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要为你醉方休
感谢你也是其中一个
一
我的朋友大湖就是，大湖通常会在晚上十点半左右来到夜场，点一杯不含酒精的小饮料，然后坐在距离舞池最远的角落，为的就是拉开架势，给自己的工作酝酿氛围。
大湖把手伸进坐垫和椅背之间的缝隙中，摸到缝隙里面坏掉的一块菱形皮革。然后她安心地瘫坐下来，因为她已经确认过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灵感摇篮。
大湖这个人过于崇尚文艺，只喜欢和读书、画画、搞音乐的人交朋友，说白了就是文艺控。我们成为朋友就是因为王小波。我说王小波思想好，她说跟王小波相思好……可是却没有机会了。
但同时大湖也是个比较谦虚的人，今年26岁的她已经出版了4部长篇小说，两部中篇小说和数不清的散文。
我常常对她说：“真羡慕你们这些搞文艺的。”
可大湖却总说：“目前还在被文艺搞的阶段。”
我从控制室里面出来，坐到了大湖旁边。看到她手边有杯冒着气泡的鸡尾酒。
“怎么？那小子今天又来了？”我搥了大湖一下问。
“嗯……阴魂不散！你来的正好，帮我看看！”大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把电脑推到我的面前。
“还不是他闹的，本来一开始立意挺好的！”大湖白了一眼手边的酒杯。
送酒的男生叫林楠，混圈的，纹了一个大花臂，在这一片儿颇有话语权。林楠喜欢大湖也有小半年了，大湖看都懒得看他，可林楠硬是不放弃。
大湖本身就很讨厌小混混，她说：“林楠抽烟喝酒还纹身，他绝对不是个人。”
大湖编了那么多的小说，最想要的就是真实，可混混是世界上最虚伪的群体，这是大湖说的。混混为了混，所以两面三刀，趋炎附势，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是真是假。
林楠也很倔，对大湖穷追不舍。大湖没了办法，只好正式地拒绝林楠说：“我不喜欢无业游民，街景混混。”
林楠却说：“可是我有钱！”
“那我也有工作！”
“你干什么的？”
“……”
大湖从不沾酒，可是林楠还偏偏就给大湖点酒。只要大湖来，他就请大湖喝酒。
大湖不肯喝，然后等到大湖走，他就自己喝掉。我常常怀疑林楠是不是因为抠啊，他明知大湖不喝，所以就当给自己买了。
二
大湖糟心地合上电脑站了起来，一边整理一下自己的短发一边跟我示意，然后酷酷地走掉了。我刚想拿起那杯鸡尾酒研究一下，却被另一只手迅速夺了过去。我抬头一看，是林楠。
林楠用吸管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酒，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大湖刚刚离开的位置上。
林楠掏出一盒烟，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点了点头他才用火机点燃。林楠今天在短袖衣服外面套了一件外套，盖上了他手臂上的纹身。他一言不发，吞云吐雾间却都是掩盖不住的无奈。
我这才回想了一下，好像每次林楠出现在大湖面前不管多热的天气他都会穿着外套，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大湖不喜欢他的花臂。
林楠总是独自一人来见大湖，从不带任何小弟。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大湖不喜欢。林楠总是给大湖点鸡尾酒，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大湖喜欢饮料的味道。
但他也想让大湖知道自己就是这饮料里面掺和的那一点酒精而已，其实她只要愿意试试，也许就会喜欢。
“林楠，你为什么一定要追到大湖？”我忍不住问道。
“怎么？你也喜欢大湖？”林楠却反问起我来。
“我取向正常！”我有些恼。
“我也不知道，我遇见她那天就喜欢上她了。”林楠被自己吐出的烟雾呛得眯起了眼睛。
林楠说，他第一次见到大湖是在一次很重要的接头中。他背着老大去见一个兄弟，就约在大湖常去的酒吧。因为需要非常低调和隐蔽所以林楠选择了远离舞池的一个角落，他坐下来并给兄弟发了一个定位，然后静静地等着。
这时一个短发女生坐在了和林楠同桌的沙发上，林楠很想说这里不拼桌。可是却看到那个女生把两只手紧紧地背后，塞进了沙发和靠背的缝隙中，好像在摸索着什么。
“喂！这里有人了！”林楠没耐心地说。
“我就是人。”女生连看都没看林楠一眼。
“我说真的，再不滚小心我弄你啊！”林楠气得站了起来。
