的烂肉里还吃进了一枚一枚铜板”……凡此种种,均为作者的叙事能力提供了有力证明,然他不愿就此止步,反而进行了更先锋的实验。既是实验,自然有得有失。
末章与狗对话只是为了确定父亲当年是否在婚礼现场。这是为何?我无从知晓。作为想象的场景,读来只觉单调,前面的章节黑嘴也扮演过类似角色,并未取得画龙点睛的功效,作者何苦要在结尾重蹈覆辙。当然我十分钦佩第五章「与猫演习」,救助盲猫看似与主线毫无关联,待母亲携手术同意书登场,则瞬时云开月明:江也要陪母亲无数次前往医院。兽医说猫可以存活,但眼睛治不好。实际情形刚好相反:猫复明、却死去。难说母亲是否将遭逢此变。
第六章「去海边」写成长、死亡和新生,时间的流淌让人猝不及防又安之若素。那年江七岁,首先是祖父累极而亡,出殡时祖母未发一言未落一泪,村老为之遗憾并微微自怜,几个月后他在晚辈的婚宴上大醉、安详去世。祖母在葬礼后临海盘坐,望见了自己的死亡。当她恍然梦醒,江已经十一岁,他的父亲因矿难丧生。再过十年,因摔了一跤而瘫倒的祖母也将逝去,那时江的叔叔已经照顾她三千二百八十七天,以山村人特异的耐性,没让祖母损耗半分光彩。作者气定神闲的叙述稍稍挽救了小说整体的碎片化。
也许作者欣然自得于他那令人目不暇给的叙事技巧——我不得不手捧记事本,反复核对事件,记下所有转场,就像当年略萨读福克纳的作品——然而真正唤醒我记忆的,还是作者笔下自然坚实的细节。童年时,如果我要坐公交车去上学,奶奶也会嚼着坚果陪我候车,给我搭车的零钱,往我嘴里塞蜜枣或话梅。我的母亲也如江的母亲一般,爱问我“等你长大了,你会孝顺妈妈吗”、“等你娶太太了,你太太叫你不要理妈妈,怎么办”,我说我会找一个孝顺她的老婆,有时我也会哭着说长大不养她,这时她一定下手更狠。黑嘴被小货车压残半身后悄然离开,让我想起幼时家养的小白,因为要搬去父亲单位的宿舍,只好寄养在邻居家,间或回去探望,待离开总要绕远路才能撇下它,它一直追缠,我一直劝退。可惜这样的别离只持续了数次,不多时它便失踪了……我执拗地相信,这些才是《无伤时代》的灵魂。
看童伟格真的很好哭哦。
《无伤时代》里写了好多滞后于时间的「废人」,比如有一位鬼伯,每天走很长一段路去拉屎,拉完整天就好啦没事了,然后鬼伯就踱回树下,冒着雨,在一颗大石头上呆坐一整天,每天如此。后来大家经过树下,觉得鬼伯你真的好臭,一股尸臭味,就把他抓住,掀开衣服一看,发现从肚皮到后背都烂了一圈肉,烂肉里还吃进了一枚一枚铜板。 原来是鬼伯妈妈给鬼伯准备的手尾钱,本来手尾钱一两枚就够了,但鬼伯妈妈给他准备了一大串系在腰间,后来鬼伯妈妈死了,也没人让他摘下来。就此过了十多年。
后来鬼伯从医院被送回家,发现自己的手尾钱被医院取走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扛着家里的冰箱往外面走,像蚂蚁一样。走到田里,有人问他,「鬼伯你去哪里啊。」鬼伯说他要去临海小街把母亲最珍贵的冰箱卖了,把铜钱再换回来。人问,「卖给谁?」鬼伯说卖给有钱人,有钱人会买的。那人就笑了,说「阿伯,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冰箱,冰箱不稀罕了哦。」鬼伯不信。人把他带到家里去看,一进屋,只看一眼光洁亮堂的屋子,鬼伯就全都明白了。后来过了好久(我感觉),鬼伯背起冰箱开始往外跑,逃向世界深处,人家问他去哪儿,他不断说:「快跑啊」「快跑啊,到处都变医院了。」
我真的不太能够忍受看到这样的故事,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要哭。我想起好多事情。我小时候住奶奶家,家住四楼,有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住我楼上,叫x宇,宇是个傻子,还患有小儿麻痹,每天他妈妈就让他扶着栏杆从六楼蹒跚到一楼,然后再慢慢爬回六楼。宇从六楼下到四楼时,会很高兴的敲我家门,然后喊奶奶奶奶,然后我奶奶就去开门,打开木门,隔着栏杆说傻子你莫喊啦。宇说好,奶奶。然后他从一楼上到四楼时又会叮叮叮敲铁门,很高兴的喊奶奶奶奶。奶奶又会说,你莫喊啦,傻子,然后端杯水给他喝。他就很高兴的走了。每天都这样,很固定。后来我发现,他的妈妈有时候还会把他搬下一楼,让他坐一张轮椅上晒晒太阳,他还有个弟弟,就在在旁边玩,看着哥哥。有时候别的小朋友跑过来喊傻子傻子,朝他丢小石头,他会嘿嘿一笑,用手挡住石头,很高兴的样子。弟弟可能觉得丢脸,不太愿意管。后来有一次宇被一块大石头打中,流了好多血,他就哭了,我看到弟弟很生气,满脸通红,给哥哥擦血,然后抓起地上的泥就追出去很疯狂的赶人。
