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魂衣》是一本由西岭雪著作,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简裝本图书,本书定价:17.80元,页数:227,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离魂衣》精选点评:
●其實故事情節時有些矯情的,但當年我還是看完了。
●字里行间透着股灵气,故事很美,文字很美~http://www.u148.net/article/30836.html
●喜欢。霸王别姬?胭脂扣?就是有一种这两部电影交错的感觉,徘徊数十年就为问一句
●突然想起来还读过这类书,想想能记得名字的就只有这一本了
●没有简介写的那么可怕,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很吸引人。BE结局,很感动,值得一读。
●前几章氛围铺的真好,令人赞叹。
●喜欢
●西岭雪~最爱离魂衣
●不怎么看言情,不过算是我极少数能看的进去的言情之一了
●3.5星,文笔不错
《离魂衣》读后感(一):不是抨击
我有一个高中时代的好友
小姐妹
当时很喜欢一起读小说 听歌
一起诉说各自感受 为赋新词强说愁
简直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
年轻的秘密 年少懵懂的心动
我们长大
以为彼此看着彼此
算一算近10年未和她倾谈
不算失散 但也差不了几何
自大学后便天南地北
而今 她嫁为人妇 联络更是少少
这本书 是她推荐给我的
可以说能坚持读完
大半是好奇了解现在的她大概模样
想知道我们若是面对面
是否还像以前一样默契长存
失望了
看着这本书
心里时时在想李碧华、梅姐、哥哥
胭脂扣毕竟是不朽的
说剽窃不太好听
但这本书让我失望了
好久不见
还是怀念高中的我们
有小小的心事可以分享 为简单的爱情故事哭泣
这些书已许久不能打动我
或许你还保持那时心思
致旧友 祝平安
《离魂衣》读后感(二):戏衣里的往事
其实都是明媚的女子,纯真得固执。若梅英宁愿灰飞烟灭也要问那生时未曾得到答案的问题。时光苍桑,只有鬼还活在那个纯真的年纪里,所有的人,经历了世事沧桑将那一段往事尘封了。
若不是那一箱箱的戏衣,若不是七月十四,这一段往事就将永远的尘封起来。也许,若梅英会在黄泉路上问个明白。那么,做了鬼的他,是否会将那一段过往悉数说出,给她一个交代呢?
爱,太过认真便成了负累。一个是因爱成恨,爱你却得不到你,那么便毁了你。一个是爱你,等你,痴心成就的却是错付终身。嫁给将军,那一夜,她唱的全是鬼戏,那一晚的戏台也成了她的绝唱。自此,戏台上不再有若梅英,那个绝尘的女子就这么退出了舞台。
一件离魂衣,一段伤心事。不过是些痴情罢了,人们所纠结的都是些对与错。得到与得不到间挣扎。其实张朝天不是无情,他在垂暮之年听到若梅英的名字回答的却是忘记了。其实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到死,也未说出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宁愿不再相见,他也不愿让她灰飞烟灭。
他以为放手就是一种成全,只是未曾想遇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痴人,抱着怨恨在七月十四,游荡在人间,自此不肯离去。附在戏衣上,寻找生时未得的答案。得到了又如何,心碎,毕竟,他未曾真的负她,一切造化弄人,一切恨意作祟,一个人的恨毁掉的是另一个人的一生,甚至连她的阴生都陪上了。
一切结束的时候,真相往往令人心碎,看着那些远去的魂灵,身边只剩下微微拂过的风。
《离魂衣》读后感(三):《离魂衣》讲述了若梅英、小宛的初恋故事
总结就是,讲述了几段人物的爱情故事吧。小宛的初恋,小宛对阿陶;小宛的第二次坠入爱河当中,小宛对张之也;若梅英不管生前还是死后,这一生都对张朝天的爱恨纠葛,我觉得这个是若梅英的初恋故事;张之也与他的初恋故事;胡瘸子中一辈子对若梅英的恨,到死也是记住若梅英,我认为他是喜欢了若梅英一辈子,追求了若梅英一辈子,还是没有看到若梅英对他任何一丝丝的那种关心或者应该说是关爱,导致他对若梅英的恨。 这本书主要讲述的是若梅英的初恋故事吧?就像九夜茴《初恋爱》所说:“初恋这东西很好也很坏。好的是,我永远记得我的初恋是谁。坏的是,我往往失去了他。初恋这东西很坏也很好。坏的是,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初恋。好的是,不管他是谁他一定记住了我。” 小宛与阿陶 一段歌声,促使了他们的爱情故事,有了开始却是没有结局。一首死玫瑰的歌曲,能够让一个19岁的小女孩流下眼泪来,女孩的泪与男孩的歌,却是永恒一幅画面。某一天慢慢的走到一起聊天,世界最幸福的是应用莫过于暗恋变了初恋,走到永远吧。但是,少年还来不及体会,少女还来不及告白,少年就已经发生车祸走了。 小宛四次见到阿陶的灵魂,一次,少年在鬼节的匆匆一别,结束了小宛风花雪月的初恋。至始至终,小宛的告白留下遗憾至今,埋在心底;二次见阿陶是小宛失恋了跳下楼自杀的时候,拉回了她;三次是小宛看到若梅英被胡瘸子羞辱的故事而晕倒在地;四次是阿陶真正的离开了小宛,对小宛做最后的告别了。 阿陶还是爱着小宛,不然不会执念的留在人世间的,有心愿没了。在小宛对阿陶告白,阿陶还是至始至终没有答复小宛,因为知道没有结局的故事。要不是若梅英的告知,也许小宛还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阿陶发生何事了。“初恋最美好之处,往往不是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而是:我知道,我爱过你。” 小宛与张之也 一段戏曲促使了小宛和张之也相遇,小宛穿着若梅英的衣服唱起了戏曲。小宛的单纯是张之也没有遇到过了一个女子,对小宛诉说了自梳女到他的初恋故事,最后他们还是因为张之也的初恋对象而分离了。 小宛爱他吗?这个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小宛喜欢着张之也,在小宛遇到鬼这件事情上面,是张之也给她的勇气,她依赖他,所以在她看到张之也与薇薇恩在床上的时候,她奔溃了,不再顾及自尊与矜持,只想穷尽一切,留他在身边,留他在心中,她解开衣服上的第一枚扣子,将层层衣服剥开。但是张之也拒绝了,因为他尊重小宛,他的初恋说他为了小宛改变很多。 张之也也是想认认真真坐下来谈一场爱情,但是张之也并不爱水小宛,不然也不会与初恋上床的,如果他有把水小宛当女友自觉性的话,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最多只是喜欢水小宛。对小宛而言,张之也的拒绝就像践踏了她的尊严,张之也,负了水小宛!男人和女人的爱情真是不一样,张之也明明知道践踏了她的尊严,还是拒绝了她,想要挽回水小宛那是不可能了。 我相信爱情,但我也相信爱情会死。不爱那么多,只爱那么一点,活该跟水小宛分开,我也不喜欢张之也,跟初恋离离合合的,暧昧不断。幸好对水小宛来说,爱情不是一切,不然我早就上去打她几巴掌了。 薇薇恩与张之也 薇薇恩是喜欢游戏在人间,喜欢过着小资的生活,向往着上海。在张之也想要留下她的时候,她说留下100万,我忘记是多少钱了。记得文章中有那么一段是薇薇恩说的“钱有的时候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实在的意义——100块可以吃顿饭,1000块可以吃顿饭,10000块仍旧是用来吃顿饭。