女孩儿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然后坐在了桌子上，“这里没人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林楠恶狠狠地看着大湖。
“一般这么问的不是警察就是老大？我猜对了吗？”大湖却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林楠身上，而是打开电脑自顾自地开始写了起来。
“……”大湖的淡定使林楠有些诧异。
林楠不知大湖是不是警察，也或许大湖是自己老大派来监视自己的人。总之跟兄弟接头是不可能了，于是林楠只好先走，爽了兄弟的约。
几个小时后林楠又悄悄地回来想看看情况，他看到大湖还依然坐在刚刚的沙发上敲打着键盘，难道真的是巧合？林楠这样想着。他悄悄地观察着大湖，不敢上前。
那天大湖戴着一顶鸭舌帽，手快速地在键盘上飞舞着。舞池的嘈杂，在黑暗中缠昧的情侣，还有各个角落里暗流涌动的那些肮脏交易好像都与大湖无关。
大湖和这些俗透了的东西被什么给分割开来，形成两个世界。在林楠的视角中唯有的大湖一人遗世而独立，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暗淡的颜色。
突然，大湖咧嘴笑了出来。那样的笑容林楠已经多年没有见过了，没有目的的笑容，好像是写出了自己满意的结局。
大湖的笑容挤掉了她塞在帽子里的一撮头发，头发慢慢地滑落下来，将大湖的侧颜挡住了一些，那种放松随意的美好画面把林楠深深地拽入了大湖的世界。
第二天，林楠控制不住地又来到这间酒吧蹲守。果然大湖又出现了，这次大湖直接坐在了沙发上，再次将手伸进沙发的缝隙里摸了摸。然后开始写作。
大湖走后，林楠好奇地坐到沙发上摸了摸，发现了那块坏掉的皮革。原来女孩子都是方向白痴啊，竟然要用这种方式来确定自己的位置。
那天晚上林楠摸遍了这间酒吧里的所有的沙发，一共75个。
林楠发现其实每个沙发缝隙里的皮革都不是完整的，于是他免费赞助酒吧换新了74个沙发。
林楠已经确定大湖不是警察或者道上的人，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每晚都坐在这里傻傻地看着大湖发呆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作家。
“哈！我就知道沙发是你搬走的！那天晚上我值班诶！你知不知道我被老板骂得有多惨！”我使劲搥了林楠一下。
“我不是都给你们换新的了吗？”林楠一边躲开我的手一边说。
“那你也应该在我值班的时候换啊！你偏偏在……!”
“我先走啦！”我的话还没说完，林楠便拎起外套走掉了。
我回过头才发现是林楠的死对头隋阳刚刚走了进来。林楠和隋阳是一个帮的，本是自家兄弟，隋阳是因为老大对林楠的青睐才恨上他的。他们双方杀心是早就起了的，奈何没有机会。
这年头道上真难混啊！
我坐起来看到沙发上有一部手机，是那种很老的诺基亚按键手机。这显然是林楠急匆匆地拎起外套时从外套中掉下来的。
我把手机揣在兜里，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林楠的电话，他的声音异常地急切，他要我点一打啤酒装袋，然后把手机放在袋子里到酒吧的后B门等他，他会马上赶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林楠如此着急，连我自己也紧张了起来。我马上照做，来到吧台点了一打啤酒，顺便要了一个外卖袋。
我把林楠的手机放在吧台上，用双手将啤酒装进袋子里，头脑里回想起刚刚林楠在电话里颤抖的声音，这只手机实在诡异。
就在这时，林楠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上面弹出一条短信，可能是因为林楠刚刚的反常态度使我条件反射地用手挡住了屏幕。
“呦!克晴，连你都谈恋爱了？”这时隋阳刚好也在吧台，他摇着手里的红酒戏谑地对我说，引得周围的小弟一阵哄笑。
我只好尴尬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发件人一栏是空的，内容是：nan，这次任务结束以后，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可以回到缉毒大队了。
缉毒大队？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装满一打啤酒的袋子里。那不是警察局的编队吗？难道……我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缩起来，不敢放松。我的脸烧得火热，在隋阳一伙儿人的注视下，我拎着啤酒袋子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迈在了自己的生命线上。