我本来都不太记得这些了,但鬼伯又让我想到宇,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我想,这里面有一些「真正好」的东西。
豆瓣评论里,大部分的人都在说,童伟格书写了好多败坏和废,这是一本真正的伤废之书。
在《无伤时代》的前序里,杨照老师反驳了这种说法,他认为「乍看下,童伟格似乎是用那座海滨荒村当作绝对败坏的象征,然后恣意地实验、尝试书写生命的种种败坏可能」,但实际上,「童伟格是在给这些荒村乡人们一种史无前例的自由。让他们超脱以往写小人物那种可怜可鄙的地位,成为独立独特的、自由的存在。」
他认为,童伟格在为「废人」正名,人物「都活在自己建构、想象的世界里。他们无能理解、更无法诠释,生活小世界以外,快速翻搅变动中的外界社会。」从而获得一种「废人的自由。」获得一种「空洞却新鲜的自由」「不再需要在意真假、生死、时间、空间。」
我初读也是这样的感受,童伟格笔下的这些废人们,于社会无碍,于他人无碍,甚至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和真假的干涉,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在为一种高级版消极自由主义正名。
但越读我越觉得不是这样的,我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与我自己的生命经验息息相关的东西。
我想起一个朋友,她有六根拇指。三年级开学时,她转来我们班,在讲台上自我介绍,说我叫张x,谢谢老师愿意收我。后来我发现我和她家住很近,我们就一块儿上下学。第二年教师节,她抱了一个大黑塑料袋,上学一路都很高兴。我问你拿的是什么,她说,给老师的礼物!后来到了教室,她把那一包东西给老师,打开后是很多片地垫,就是那种很多齿缝卡在一起,很多颜色的泡沫地垫。她很骄傲地说,老师,我看到有人把它扔在垃圾堆不要了,都很新很干净,我就捡回家洗了给你。老师摸摸她的头,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后来又过了一年,她就突然没来上学了。我初中的时候听说,她心脏病发去世了。
我记得我小学那天看到她送地垫感觉是很怪异的,一方面觉得哦你怎么捡垃圾,另一方面又觉得我怎么没东西送老师,我从来没有被老师摸过头夸是好孩子。但我长大之后,想到那个画面就想哭。
我觉得,这里面存在的让我想哭的那个东西,就是童伟格想要写的东西。
我看到的是,小说里的人,儿子、母亲、鬼伯、蜘蛛婆的儿子…… 每一个人都是各种意义上的废人,胆小固执,伤病缠身,可身边人却从未想过远离。
「伤废」是童伟格的生存感受,所以他描写大面积铺散开的放弃和颓废,写这种空洞的自由,但这些其实是让真正珍贵的东西生长起来的土壤。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真正的救赎才得以瞥见。
就是好像鬼伯的妈妈对鬼伯的爱;鬼伯守护了十多年舍不得卖的冰箱;要卖了珍贵的冰箱换回来的铜钱;就是好像宇的弟弟对他关键时刻的捍卫;就是好像我那个捡泡沫地垫送给老师的朋友,然后老师说你真是个乖孩子。
这是我在书中和生活中都曾体会过的「好」,真正的好。
我看到一个采访,记者问童伟格,世界有没有永恒,童伟格说没有。记者又问,那你觉得你可以说得出来,你曾经窥见过的永恒价值是什么吗?