起码要有10万块才可以考虑买几身好衣裳,有100万才打算安居,但仍不能乐业,1000万呢,或许有点像过日子了,但也远远做不到真潇洒……”我觉得薇薇恩很现实,她并没有错误,我们的生活都要跟钱挂钩的,我很欣赏薇薇恩这样洒脱性格。 刚刚开始认为对张之也而言,薇薇恩跟妓女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觉得张之也与薇薇恩离离合合的那时候爱过薇薇恩,应该说是曾经懵懂的期间是爱过薇薇恩,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放纵薇薇恩,被薇薇恩当成一个备胎,或者说是被薇薇恩伤透了心,在薇薇恩回头的时候,不然他也不会还在原地等待着。薇薇恩知道张之也想要认认真真的恋爱的时候,她知道她爱着他。 友情可以成为一段爱情,但是退一步说我们已经不再是那么单纯上的朋友了。我只能说是这个女的在作死一份爱情咯。 若梅英与张朝天 若梅英爱上张朝天,是因为他不同,他不会去追捧着她,只是默默的看她的戏,她的每一场的戏,不会去后台去看她,也不会像哪些大权者扔钱扔花到舞台上,只是默默的关注着她。若梅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看着她的戏,有这么一个人关注着,因为张朝天的与众不同,致使若梅英追求着张朝天。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几封信都发到张朝天的手上,张朝天没有回复,只是将对她赞美都写到报纸上面,最后终于走到一起,因为一场误会而分开,却永远没有等到张朝天的一句话。若梅英在宾馆等待着张朝天,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一夜间红颜枯萎,剪水双瞳干涸得甚至流不出一滴泪。 张朝天被若梅英杀死了,死得无怨无悔。张朝天至始至终不给她一句话,至死没有回答若梅英,他不愿意回答她。是因为宁可死,也不想她放过他,他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跟她永远永远的在一起。但是好景不长啊,若梅英为了等到这么一句话,逃离了鬼节三天被抓回去命运,成了孤魂野鬼,而永远消失在人世间,水小宛教会了若梅英什么是爱情也不在迷茫了。 张朝天,若梅英,他们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连灵魂亦不能同游。惟一的遇合,只是一只鬼与一座碑的缘份了。 若梅英一生都是凄苦无比,为了得到一句话的答案,来到人世间。我觉得张朝天很幸运能被若梅英爱着一辈子,记住一辈子,有这一个人记住真好。爱情,慢慢变成两个人的感情,一个人发疯,两个人心疼,最长久的爱情就是得不到回报的爱情,坏的爱情总是让人变成疯子。 若梅英与胡瘸子 胡瘸子应该起初是因为若梅英的美貌而关注,喜欢上若梅英。之后在若梅英一次一次的拒绝让我觉得他有自虐倾向,将他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扔掉,若梅英因为演绎了太多那种达官贵人的气息了,养成那种高傲性格,将他的尊严一次次踩在地上,导致他深恨若梅英。说胡瘸子爱若梅英,其实也不爱,只是他的面子和尊严被若梅英给踩的体无完肤了,成了一个一定要报复若梅英的疯子。若梅英与张朝天在那一天也是因为他的告密而导致的误会。在将军走后,若梅英被逐出家门,后来发生什么批斗会,被胡瘸子抓住了,一次一次的羞辱,导致若梅英摔楼而死。 爱情,爱着、爱着就搞出很多事情来。
《离魂衣》读后感(四):《离魂衣》应该教会了我什么是爱情吧,虽然我还是不懂爱情
这本书应该教会我了“什么是爱吧。”
总结就是,讲述了几段人物的爱情故事吧。小宛的初恋,小宛对阿陶;小宛的第二次坠入爱河当中,小宛对张之也;若梅英不管生前还是死后,这一生都对张朝天的爱恨纠葛,我觉得这个是若梅英的初恋故事;张之也与他的初恋故事;胡瘸子中一辈子对若梅英的恨,到死也是记住若梅英,我认为他是喜欢了若梅英一辈子,追求了若梅英一辈子,还是没有看到若梅英对他任何一丝丝的那种关心或者应该说是关爱,导致他对若梅英的恨。
这本书主要讲述的是若梅英的初恋故事吧?就像九夜茴《初恋爱》所说:“初恋这东西很好也很坏。好的是,我永远记得我的初恋是谁。坏的是,我往往失去了他。初恋这东西很坏也很好。坏的是,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初恋。好的是,不管他是谁他一定记住了我。”
小宛与阿陶
一段歌声,促使了他们的爱情故事,有了开始却是没有结局。一首死玫瑰的歌曲,能够让一个19岁的小女孩流下眼泪来,女孩的泪与男孩的歌,却是永恒一幅画面。某一天慢慢的走到一起聊天,世界最幸福的是应用莫过于暗恋变了初恋,走到永远吧。但是,少年还来不及体会,少女还来不及告白,少年就已经发生车祸走了。
小宛四次见到阿陶的灵魂,一次,少年在鬼节的匆匆一别,结束了小宛风花雪月的初恋。至始至终,小宛的告白留下遗憾至今,埋在心底;二次见阿陶是小宛失恋了跳下楼自杀的时候,拉回了她;三次是小宛看到若梅英被胡瘸子羞辱的故事而晕倒在地;四次是阿陶真正的离开了小宛,对小宛做最后的告别了。
阿陶还是爱着小宛,不然不会执念的留在人世间的,有心愿没了。在小宛对阿陶告白,阿陶还是至始至终没有答复小宛,因为知道没有结局的故事。要不是若梅英的告知,也许小宛还是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阿陶发生何事了。“初恋最美好之处,往往不是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而是:我知道,我爱过你。”
小宛与张之也
一段戏曲促使了小宛和张之也相遇,小宛穿着若梅英的衣服唱起了戏曲。小宛的单纯是张之也没有遇到过了一个女子,对小宛诉说了自梳女到他的初恋故事,最后他们还是因为张之也的初恋对象而分离了。
小宛爱他吗?这个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知道小宛喜欢着张之也,在小宛遇到鬼这件事情上面,是张之也给她的勇气,她依赖他,所以在她看到张之也与薇薇恩在床上的时候,她奔溃了,不再顾及自尊与矜持,只想穷尽一切,留他在身边,留他在心中,她解开衣服上的第一枚扣子,将层层衣服剥开。但是张之也拒绝了,因为他尊重小宛,他的初恋说他为了小宛改变很多。
张之也也是想认认真真坐下来谈一场爱情,但是张之也并不爱水小宛,不然也不会与初恋上床的,如果他有把水小宛当女友自觉性的话,应该就不会发生了吧,最多只是喜欢水小宛。对小宛而言,张之也的拒绝就像践踏了她的尊严,张之也,负了水小宛!男人和女人的爱情真是不一样,张之也明明知道践踏了她的尊严,还是拒绝了她,想要挽回水小宛那是不可能了。
我相信爱情,但我也相信爱情会死。不爱那么多,只爱那么一点,活该跟水小宛分开,我也不喜欢张之也,跟初恋离离合合的,暧昧不断。幸好对水小宛来说,爱情不是一切,不然我早就上去打她几巴掌了。
薇薇恩与张之也
薇薇恩是喜欢游戏在人间,喜欢过着小资的生活,向往着上海。在张之也想要留下她的时候,她说留下100万,我忘记是多少钱了。记得文章中有那么一段是薇薇恩说的“钱有的时候只是一个数字,没有实在的意义——100块可以吃顿饭,1000块可以吃顿饭,10000块仍旧是用来吃顿饭。起码要有10万块才可以考虑买几身好衣裳,有100万才打算安居,但仍不能乐业,1000万呢,或许有点像过日子了,但也远远做不到真潇洒……”我觉得薇薇恩很现实,她并没有错误,我们的生活都要跟钱挂钩的,我很欣赏薇薇恩这样洒脱性格。
刚刚开始认为对张之也而言,薇薇恩跟妓女没有什么区别,我并不觉得张之也与薇薇恩离离合合的那时候爱过薇薇恩,应该说是曾经懵懂的期间是爱过薇薇恩,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放纵薇薇恩,被薇薇恩当成一个备胎,或者说是被薇薇恩伤透了心,在薇薇恩回头的时候,不然他也不会还在原地等待着。薇薇恩知道张之也想要认认真真的恋爱的时候,她知道她爱着他。