“你看，克晴你肯定是恋爱了，脸这么红！哈哈哈哈哈！”隋阳说着闷了一杯酒，他放下酒杯站起来，朝我走了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来让我看看，你给你对象儿买啥酒啊，是不是那种酒啊？”
我感觉自己已经紧张到腿都麻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删除林楠手机上的信息。如果没有这条信息，林楠也许不会相信我告诉他有这条信息，但这条信息就在手机上，如果隋阳看到，我的小命和林楠的大命可就都完蛋了。
人固有一死，林楠肯定是重于泰山了，而我就只能轻如鸿毛了。
不行，我豁出去了。
“嘘，我对象儿不行，我买酒给他壮壮胆儿。不许说出去啊！”我贴着隋阳的耳边说，拎着袋子的手指甲已经插到了肉里，可是我并不感觉疼，而是稳当、是清醒。
“哈哈哈，赶紧去吧，那祝你今晚幸福啊！哈哈哈。”隋阳往袋子里看了几秒钟说。
我拎着袋子快走了几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推开门，林楠果然已在B门等着我。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脸上和手上竟都布满了血迹。
我内心莫名地升起一阵强烈的恐惧感。所以，我什么都没有问出口，只是低着头把袋子交到了他的手上，便返回了酒吧，甚至都没有和他对视。
清晨下班后，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回到家，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犹豫着要不要把林楠是警察的事情告诉大湖，大湖会怎样面对林楠这样一个肯如此牺牲自己的优秀警察呢？
晚上，我顶着熊猫眼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大湖，以我的工作强度，再接着睡不着觉的话基本就要废了。
我在控制室等啊等，又跑到大湖常坐的桌子上等啊等，大湖竟然没有来。我给大湖发微信，也没有回复。
又是一个不眠夜。
一天、两天、大湖都没有再来酒吧。
林楠也是。
几个月后，我听说林楠死了，是以混混的身份死的。隋阳在林楠的家中搜到了大量的冰毒，帮派老大当然要清理门户，给警方一个交代。
至于大湖，彻底没有了消息。
三
两年以后，我毕业了，没有选择考研而是来到北京的一家新媒体公司就职。
下班回家时，在一间警局门口我再次遇见了大湖。
一开始我有些不太确定，因为大湖已经留起了长发。但她依然带着鸭舌帽，我看到一个警察从派出所里走出来，搂住大湖。大湖为他正了正帽檐任他抱着，脸上洋溢着小女人般的幸福。
两个人朝着我走了过来，大湖抬起头看到我，她停下了脚步。
对视，好像一种默契，又像一种仪式。多年未见的记忆全部被翻开。
那位警察识趣地走到一边，大湖则走到我的身边。
“那是你男朋友？”我心里有些难受，我总觉得站在大湖身边的人应该是林楠才对。我更觉得林楠和大湖一起消失，所以林楠的死一定和大湖有关。
“是，他叫李小川，是一名警察。”
“呵！你还是这么势利！”我越看着李小川就越会想起林楠。
大湖请我去她家里坐坐，李小川把我和大湖送家门口就离开了。
“你知道林楠也是警察吗？”关上门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大湖一言不发。
“你来北京也不跟我道个别……”我压了压情绪又问。
“你坐，喝点鸡尾酒吗？”大湖递给我一瓶瓶装鸡尾酒。
我接过酒，还想问什么。大湖却自己先开了口。
大湖说，两年前那时候，隋阳那帮人盯着她已经有一阵子了，她知道这些人是因为林楠，她也知道林楠每天都偷偷地来看她。她有点讨厌林楠打乱了自己的生活，也给自己找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直到那天晚上，她带着电脑离开。因为时间比平时要早一些，所以她没有打车，而是想散步回家。
突然有几个男人抓住她，把她拖到人最少的酒吧B门附近。大湖感到手臂一阵快速地刺痛。模糊间大湖看到他们拿了一个针头，插进了自己的静脉中。
大湖觉得自己陷入了幻觉，又醒来，然后整个人很模糊，又感觉飘飘欲仙。
后来在模糊中她听到了林楠的声音，林楠和那几个人打了起来，好像受伤很重。她听到林楠大声喊着：滚你妈的！回去告诉隋阳，你们抓这女的谁啊，我都不认识！有什么事儿冲老子来！