童伟格说,「我愈来愈觉得我就是一个运气非常好的人。有一种东西是,这人不太明白你,但它还是爱你,譬如说妈妈对你的爱,姊妹对你的关爱,你有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你会有一种接近于,但你知道那其实只是投影,它不是永恒本身,它可能还是会毁坏,或者是日后老啊疾病啊,都可能会改变这种状态,但它可能其实已经对你预告或暗示了永恒的素质应该是什么。」
记者接着说,「你(在书里)有描述到一种原谅的感觉,那种感觉可能就是人所能发挥的最大的神性上的彼此救赎。」
童伟格回答「对,就是人对彼此做的,近于神的事。」
我上一次有这种感受,是看《野梨树》,看到结尾父亲拿出儿子的书,书已经很旧了,被翻了很多遍,我也忍不住地哭。父亲也不理解儿子,但他一直就守在那里,从来不曾远离。是「人对彼此做的,近于神的事。」
我觉得《无伤时代》里真正重要的,就是这种人和人之间接近于神的救赎。它让人觉得,人怎么可以这么好,人真的也可以这么好。
童伟格说,对他而言,如果写作还有什么可能,如果说他还要再做什么,「这就是一个应该要做的事啊。」于我也如此,如果说还能够欲想一个良好的世界,如果说这辈子还要再做什么。
《无伤时代》读后感(五):永恒的投影
摘自《字母LETTER:童伟格专辑》第三幕 永恒的投影
在这一节中童伟格聊到了《无伤时代》中无伤的概念,幼年时父亲遭遇矿难对他的影响,以及何为「永恒的价值」等……
采访者:庄瑞琳,前卫城出版总编辑 / 被采访者:童伟格
庄:谈无伤这个概念。但这些作品里面,是连串的,辛苦的……所以无伤在哪里?(笑)我觉得无伤这个概念比较是在想象,或相对来讲比较像是宗教信仰要描述的事情。所以我想知道,你个人在文学世界里面要呈现的价值跟信仰是什么?
童:好像可以分开来谈,个人信念跟文学实践到底呈现了怎样的诗学。对啦(如你访谈所言)我是个无神论,我不觉得死后有另一个层级社会,有的话就太悲惨了,死亡应该是是一个无政府主要状态,意思就是说它是一个理化现象,人肉身的消亡本书,进入能量守恒的宇宙的一部分,它就是赤裸的消失。一切想象其实是人性化的解读,人性化建构的结构,它就是赤裸的消失,就是卡缪(加缪)的那个名言,你赋予这个世界一个诠释,就是赋予他人性化的印记,让死亡倾向或者更为可欲,或者更为可解。但事实上没有那么困难,这一切建构面临的就是比较生硬的问题,就是肉身的消亡就是一切的终结,对吧?
于是就像刚刚说的,整个文学实践是背向防线,反身而跑的,但这里面建构的不管是救赎观念也好,所有一切,也许基于神学色彩的设计,它命定只能在一个比较封闭的场域里面才有效。其实《王考》就有这个印记了,对吧?到《西北雨》结束,这个内在宇宙的逻辑。这个内在封闭性,它既是修辞印记,也是伦理追求,但也许可能同样重要的是,它其实只有在这样闭锁的情况下,那个救赎的演练,才会在文学的尺度里有效。但你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回路的问题,因为每一次对文学的实践如果有效,同时也就对外部造成一个干扰,一个困惑,尤其就是对作者本人,这会不会是一个更大的虚妄,或者仅仅只是虚妄的演习?但我自己心里是明白的,从《无伤时代》到《西北雨》,它本来就是一个最后仅仅只能进入文学的想象。它的一切愿力跟实践,来自于对外界的弥补,但它从那边摄取的条理,当它自我愈完足,这个内在封闭宇宙就被留存得愈坚固,它同时也是一场更大的,像疾病一样的东西。
庄:像疾病一样的东西?