友情可以成为一段爱情,但是退一步说我们已经不再是那么单纯上的朋友了。我只能说是这个女的在作死一份爱情咯。
若梅英与张朝天
若梅英爱上张朝天,是因为他不同,他不会去追捧着她,只是默默的看她的戏,她的每一场的戏,不会去后台去看她,也不会像哪些大权者扔钱扔花到舞台上,只是默默的关注着她。若梅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看着她的戏,有这么一个人关注着,因为张朝天的与众不同,致使若梅英追求着张朝天。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几封信都发到张朝天的手上,张朝天没有回复,只是将对她赞美都写到报纸上面,最后终于走到一起,因为一场误会而分开,却永远没有等到张朝天的一句话。若梅英在宾馆等待着张朝天,最后还是没有等到,一夜间红颜枯萎,剪水双瞳干涸得甚至流不出一滴泪。
张朝天被若梅英杀死了,死得无怨无悔。张朝天至始至终不给她一句话,至死没有回答若梅英,他不愿意回答她。是因为宁可死,也不想她放过他,他希望自己死后能够跟她永远永远的在一起。但是好景不长啊,若梅英为了等到这么一句话,逃离了鬼节三天被抓回去命运,成了孤魂野鬼,而永远消失在人世间,水小宛教会了若梅英什么是爱情也不在迷茫了。
张朝天,若梅英,他们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连灵魂亦不能同游。惟一的遇合,只是一只鬼与一座碑的缘份了。
若梅英一生都是凄苦无比,为了得到一句话的答案,来到人世间。我觉得张朝天很幸运能被若梅英爱着一辈子,记住一辈子,有这一个人记住真好。爱情,慢慢变成两个人的感情,一个人发疯,两个人心疼,最长久的爱情就是得不到回报的爱情,坏的爱情总是让人变成疯子。
若梅英与胡瘸子
胡瘸子应该起初是因为若梅英的美貌而关注,喜欢上若梅英。之后在若梅英一次一次的拒绝让我觉得他有自虐倾向,将他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扔掉,若梅英因为演绎了太多那种达官贵人的气息了,养成那种高傲性格,将他的尊严一次次踩在地上,导致他深恨若梅英。说胡瘸子爱若梅英,其实也不爱,只是他的面子和尊严被若梅英给踩的体无完肤了,成了一个一定要报复若梅英的疯子。若梅英与张朝天在那一天也是因为他的告密而导致的误会。在将军走后,若梅英被逐出家门,后来发生什么批斗会,被胡瘸子抓住了,一次一次的羞辱,导致若梅英摔楼而死。
爱情,爱着、爱着就搞出很多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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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衣。斑斓缤纷的戏衣拥塞在狭而幽暗的屋子里,发出不知年代的氤氲气息——旧的脂粉寒香混着重叠的尘土味儿,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虽然只是一件衣裳,可是附了人身,沾了血脉,经了故事,便不同了。又多半没机会出现在阳光下,只是戏园子里舞台上下风光片刻,风光也真风光,幽怨也真幽怨,件件都是情意的壳,假的真的,台上的台下的,隔了岁月看回去,总有几分暧昧的缠绵。剧团大院是旧式庭园,不知哪位落魄王爷的宅门旧址,细节虽没落了,框架还在,有形状各异的月洞门,垂花门,青砖铺地,抄手游廊,还有高高厚厚的墙。墙外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地铁已经修到家门口来,麦当劳和肯德基对峙而立,到处是世纪初的喧嚣与兴盛。但是墙内……墙内的时间是静止的,百多年的故事和人物荟萃一炉,真假都已混淆,哪里还分得清古今?只知道是七月十四,农历,空气里有雨意,可是一直未下,院子里的老槐树倒已经预先湿漉瀛沉甸甸的了;人们拥在锦帐纱屏的服装间大厅里,请出半个世纪前的旧衣箱,好奇而不耐烦地等待。等待是一种仪式,就好像开箱是一种仪式一样,老辈子伶人传下来的规矩——凡动用故去名伶的戏装,都要祭香火行礼告扰后才可以开箱取衣的,不是拿,是请。龙套的戏装叫随衣,名伶的戏衣叫行头,都是专人专用,且有专人侍候打理的。她们不屑于同无名戏子共用一套头面,自备的戏服冠戴是夸耀的资本,是身家,也是身价儿。谁拥有的服饰头面最多,最好,最齐全,谁就最大牌,金钗银钏,玉凤翠鲤,一般大户人家小姐的头面也望尘莫及。那叫派头。一个戏子没了派头,也就没了灵气儿,没了心劲儿,没了势头儿,生不如死。戏子的事儿,本就戏里戏外不清楚,何况又在那个不明不暗的年代呢?坐在角落里的瞎子琴师胡伯将二胡拉得断断续续,始终有一根线牵在人的嗓眼处,抽不出来,咽不下去。门开着,湿热的风一阵阵吹进来,却没半分疏爽气,屋子里挤满了人,就更闷。阴云密密地压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像种无声的催促。众皆无言。满室的蟒、帔、靠、褶亦沉默。小宛马上热泪盈眶了,总是这样,每每见到过于精致艳丽的戏衣,她都会衷心感动,仿佛刚看了一场催人泪下的煽情电影。她的生命信条是:没有东西是比戏装更令人眩惑的了。那不仅仅是色彩,是针线,是绫缎,是剪裁,更是风骨,是韵味,是音乐,是故事。“没看到什么呀。”小宛答。瞎子不信地侧耳,凝神再问:“你们真没看见?”小宛笑了:“我没看见,难道你‘看见’了什么不成?”不料瞎子一言不发,忽然踢翻凳子站起,挟着二胡转身便走,那样子,就好像见到了极可怕的事情一样。小宛又惊又疑,四下里问人:“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什么了吗?”话音未落,房顶上一声巨雷炸响,积压了一上午的雨忽然间倾盆而下,竟似千军万马匝地而来,席天卷地,气势惊人。屋子里蓦地凉爽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坠坠,遍体生寒。她看不到镜子,然而想象里的自己国色天香,千娇百媚,必定是比浓妆艳彩更明丽的。遂捏起兰花指,略整丝绦,轻掸锦袍,忽然不能自已,水袖一扬,做了个身段,“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雨云墙。”“从今后只合离恨写芭蕉,不索占梦揲蓍草,有甚心肠更珠围翠绕。我这一点真情魂缥缈,他去后,不离了前后周遭。厮随着司马题桥,也不指望驷马高车显荣耀。不争把琼姬弃却,比及盼子高来到,早辜负了碧桃花下凤鸾交。”渐歌渐舞,渐渐入戏,小宛只觉情不自已,脚下越来越迤逦浮摇,身形也越来越飘忽灵动,将那倩女离魂月下追郎的一段唱得宛转低扬,回肠荡气。风声雨声都做了她的合声伴奏,不觉嘈耳,只有助兴而已——“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露滑。掠湿湘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看江上晚来堪画,玩水壶潋滟天上下,似一片碧玉无瑕。你觑这远浦孤鹜落霞,枯藤老树昏鸦。助长笛一声何处发,歌矣乃,橹咿哑。”“自梳女是解放前广东及珠江三角洲一带的一种特殊群体。她们多来自穷苦家庭,或者在婚姻路上受了挫折的妇女。为表示终身不嫁,就束起头发,通过某种仪式当众宣布自梳。做了自梳女,就不可以有男人打她们的主意了,不然会被世人不耻的。自梳女现象在解放后日渐绝迹,唯有珠三角个别地区还有一小部分存在,比如肇庆观音堂,在解放前,单这一处就住着几百名自梳女,直到解放后,政府尊重她们的个人选择,仍然由她们继续住在堂里,过着吃斋拜佛、自力更生的日子。