大湖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非常难受。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手脚都被捆了起来。大湖不敢出声，尽量平息着自己的情绪。
直到她看到林楠光着上半身从洗手间中出来，林楠的脸上、手上还有前胸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大湖吓得往床沿使劲儿缩。
林楠并没有靠近，而是非常小心翼翼地对大湖说：“你别害怕，我没对你做什么！你染上了毒瘾，必须戒掉。
说起来这事儿怪我，我明知自己不是什么干净的人，还妄想喜欢你。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但是你涉毒不深，我有办法陪你戒掉，等你好了我就放你出去。
哦！还有，你不用担心，这里不是我家，所以很安全。我家现在估计也被隋阳那孙子给搅合了，别的我也先不管了。我把我们老大的电话都给拉黑了。你的手机我也关了，我怕他们通过你的手机找到我们。总之现在帮你戒毒才是第一位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对了。你知道我喜欢你吧，所以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就这样，大湖和林楠在一起度过了三个多月。林楠对大湖照顾的无微不至，甚至连内裤都给大湖洗，可就是碰都没碰大湖一下。
有一天，林楠叫了一个外卖。外卖来的时候林楠正在洗头，她叫大湖下楼去取。大湖独自一人走进电梯下楼，她开始发现自己对林楠的感情有所变化，也发现自己渐渐无法离开林楠了。
可是当大湖拎着手里的外卖回到房间时，房间的门却大敞四开，而林楠也已经不见了。
大湖知道自己的毒瘾已经几乎没有了，她打开手机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林楠的任何联系方式，大湖只好回到了家。
关于林楠的消息来得很快，而且是官方报到。林楠贩毒，被自己的老大清理门户。
大湖不信，她伤心不已，她想喝酒。于是，她第一次没带电脑来到了酒吧。大湖没在酒吧见到我，也没有刻意地找我。她坐在了原来的那个沙发上，再次将手伸进缝隙中。
大湖的手指碰到了一片硬硬的东西，她把左手也伸了进去，双手用力地将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个墨绿色的夹子，正面印着一面国徽。大湖将夹子翻开，她顿时泣不成声。
照片上林楠的笑容庄严而阳光，在照片的下方赫然印着
“林楠，警号：000013”
四
大湖的声音已经逐渐无法辨别，她缓缓地起身走进卧室。出来时她将林楠的警官证递给了我。
我打开警官证，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远离这里，去北方。”
“这也是林楠留给你的？所以你才匆匆来了北京？”我抬头问大湖。
大湖没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抽了一张纸巾不断地擦拭着已经流到了她颈间的泪水。
就在这时，大湖家的电视中传来了一则报到。
“警方在缅甸抓获一个贩毒团伙，以谭某、隋某为首，共计11人。该犯罪团伙已被缉毒警察调查多年，终于捕获。其中谭某曾指使隋某杀害一名缉毒警察卧底，该警员警号为000013。”
屏幕上出现了林楠的警官证，可是却没有照片。这显然是因为他们没有了林楠警员证的原件。
次日我和大湖到北京的警局将林楠的警官证原件上交。
然后我回到公司，向我的主管申请在公司的头条上发表林楠的事迹，并将大湖连夜写好的稿件交了上去。
大湖说，这是她写过最真实的故事。
当晚，我和大湖在北京街头喝得烂醉，我们喝的是鸡尾酒。
你们好
我是小大人儿
很高兴认识你们
| 第691篇故事 | 现言故事|
| 文章有时会同步更新到荔枝FM1898596电台|
| 欢迎收听关注 |
| 更多故事我们讲给你听 |
| 这里是九号酒馆|
文/小大人儿
音乐/《闭上眼睛》
顶图/麻海夕微
编辑/顾晞妖妖
封面设计/画小书
文中部分插图来自于网络 | 侵删
西风不过境
181期 酒馆电台 | 给光年之外的薄荷少年
【系列文①合集篇】 | 忘川将离药铺
“ 我的初恋很甜很甜 ”
凤择良命栖
当晚我和大湖在北京街头喝得烂醉
我们喝的是鸡尾酒
一个有故事灵魂的公众号
JIU HAO JIU G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