童:对,它是一种妄念(笑),一场热病。
庄:我自己在理解无伤这个概念,它不太像是一个社会学或神学性的,并没有一个不被伤害的世界已经存在在那里,
童:没有,没有地方可以全身而回,全身而退。被出生这个事,就是一个无可挽回的丧失,你得要拥有时间概念,你要有空间概念,你得要拥有所有这一切的概念,所以你不会是你自己。
庄: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讲简单一点,就是某一种人生观。你自己有想过为什么吗?因为它基本上建立在蛮无望…… 它甚至没有…… 连期盼也不需要。
童:对啊,因为余生这个概念,幸存时间的概念,在我看来就是从出生就开始了,出生就进入一个余生状态。它不是一个老年的状态。
庄:我的意思是说,这会不会,跟你思考过曾经身边的死亡事件有关?
童:可能有关啊,可能有关。这当然都是后见之明,我觉得它是创伤后反应,包括我自己后来回想,为什么我大学时代念得那么拖沓,就是所有事情都不愿意去处理它。你知道它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无限期延迟它,延迟到不可收拾,这可能都是创伤后反应。这当然是你后来尝试给自己一个解释,觉得好像有可能是这样,因为接触到那个死亡,一直到高中时,其实没有余裕去多想这些事情,那个视野的遮障,一开始就已经把自己遮起来了。我第一次回忆父亲死亡的场景,不是就小说作者,而是就童伟格,是跟骆以军在《王考》后面的对谈,我忘记他是私下问我还是怎样,他说你这整个夏天到底记得什么事啊?
庄:你说七岁那个夏天吗?
童:对,我就发现我真的不记得什么事情,我只是一直在捡瓶盖。
庄:你知道那是死亡吗?
童:知道知道,知道父亲死了,而且我就一直在旁边听。因为那是一个很漫长的等待过程,因为父亲陷到那个矿坑底,你要等他们用机具,一个坑道一个坑道,一个避难坑一个避难坑挖出来,矿坑这样挖下去,旁边会打平行的避难坑,所以很多人会挤在那里。他们开始往上跑,就窜进那个……
庄:就躲在那个避难坑里面?
童:对,他们就集体死在里面。一个坑一个坑都死了非常多人。所以那个机具挖下去,就要一个坑一个坑把这些遗体搬出来,所以那个夏天其实都在等待,但其实心里已经知道,是知道的,生存几率不大,尤其过了黄金时间。但就在旁边很安静,听大人们聊事情,聊今天又有什么消息,大概到哪里了,明天搞不好会出来。我自己还拿玩具,模拟他们描述的那个坑道,自己在哪里玩。后来想起来有点怪怪的,过于安静,好像当时,立刻就能理解,或者是接受这件事。当然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嘛,拿只是一个延迟的反应,并没有真的去处理它。或者没有人帮我处理它,以乡下人的立场,他们不觉得小孩会是一个需要特别辅导或什么,所以也没有谈过这件事。
庄:但你描述的这个场景,听起来是一个蛮冷静的小孩。
童:对,我其实小时候蛮皮的,但从那个夏天以后,就变得跟香菇一样安静。
庄:跟香菇一样安静……
童:就是很安静。然后就是到了大学啦,突然之前没有功课了,很自由,就开始想事情,就有一点自我瘫痪。(苦笑)我从大二开始…… 其实拿时候应该要寻找帮助的,因为连上学都有点困难。
庄:所以你的受创反应delay很久。它经历两个中学时代。包括整个小学?
童:delay很久,对。但我觉得一个是性格的问题,另外其实是因为,你看着妈妈…… 包括我姐妹们也是,她们的反应是,知道你不能够有太激烈的反应,这个时候立即就会知道,其实最辛苦的会是妈妈,因为她不只是失去丈夫,后来她哥哥也同样的,在相邻的矿炎中就走了,她一个夏天失去两个亲人。
庄:是在两次不同的事件吗?同样是一九八四年的时候?
童:对,一九八四年夏天。
庄:大二的时候就瘫痪了。
童:对,所以整个外文系念了六年。对啊…… 现在想起来,其实如果有病识感的话,当时就要立即解决了。
庄:但你那时候开始写作耶。
童:开始了。
庄:那怎么又瘫痪又写作?
童:对,你知道这件事……
庄:它是并存的?