换言之,做自梳女有几个重要特征:不结婚,吃素,留辫子。”一时两个人都无话,只有戏曲声夹在雨中淋沥而来。“想鬼病最关心,似宿酒迷春睡。绕晴雪杨花陌上,趁东风燕子楼西。抛闪杀我年少人,辜负了这韶华日。早是离愁添萦系,更那堪景物狼藉。愁心惊一声鸟啼,薄命趁一春事已,香魂逐一片花飞……”小宛呆呆地坐在地铁口的栏杆上,眼见着黄昏一层层地落下来,熟悉的地铁口空落如故。人群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可是人群里没有他,那么再多的人也与她无关,再拥挤的地铁站也还是空虚。歌名叫做《死玫瑰》:“我已无所谓,送你一枝死玫瑰;我的心已灰,我会爱的心已然成灰;我的眼泪,伤悲的眼中挤不出一点泪;对你就像死玫瑰,在冬天枯萎……”如果一个人在那样的时候那样的地方还可以认真地唱一首歌的话,那么那首歌一定很值得听。那是半年前的冬夜,忘了为什么会路过那里,坐了那班地铁,经过那个站台,看到那个人,听到那支歌。只记得,在初听的一刹,她已经被俘获,从此不属于自己。苍凉的声音一点点加深着冬夜的凄凉与忧伤,车水马龙在身后川流,行人来来往往,太阳落下去而霓虹灯亮起来,什么都留不住,可是年轻歌手的声音是真实的,也是真诚的。小宛忽然就流了泪。从那以后,便养成了每晚换三次车老远地跑到那个地铁站听歌的习惯。听了整个冬天。如果有人在那个冬天经过那个站台,也许会记住那样一幅画面——清俊的男孩与秀丽的女孩隔着一个站台口遥遥相对,女孩居高临下,坐在地铁旁的栏杆上听歌,眼神专注,蓄满泪水,整个面容是生动而感性的。身后的人群滔滔地涌上来没下去,像不息的岁月,而女孩的泪与男孩的歌,却是永恒。那样的画面,叫做青春。那一天,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栏杆上,看着人们上车下车,只觉有说不完的话。其实,却自始至终也没说几句。恋爱的快乐盖过了一切,少年的心还来不及体会,已经没有余地顾及其他。反正,日子还长着呢,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及无尽的将来……第七天晚上,当她终于等到他拎着吉他疲惫地出现在地铁站口时,她兴奋极了,忘情地冲向他,然而,他却躲开了,冷淡地说:他要走了。要离开北京。因为,上海有一家唱片公司打算与他签约。上海,那个风花雪月的城市,就这样间接结束了小宛风花雪月的初恋。她和他之间,除了那些歌和等待之外,甚至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句再见珍重。他走了,从此音信杳无。可是她却不能将他忘记。仍然常常在某个清冷的黄昏,独自换乘三次车来到地铁站口,久久地久久地坐在冷冷的栏杆上盯着地铁站发呆。人群滔滔不息,她仿佛仍然可以听到阿陶清冷的歌声:“我的爱已成灰,像玫瑰在冬天枯萎……”曾经很长时间,她一直到处寻找那首歌的CD,但始终没有找到,甚至从没有听第二个人唱过。后来她终于想明白,那大概是阿陶自创的一首歌曲。想到这一点,她就无论如何不能抛开一个念头:一首歌原来也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是种缘分,错过了就再难相遇。再后来,她从杂志的一篇文章中看到,死玫瑰是在国外流行的一种习俗:当爱人分手,失恋者会在情人节那天赠给旧情人一枝死玫瑰,代表消逝的爱情。那么,阿陶是在纪念一段死去的爱么?那段爱故事,应该是发生在她与他相遇之前。她来不及参与。她来不及参与他的过去,也再没机会参予他的将来。她和他的缘分,始于一首歌,而那支歌,代表死去的爱。从开始,就已经注定结束。天彻底地黑下来,像一只大锅盖,将大地结结实实地一下子就盖严了。小商贩们开始借着夜的庇护做生意,卖盗版CD、地下书刊、假古董,或者粗制滥仿的维纳斯石膏像,最奇的,是有人在兜售冥纸,毫不避讳地叫卖:“活着的人不要忘了死去的人,自己有钱花,也给亡朋故友送点钱花吧。十块换十万块,阴阳兑换,便宜啊便宜……”小宛看着那个男孩子,他的年龄最多不超过十三岁,可是举止言谈却像一个看破红尘参透世故的老人。这样诡秘的节日,这样诡秘的花,这样诡秘的话。她又有些觉得冷了。男孩已经在催促:“小姐,买不买?”小宛定一定神,只得掏钱买了一束花的尸体。十五元一枝,还真是贵,比鲜花的价格都高。然而那个妖精般的小男孩自有成竹在胸:“那当然了,回忆总比现实珍贵嘛。”小宛彻底服了这个精灵小子,她想不出,男孩的话究竟是某个幕后高手写好台词让他背熟的呢,还是出自天真心灵的一语道破。地铁呼啸而来,像地狱使者要载人入黄泉。小宛顺手将花抛向轨道,既然是送给死去的爱情,就让它在车轮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吧。只是,从今往后,自己真的会忘了阿陶,忘记那段青涩而痛楚的初恋回忆吗?恍惚间,她看到一个身影迎着地铁撞上去,蓦然间爆裂如烟花,小宛惊呼出声,急转身在人群中寻找那卖花男孩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见。寒意袭来,她匆匆跳上地铁,仍然不能自抑地一阵阵发抖。神秘的地铁口把人吞进去又吐出来,已经身在另一个地方。后面什么也没有。但是小宛仍然频频回顾。耳边依稀仿佛,仍然回绕着《倩女离魂》的唱腔:“潜潜冥冥,潇潇洒洒,我这里踏岸沙,步月华,觑着这千山万水,都只在一时半霎……”家是最安全的避难所,那种特有的属于家的气息在瞬间驱散了徘徊在小宛心头的恐惧与莫名忧伤,那味道里有奶奶屋里的檀香,爸爸的桂花陈酿的酒香,自己养的小狗东东的叫声和微骚气,还有母亲的孜然炒肉和糖醋鱼头。“不需要多懂,我也从来没真正弄明白那些‘孤平’‘拗救’的规矩,有个意思就好。”是一首七言律:只见众生不见仙,遥听锣鼓近听禅。梨园瓦舍同消没,燕乐清商共渺然。水袖不及红袖乱,素娥更比窦娥冤。夜里,小宛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锦衣夜行,穿着梅英的离魂衣走在墓园里,风寂寞地响在林梢,不时有一两声鸟啼,却看不到飞翔的痕迹,或许,那只是鸟的魂?人死了变鬼,鸟死了变什么?墓草萋萋,小宛在草丛间寂寞地走,看到四周开满了铁锈色已经枯死的玫瑰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梨园瓦舍同消没,燕乐清商共渺然。”小宛忍不住又想起爸爸的诗,这时候才觉得,那真是一首好诗。“美女。”奶奶赞叹,一脸崇仰留恋,“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那举手投足,风度身段,真是漂亮。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漂亮,说话的声音又好听,笑起来眉毛弯弯的,哪里像现在那些自称美女的半吊子,用眉笔口红涂两下就上台选美,呸,给若小姐提鞋也不配!”那真是一段坐筵拥花飞觞醉月的极乐日子。戏台上钟鸣锣响铿铿锵锵地砸出一个繁华盛世,戏台下毛巾乱舞瓜子四散嘻笑怒骂地上演着另一出浮世绘,氤氲的烟与明灭的灯光彼此纠缠着,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观众们活在不知今古的时空断面里,听着故事也经历着故事,都飘飘然,醺醺然,苦在其中或者乐在其中,男男女女都厌倦而慵懒,那颓废的味道里自有一种凄迷的美,宛如镶牙洒金的画卷轴徐徐展开,一点点探视着故事的真相。香艳,堕落,晦涩,传奇——半个世纪前的诡魅的美,带给今人无法企及的诱惑迷失……“谁?谁坐我们位子了?”报幕铃防空警笛一样地尖叫起来,灯光倏地灭了。小宛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这用铃声宣布开演是从哪个年代沿袭下来的,就不能有温和一点的方式吗?