童:对,它没有…… 应该说它没有互相排斥,但这件事其实不会帮到另外一件事。
庄:也就是说,即使你在作品里面尝试用一种文学的方式描述,其实那不是在做自我心理治疗。
童:没有办法,我觉得没有办法。当然现在我们都明白,后来林奕含的事情,你知道她违反了一个心理治疗的悖论,就你其实没办法自我治疗,教育学也说,你不可能自己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啊。自我愈疗如果有办法发生,它一定会产生一个负向的结果,就是你会有一点喜欢上这个伤痛,因为你不断反复诉说它,演绎它,这时候你会发现,剥除了或者接受自己已经被治疗,从此可以不要再提起,这个状态本身,其实是对自我的辜负。
庄:所以一方面你必须进去,但你也很怕自己在那个回圈里面。
童:对对,因为你其实往远一点看,你就知道这件事情,一样也是虚妄的事,你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治疗你自己,就是你要对他者有信任,当然你也得要对自己有信任,这个信任的一个部分是,你可以用比较有病识感的方式,评论你现在自我的状况,因为人不是铁板一块,你在这个地方失能了,会需要他人帮助,但是你还是你。但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它怎么会有这种……
庄:所以可以说从亲近的人的死亡,后来反映在你的作品里面,都在回答活着的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情,你试图在文学作品里面建立那样的生活世界,我的感觉啦。
童:对啦对啦,倒影一般的世界,或者拟像世界。如果改写凯麟的话,这个影像世界就是对可能性的回复或可能性的取代。
庄:但是一点有趣的是说,你觉得有永恒这件事情吗?
童:没有。
庄:没有永恒?
童:不可能。
庄:恩~(笑)
童:这是一个神学问题吗?还是一个直观概念。
庄:直观。
童:我觉得没有。
庄:所以你还蛮直接、很快地回答,你觉得是不可能有永恒这件事。
童:不可能。我可以反问采访者吗?
庄:我怎么想不太重要。(笑)
童:我对这件事没有信仰。到后来,比如说杜氏,你知道他可能对这件事就没有信仰,或他有信仰,但是他转化那个东正教,是不一样的东正教。他不是对永恒的虚构的旧书,不是对整个系统有兴趣,他在意的是神性放弃的问题,就是他认为,基督人子值得尊敬不是因为他具有神性,而是因为他愿意放弃神性,你可以在一瞬之间,窥见这个具有永恒价值的东西。
庄:所以具有永恒价值,不代表是永恒吧?
童:对,它是另一个拟象,它不是永恒自身,它是永恒的投影。
庄:那你觉得你可以说得出来,你曾经窥见过的永恒价值是什么吗?
童:我觉得,尤其是最近,我愈来愈觉得我就是一个运气非常好的人。有一种东西是,这人不太明白你,但它还是爱你,譬如说妈妈对你的爱,姊妹对你的关爱,你有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你会有一种接近于,但你知道那其实只是投影,它不是永恒本书,它可能还是会毁坏,如果我没有找到比较好的方式去对应或是回应这一点,或者是日后老啊疾病啊,都可能会改变这种状态,它可能其实已经对你预告或暗示了永恒的素质应该是什么,对吧?
庄:我觉得你在《无伤时代》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了。
童:对,我回答了,对。
庄:你有描述到一种原谅的感觉,那种感觉可能就是人所能发挥的最大的神性上的彼此救赎。
童:对,就是人对彼此做的,近于神的事。但因为没有神学的见解做支持,好像这方面又回到奇怪的回路,我对它在社会体系上面应该是什么,缺乏准备和想象。它是一个近于诗的见解。可以从这里先回答后面的问题,其实对我而言,问题很明显,如果写作还有什么可能,或者我还要再做什么,这就是一个应该要做的事啊。
庄:什么?再讲清楚一点。
童:应该就社会体系去把它明白想一想,或者是更深切想一想这一切的事情,它的因果关系到底是什么,这个景观本身,如果不是可以渲染的,把它当成奇观来看,那它在时空上面出现,一定有它自己的脉络,对吧?这是小说作者理应要有的准备。但它不是像我们刚刚谈的,不是为了要完整的回应,或者以小说作为一个载体去回应当代的社会经济状况,不是,其实它是一个反向收纳。把我们政治经济的细节更深思更繁复地收纳进,我们用小说命名的这种文学创作。
(他们停在那里,看了一下位于金山岬与野柳岬之间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