手机铃声都越来越多样了,电影院的告示铃怎么就不能变一变呢?昆曲《游园惊梦》的唱腔悠扬地响起,电影开始了。王祖贤扮的容兰幽幽地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醉在翠花的味道里,鸦片的味道,香水的味道,她唱曲时那种哀怨的味道……”如今,小宛也与她一道沉迷。沉迷在《游园惊梦》的味道里。的确是值得一看的好电影。关于四十年代的一个没落家族的私情秘史。有昆曲,有鸦片,有同性恋,也有异性恋,还有暗恋,绮恋,不伦之恋,情与欲的纠缠被王祖贤与宫泽里惠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不肯冬眠的蛇彼此纠结在一起,抵死缠绵。然后,她眼睁睁地看到屏幕上宫泽里惠饰的歌妓翠花款动腰肢开始唱《游园惊梦》,声线腔调,似曾相识:“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那女子站定,莺莺软软地念对白:“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取镜台衣服来。”她背转身子,做对镜梳妆状,理鬓,簪花,下腰,抛水袖,转身,亮相,俯仰间已经换了面容,远比日本天后宫泽里惠要艳,要亮,要年轻,要柔软,媚而冷,弱不胜衣,风华绝代。“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得彩云偏……”她咿咿地唱着,且歌且舞,自怜自艾,一双剪水双瞳直直地向小宛望过来,四目交投,瞬时间已说尽万语千言。“你道是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最要命的,是她眉眼间,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仿佛失落的童年记忆被拾回,一下子又分辨不清。台上人已唱到了最得意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一只如玉酥手在袖子里微微摇晃着,充满诱惑的暗示。如果是电影特写,那应该是很美的场景。可是,这是在现实中。而且,是截断的现实——在那只手和半截水袖的后面,什么也没有。凭空伸出来的半截水袖,凭空长出的一只手。手在摇动。白皙,无骨,柔若兰花。胡伯瞠目结舌地看着,看着,忽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瞎了半辈子的他,竟然“看”见了。而他“看”到的,别人却不能看见。门房惊惶的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胡伯,你怎么了?怎么了?”但是,他已经听不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淹没了他,遮天蔽地,不留下一丝空隙:“可怜我伶仃也那伶仃,搁不住两泪盈盈,手挽着袖儿自啼哭,自感叹,自伤情,自懊悔,自由性……”是《倩女离魂》的曲词,唱腔幽怨,凄苦,如泣如诉。曲声中,那只手蜿蜒而来,并没有像恐怖电影中的鬼手那样忽长忽短或者腥红长指甲锋如刀刃,也没有掐他,打他,抓他,甚至没有一个不美的动作。它只是在水袖里轻轻摇荡着,若合节奏地一颤一颤,水袖便在腕上节节退去,露出皓如霜雪的一截断腕。水袖落在地上,飘坠如飞花。现在,那只手失了袖子的遮掩,已经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仍然美不胜收,如果上电视竞选手模小姐,绝对稳操胜券。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电视导演有胆拍摄一只虽然美到极致却没有主人的断手?不言,却不代表不知。她独自困锁在秘密的网里,被恐惧和内疚纠缠得疲惫不堪而又孤助无援。最可怕的,是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再发生些别的什么事?而自己,有没有能力阻止悲剧的继续?她能做的,不过是躲进衣柜里哭泣。衣柜,是小宛的襁褓。她做了梦。梦里阿陶在对她唱《死玫瑰》:“对你的爱就像死玫瑰,我的心已经枯萎……”醒来的时候,四周黑黑的,不知日夜。小宛变得忧郁,变得沉默,变得恍惚不安。仿佛走在一个看不见的网里,虽然没有什么明确的东西阻挡她,可是那种被捆绑被纠缠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令人窒息。奶奶不只一次地用手试着她的额头,烦恼地说:“宛儿,你这是怎么了?也不烧也不烫的,可脸色儿这么难看。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宛仓皇地望着奶奶,抱着一线希望问:“您知不知道,胡伯和若梅英有什么恩怨?”铃?还是灵?!小宛猛地将铃铛一把拉下,强忍住尖叫的冲动,冷汗一层层地渗出来。若梅英,她就在这屋子里,就在自己身旁。她在哪儿?隔壁的留声机忽然无人自动,依依呀呀地唱起来:“自执手临岐,空留下这场憔悴,想人生最苦别离。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又是《倩女离魂》。小宛浑身寒毛竖起,对着空中喊起来:“你在哪儿?你出来!为什么跟着我?”没有人回答她。难怪《游园惊梦》的唱片会自动跑出来,难怪连小狗东东见了自己都不敢亲近,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那只鬼始终跟着自己,甚至睡卧都在一处。小宛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距离死亡这样近,连住地,都叫做“公主坟”。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简直要被这看不见的恐惧纠缠得疯了。为什么?为什么那女鬼要如此贴紧她,难为她?难道就因为她误开了她的衣箱?还是,自从披上那套离魂衣,她便上了她的身?铃铛在手里攥得汗津津的,小宛坐下来,努力对自己说:镇定,镇定,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幻觉。我不怕她,我什么也不怕。当一个女孩肯对一个男人交托心事的时候,往往同时交托的,还有自己的感情。爱情是在那样不经意间发生的。艳妆,盛服,美得惊人。眼睛里像有一团火,一直在烧,烧得人干涸。仍是唱《倩女离魂》,声音比往时高出一倍不止,连锣鼓声都压不住。接着是《长生殿》里的《冥追》,自缢而死的杨玉环身披大红斗篷,颈缠一条白练,凄绝艳绝。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鬼魂,可怜痴心一片,还要去追唐明皇的车马,身形摇曳,脚下趑趄,裂帛断玉喊一声:“好苦啊!”“暗蒙蒙烟障林阿,杳沉沉雾塞山河,闪摇摇不住徘徊,悄冥冥怎样腾挪?”是旦角,所以都漂亮,年轻,有着万千心事,一缕幽情,娇怯怯灵魂无主,我见犹怜,由不得不听她细细道来一腔委屈。《牡丹亭冥判》里的判官,那样刚硬威直,见了杜丽娘的魂儿也惊艳,赞叹说:“猛见了荡地惊天女俊才,血盆中叫苦观自在。”丑扮的小鬼提议说不如收作后房夫人,判官喝骂:“嘟,有天条擅用囚妇者斩。则你那小鬼头胡乱筛,俺判官头何处买?”显然也是愿意的,只是不敢。——患得患失,欲近还远,这与凡间男女见了心上人的矛盾心情有何异?也正是为了这一份怜香惜玉情怀,判官查了鬼簿又询花神,最后许杜丽娘“随风游戏”,尸身不朽,好等那秀才柳梦梅来掘坟成亲。好一个多情的判官!阳光斜斜地照进剧团的服装间。小宛倾箱倒箧,按照封条开启所有的梅英衣箱。《牡丹亭》、《西厢记》、《风筝误》……箱子足有五六口之多,收藏颇丰。小宛一一打开,将绫罗绸缎挂了满架,徘徊其间,仿佛走在一座没有日照的花园里。名伶的行头本身已经是一出精彩绝伦的折子戏。当那些衣箱打开,旧时代的色彩便水一样从衣裳的褶层里,从水袖底下,从绣线的缝隙流泄而出,像关掉了音响的情色电影,在没有月光的暗夜里独自妖娆。服装的性感,是无可言喻的,亲昵,然而矜持。小宛是学服装设计的,深深知道嗜衣的人多半都有强烈的自恋倾向。若梅英,是其中犹甚者吧?这是戏衣的世界,灵魂的园林,充满着若梅英的气息。戏衣之于若梅英,就像月光之于月亮,花香之于花朵,蝉壳之于蝉,鱼鳞之于鱼。鬼魂是虚无缥缈而令人心生恐惧的,故衣却亲切真实,是具象的历史,有生命的文字。那层叠的皱褶里,长帔的裙摆里,处处藏着性情的音符,怀旧的色彩,一种可触摸的温存,仿佛故人气息犹在,留恋依依。门外传来唱曲声,是演员在排新戏《倩女离魂》,正练习张倩女抱病思王生、忽然接到报喜佳帖一折:“将往事从头思忆,百年情只落得一口长吁气。为甚么把婚聘礼不曾提?恐少年堕落了春闱。想当日在竹边书舍,柳外离亭,有多少徘徊意。争奈匆匆去急,再不见音容潇洒,空留下这词翰清奇。把巫山错认做望夫石,将小简帖联做断肠集。恰微雨初阴,早皓月穿窗,使行云易飞……”夜深沉。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人间的喜怒嗔怨,悲欢离合。可是故事里的人,在经历着故事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是世间的惟一,自己的故事与众不同。是因为这份天真,才使人类久经磨难而不朽的吧?一旦看破世事无新意,不过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杯,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呢?霓虹灯下走来走去兜揽生意的流莺们浓妆重彩,比戏子登台更夸张,绿眼影黑嘴唇,冲着路过的男子露出妖媚而没有诚意的笑,像一只鬼多过像一个人。或者,她们也都是些逾期不归的无主亡魂?缠着那些花钱买笑的男人,只等赚足了钱,便要“重新做人”。地铁站里永远都有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永远都那么脚步匆匆,他们都有个明确的目的地吗?他们都有重要的事要做吗?他们都有值得去可以去的地方吗?他们都有可以怀念可以珍惜的人吗?可以珍惜的未必可以拥有,可以拥有的未必可以长久,可以长久的又未必还能继续让自己想停留。假花比鲜花更永恒,镜花比真花更诱惑。只要喜欢,何必追究?“我想问他一句话。”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执著。小宛踽踽地走在街上。想着若梅英,也想着张之也。下班前,她给张之也打了个电话约他见面。她是那样地思念张之也。已经三天没见他了,古人说得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天就是九年,九年,可以把一个少女磨成少妇了。她急着要告诉他梅英的故事,急着向他诉说自己内心的感动,急着想问他:他会不会,像张朝天辜负梅英那样,辜负了她?她知道他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然后他会嗔怪地揉乱她的头发说“你都想些什么呀?我是不会变心的。”然后,他们会拥抱在一起说些美妙的傻话,就像天底下所有的恋人那样,说不完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恋爱中的年轻人,最忘不了的就是彼此的考验和无事生非的龃龉,误会,吵闹,分手,求恕,原谅,合好,愈久弥坚……这是每个热恋着的人都向往的固定模式,他们在享受着其中的苦与乐不知疲倦,却不知道,世事往往不肯按照他们的设计来发展完成,而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出了偏差,爱的列车便愈驶愈远直至分道扬镳。所谓不虞之隙,求全之毁,世上有几对爱人是可以从一而终,白头偕老的呢?爱如潮水,从善如流尚不一定能保证水到渠成,何况还要横生枝节自设闸口?望着行人滔滔流水一样从眼前推过来又推过去,小宛忍不住又想起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那始于一朵死玫瑰的爱情故事。阿陶知道她已经爱上了别的人么?而张之也,会成为她生命中最终的玫瑰么?她闭上眼睛,听到远处恍惚有歌声传来:“对你的爱是一朵死玫瑰,一朵死玫瑰……”那英俊得出奇的大男孩,那扣弦而歌的吉他少年,那为了追求理想远去上海的梦中人,就这样唱着《死玫瑰》走出了她的感情世界,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他是不是真心地喜欢她?“错。应该是一万倍才对。”小宛笑着,熄了酒精灯的火,入神地看着过滤好的咖啡汁从瓶颈处流出来——这是整个煮咖啡程序里最好看的一刻,那滚热的咖啡并不是一下子流出来的,而是慢慢地、试探地、渗漏一点点,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触摸一下球形瓶底够不够烫,会不会裂,然后才哗啦啦一泄千里,直流而下。像不像爱情?那么小心的开始,那么激烈的过程。“我一年一日过了,团圆日较少;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小宛闭上眼睛,仿佛亲眼看到,在酒店的房间里,若梅英带着那个广东军阀,在她亲手布置的婚床上,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成人礼。就像预期的那样,交付自己。只是,新郎却不是心爱的那个人。——人生之痛,至此为极!是哪里呢?宫殿式的穹顶,夸张的门头,四壁摆设热闹而俗艳,有种矫情的华丽,像电影布景。布景中的女子,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通身绣,妖艳地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凄艳。窗玻璃上一格贴着蝴蝶双飞,一格贴着鸳鸯戏水,在在都是好情意。那是女子一刀一剪刻出来的,翘惯了兰花指的手不惯拿刀剪,有些笨拙,可是架不住那股子认真虔诚的劲儿,硬是剪出来了,蝴蝶儿会飞,鸳鸯儿会游,成双成对,天长地久。床上的铺盖是全新的,绣着牡丹、凤凰、蝴蝶、喜鹊,照眼红通通的一片,取个吉利。西洋的银烛台上挑着中国老式的龙凤红烛,有点不搭界,可也是吉利——烛台有三根插管,喜烛却只有一对,中间高高挑起的那根主管,只好插了枝盛开的玫瑰花。女人看着玫瑰浅笑,满脸满眼都是欢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洋人上教堂做礼拜望弥撒唱圣歌时唱过的:“你是空谷的百合花,你是沙伦的玫瑰花……”中国人侍奉拈花一笑的佛,外国人用花比喻他们心中的上帝,花是世上至纯至美的事物,无论人们怎样选择自己的肤色,对花的迷恋都是一样。屋子四周也都摆满了巨型的花篮,那些是从园子里搬来的,都是仰慕者的馈赠。红绸带上写着送花人的名字,每一个张扬的签名后面都象征着数目不等的财富与权势,是诱惑,也是威胁。可是她看不见。万紫千红比不过一枝独秀,她的眼里心上,只有一件事,一个人。有曲声低低响起:“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不过是半尺白绸,一把扇子,可是落在戏子的手里,便有了万种风情,千般含义:使劲地甩一下水袖是生气拒绝,缓缓地收回来是情意彷徨,举起盖在头上表示惊慌悲怆,一时又不停地舞动着在空中画出大幅大幅的圆圈,又似青衣的焦急忧虑,心思潮涌;诸葛亮摇的是羽扇,小生们用的是折扇;周瑜把双雉尾翎子弯下来咬在嘴里全身抖动着表示气愤,吕布用一条翎子的末梢去拂貂蝉的脸却是挑逗……杜丽娘岁岁年年地在姹紫嫣红的后花园里惊梦怀春,杜十娘无数次地将百宝箱里的假珠宝倒进水中;宝哥哥和林妹妹哭了又哭,仍然改不了镜花水月的结局;曹操和诸葛亮斗了又斗,早已将赤壁烧成了火海的代名词……台上只一日,人间已百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戏台成了传说里的天堂,上台的人就是进入时光隧道,把百年沧桑一袖承担,搬演千般风月,万古仇冤。二胡与丝竹同唱,水袖共羽扇齐飞。于是,情孽冤宿便借尸还魂了……一时紧锣密鼓,幻出一个大唐盛世的繁华景象来:画布上影着亭台飞檐,百花竞艳,好一派皇家气象。戏台近处设着雕栏玉砌,花团锦簇,一道小桥横渡,泄玉流芳。现在京戏演员的唱腔身段虽然不比前人,然而舞台布景却借着高科技的撑腰比从前光怪陆离许多倍。《贵妃醉酒》又名《百花亭》,说是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相约在百花亭摆宴。然而杨玉环在亭上设好酒席,却久候皇辇不至,遣奴婢去打探,方知道皇上去了梅妃宫中。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孤零,在亭中自斟自饮,醉态百出——又一出表错情的华丽缘,又一个被负了约的伤心人!“芍药开,牡丹艳,春光无限。好酒啊好酒……”那杨玉环桃花为面,秋水为眸,凤冠霞帔,媚行狐步,手执酒樽一步三摇地走近了,脚底如踏棉絮,却软而不乱,置杯,赏花,下腰,衔杯,正是腰功里的绝活儿“卧鱼”——当是时,演员脸朝上身向后仰,头部渐渐后仰,与台平齐,而后以口衔杯做饮酒状,接连几次。从前的从前,是一个凄美而残忍的故事。仿佛一朵美不胜收的灿烂烟花,经过粉身碎骨后的腾空,终于义无反顾地开在无人的夜里,一生只绽放一次,华丽,然而短暂。绚烂后的夜幕,更加漆黑如墨,无边无涯。而若梅英的身世,则掩映在黑夜的最黑暗处……纸醉金迷与灯红酒绿都只是镜花,洗去铅华后,素面朝天只留下啼痕无数。因而眼底永远写着一种渴。是那种极度希乞某种事物而不曾得到的渴。那件事,叫爱情。爱上的人,叫张朝天。张朝天来了,张朝天去了,张朝天在看着她,张朝天没到后台献花,张朝天写了赞美她的文章,张朝天拒绝了与她共进晚餐的要求……张朝天的行动主宰了她全部的心思,喜怒哀乐都只为他,可是他却依然活得那样潇洒,若无其事,置她所有的柔情注视于不顾。但是那样的深情。那样的深情而美丽的一个女孩子,铁石也会动心的。张朝天不是铁石,他终于答应与她相见。小师妹林菊英学红娘代为投笺相约。洒金笺,有淡淡脂粉香,印着花瓣与口红。如女子幽怨情怀。红娘在戏台子上对张生形容自家小姐害相思的形容:“他眉弯远山不翠,眼横秋水无光,体若凝酥,腰如嫩柳,俊的是庞儿俏的是心,体态温存性格儿沉。虽不会法炙神针,更胜似救苦救难观世音。”——句句都说得像是若梅英。那么巧,她爱的人,可也是姓张。他们约在湖边相见。她告诉他,司令的大红喜帖已经送达,她要么从,要么逃,结局都一样,就是必须告别梨园生涯。说完了,定定地看着他,眼角眉梢,全是情意。他应承她,我们结婚,我带你走,我们私奔,永不分离。她长舒一口气,为终于等到这答案而狂喜。她几乎把所有的自尊与前途都押在这一铺上,如果他不接应她的话,她真不知该怎样收拾残局。相拥,天地浓缩为旷世一吻。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拥吻。他终于还是为她溶化。他送她珠花,陪她照相,许下海誓山盟,订了旅馆做洞房。谁想最终还是一场镜花缘。那夜,若梅英抱着自己悄悄备下的香枕绣褥来到酒店,也正像是莺莺抱枕探张生。然而,张生没有来。“彩云何在,月明如水浸楼台。僧归禅室,鸦噪庭槐。风弄竹声只道金珮响,月移花影排;疑是玉人来。意悬悬业眼,急攘攘情不,身心一片,无处安排;只索呆答孩倚定门儿待。越越的青鸾信杳,黄犬音乖。”《西厢记》里,张生等来了崔莺莺;兴隆旅馆,若梅英却等不到张生。她在自己亲手布置的洞房里,等足一夜一天。怎样的一夜一天哦,春蚕已死,蜡炬成灰,而他竟辜负。若梅英在一夜间红颜枯萎,剪水双瞳干涸得甚至流不出一滴泪。天下那么大,而她被逼上绝路,竟无立足之地。拟作临时洞房的客栈,已成爱情的坟墓,墓里的活死人,能向哪里去?她芳容惨淡,穿着那身凤冠霞帔,登台去。那是她最后一次登台。七月十四,鬼节,何司令抢亲的日子。她穿着那件通身绣的大红嫁衣,登台唱《英台哭坟》。立坟碑,立坟碑,梁兄啊,红黑坟碑你立两块,红的刻着我祝英台,黑的刻着你梁山伯。我与你梁兄生不能生婚配,死也要同坟台。”梁山伯得了这死亡的冥约,伤心而归,咳血身亡。吉日到了,祝英台凤冠霞帔,登上轿子,被抬往马家。迎亲路上,忽然一阵怪风将她刮到一座坟前。赫然黑红两座碑,黑的写着梁山伯,红的写着祝英台。英台这时候才知道梁兄已死,直哭得肝肠寸断,大雨滂沱。一道闪电掠过,坟墓中开,祝英台脱下嫁衣,里面竟是一身缟素,跃起身投入坟中。片刻,有蝴蝶双双,翩跹而出。——若梅英想不到,自己在客栈里一刀一剪刻出的蝴蝶剪纸,竟暗示了自己的爱情绝唱。她唱哑了嗓子。下戏后,就被司令抬走了。披上盖头被一乘小轿抬进何府,走的是侧门,进的是后园——她成了何五姨太。张朝天从此再也没有消息。一面是红绡帐底卧鸳鸯,一面是碧海青天夜夜心。枕边客与心上人,并不是同一个。但是吃过了烟,真的假的也就迷糊,不必追问。从此醉生梦死,不大有喜怒哀乐,顺从慵懒得像具活尸。司令很快厌倦了她,又惦念着逗引新的猎物去了。可惜的是他没有来得及赶下一场。十分可惜。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众太太们对梅英的仇恨就不会那样强,不会把嫉恨的目标锁定在她身上,不会在军阀死后誓不罢休地全力对付她报复她。司令是在一次醉酒后心脏病突发暴毙身亡的。距离搬出医院刚刚三天,所以还没有人知道他已对她兴趣索然。她在别人的眼中成了司令的最爱,而在大太太眼中则成为一生的最恨。她百口莫辩,死不足惜。薄暮冥冥,行人匆匆,空气中流淌着惆怅的意味。上海的夜色流淌着家常而华丽的怀旧色彩,是褪色发黄的老照片里的情境。路边咖啡馆里播着三十四年代的流行歌曲,越发渲染出一种假做真时真亦假的幻象。只不过离开北京才几天,可是随着梅英故事的渐渐水落石出,心底里仿佛已经随她走过一生。学戏、唱戏、恋爱、抢婚、弃婴、批斗、坠楼、游魂……梅英的一生,有限温存,无限辛酸,给她带来太大的震撼。在一生中最风光最美丽的时刻,因为一场错爱,而过早地红颜枯死,烟花谢幕——是命运的错,还是性格的错?她爱他,她要他,她不能没有他!“不,之也,我不要同你分手。你真的,爱她不爱我?”小宛哭了,在这一刻,不再顾及自尊与矜持,只想穷尽一切,留他在身边,留他在心中。“之也,告诉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如她,我改。”或者,是因她不解风情?或者,是她太过严肃?或者,她该有了经验再回来?泪水在脸上纵横,她解开衣服上的第一枚扣子,将层层衣服剥开,如果剥开一颗水仙的苞催她开放,又如同蚌在月光下缓缓吐珠。如果爱情一定要用彻底的奉献来坚定,来表白,来祭献,她愿意。她爱他,如果他在乎一个女孩的身体胜过思想,如果她与他的缘分必须以肉体来维系,她愿意。他要她的感情,她给他;他要她的身体,她给他;他要她的生命,她给他;他要她的尊严,她给他!只要他要,她什么都愿意给,毫无保留!然而,就在她噙着泪做出彻底付出的决定,就在她忍着羞耻之心将自己脱得一干二净,像个新生婴儿一样站在他面前时,他却突然转过身去,冷冷地说:“穿上衣裳,别这样。”她站在当地,赤着身。尊严和羞耻都委地成尘,绽放的感情之花被人践踏如泥,半点爱与温暖也不曾留下。没有泪,没有伤心,她的心在那一刻尖叫着死去,烧成灰烬。从此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爱。爱一个人是罪吗?为什么竟换回这样彻底的羞辱与践踏?为什么爱的回报竟是伤害?她的心彻底地碎了,坐在堆了一地的衣裙间,那么灿烂喧哗的色彩里,老了的十九岁的青春。天彻底地黑下来,屋里一直没有开灯,月光像水一样地流淌进来,带着六十年的岁月与沧桑,带着莫名的血腥与花香,渐渐弥满了整个屋子……没有开灯,月光温柔地流淌进来,流淌在彩衣上,柔软而凄凉。若梅英和水小宛的流泪的脸,忽然于走错了时间的月光中重叠了。六十年前。七月十三。同一间旅馆,同一个房间,同样的月色黄昏,同样的痴情女子——烛光摇映,锦被浓薰,若梅英亲手采来五色花瓣洒满床榻,展开了鸳鸯戏水的床单,拍软了蝴蝶穿花的绣枕,铺平了凤凰牡丹的锦被,仔仔细细地描了眉,涂了唇,扑了粉,抿了又抿,看了又看,双手抱肩想着那人的温存,眼风一扫向镜子抛个媚眼儿,已经被自己羞得烧透双颊。等一下,等一下就要做他的新娘了,她的美丽,她的青春,她的妩媚,她的风情,再也不会虚度年华,一一都落实在有情人的眼中心上,成为彼此最好的回忆。她抱着自己,怜惜着自己,轻轻唱:“可怜你如花美眷哦,似水流年……”只唱到这一句,忽地打住。不不不,自己和杜丽娘可不一样,她的如花美眷抛与了断井颓垣,自己可是要嫁与张郎的。换吧,换一曲《崔莺莺待月西厢记》:“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栏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风声过堂而去,门咔地一响,她已经蓦地转身,娇声问:“什么人走动,敢问门外可是张生?”可是,来人不是张生,只是过堂风。风声一阵紧似一阵,拂着堂前柳敲在窗子上,宛如催促:梅英开门,梅英开门。门开了一次又一次,却只是落空。张生没有来。张生没有来。张生没有来。而天已经一点点地亮了。蜡烛已经燃尽,在桌上留下一摊烛泪。床上的花瓣枯了,露出铁锈色,发出腐烂的味道。枕上的蝴蝶鲜花俱失色。连玻璃窗上的鸳鸯都倦怠。偌大的花团锦簇的绣房里,满满地写着一个字:空。痴情成空,等待成空,相思成空,盟誓成空。他,竟然负了她!他负她,他负她,他负她。他负她……张君瑞负了崔莺莺,许仙负了白娘子,李甲负了杜十娘,张朝天负了若梅英,而张之也,负了水小宛!小宛坐在散落一地的衣裳间,连哭泣也忘记。她看见了!她清楚地看见了当年发生在这里的一切。这就是兴隆宾馆,就是当年若梅英穿了嫁衣备了枕衾久候张朝天不至的“新房”、绝地、坟墓、阴府!她清楚地看到若梅英的痴情,看到若梅英的伤心,更看到若梅英的绝望。她和“她”,都是被爱情辜负的女子,被爱人伤害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她们阴阳相应,心灵相通,然而那一点相知,却只会使断肠人的心更冷。若梅英等不到张朝天,穿了凤冠霞帔登台去;而水小宛别了张之也,该向哪里去?她慢慢地、一件件穿回衣裳,仿佛把一层层的耻辱与枷锁扛上身。地上,还有一盒掉下来、被张之也踏了一脚的蛋黄月饼……来时清风细细,燕子双飞,去时豪雨如注,断鸿零羽,火车的玻璃窗上全是流不尽的泪水,天地心在一起哭泣。上铺的人在打酣,对床小孩子哭起来了,有人在不满地抱怨,窗外飞掠而过的灯火似鬼火,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卡嗒卡嗒的声音,像生命钟摆一下下不耐的催促——人的一生,真是太长了。小宛闭着眼睛,倾听一站一站的报站声,并不清醒,却从未熟睡。耳边总有嘁嘁嚓嚓的声音,像是无数冤魂纠缠着她,围绕着她,拜求着她。他们对于她的懒怠十分不满,焦急地要把她唤醒,听他们诉说心曲。而那些声音里最突出的,仍是梅英的一遍遍倾诉:“我等过他的,等了一夜一天,我等他,可是他没有来,将我留给凄冷的世界和残暴的军阀,他负了我,负了我……”世界已经到了末日,路也走到尽头,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自己伤痕累累并且已经不洁的心。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爱,没有羞耻,没有自信,也没有了生存的目标。不知道孟姜女有没有同丈夫团聚?不知道她的丈夫隔了这么久有没有变心?不知道一个女人的眼泪到底有多大的威力?不知道天地间有谁会在意自己的泪?她沿着城头走着,纵声高歌:“则道你辜恩负德,你原来得官及第。你直叩丹墀,夺得朝章,换却白衣。觑面仪,比向日,相别之际,更有三千丈五陵豪气……”长歌当哭啊,电闪雷鸣都为她哭泣。高歌的人,是张倩女,是若梅英,还是水小宛?风里隐隐地有人在呼唤:“小宛!来呀,来呀!”是那个女鬼,是若梅英。她在寻找替身,让自己也同她一样,因为失爱而成为枉死城里的新鬼。若梅英与张朝天,水小宛同张之也,究竟是怎样的一笔帐、一场劫?小宛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回想自己昨晚在海蓝酒店看见的,发生在六十年前的兴隆旅馆里那最残忍的一幕……七月十四。鬼戏散场了。夜晚一样地来临,月落星沉,花已经残了。若梅英领着司令来到酒店,自己预订的房间里。洒满花瓣的婚床在静静等待,一个女孩把自己交付给一个男人从而变成女人。就像,她本来期待的那样。可是,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等待的人。花瓣已经微腐,在身下呻吟碎裂,香销玉殒,少女初红同花瓣的汁液一起染红了床单,星星点点,触目惊心地写着羞耻和悲愤。她咬着自己的唇,忍受着那一次次冲击一刀刀凌迟,灵魂已经飞上九天,在高空冷冷地俯视花床上的自己,在一点点一寸寸地被切割被污辱被占有被毁灭。男的是兽。女的是鬼——她在活着的时候已经变了鬼。唇角的血咽进嘴里。是腥的。腥而辣。她已经一无所有。一场失约之恋彻底地毁灭了她。——那一刻,她已经决定,要报复。粉身碎骨,至死不移!小宛站在墙头上,仰起脸,任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流淌,电闪雷鸣间,犹自听到若梅英地凄厉的叫声:“我要问你一句话,我要问你一句话……”爱一个人,恨一个人,原来都需要那样大的毅力和恒心,甚至可以冲破生死界。而水小宛,却是没理由爱也没力气恨了。抱紧双肩,小宛仍然觉得彻骨的寒冷。哀莫大于心死,之也给她的,不只是失恋的痛苦,还有信念的毁灭。从此,她再也不敢相信爱情。然而对于一个十九岁的生命,如果没有了爱情,还有什么意义呢?她连梅英的命运也不如。梅英的爱情是一个谜,而她的爱,是一场游戏,一场骗局。雨水如注,梅英还在哭喊着:我要问你一句话,我要问你一句话……她不能帮她问到那句话,也罢,就拿自己的命陪她作伴吧。恍惚听到锣鼓点儿一阵响似一阵,是催场的急急风。城墙下,有无数红男绿女在对她招手,仿佛在喊:下来吧,下来呀!小宛张开手臂,纵身一跃……如果将梅英比作一烛火苗,张朝天便是吹灭烛火的一阵风。自他之后,她的日子再不叫活着,寻寻觅觅,半生都在醉梦不醒间。那一日大烧衣重相见,她忽然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却是以死来完成:我要问他一句话。那时才发现,原来所以还活着,所以从广东到上海再到北京,所以苟且偷生,都只是为了他。为了问他一句话。话未出口,香已销残。当她从十三层楼上纵身跃下的时候,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是在寻死?是她一心要死在他面前,以自己的生命完成他终身的记忆;还是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只想追上他的脚步,追上他的车尘,问他一句话?车子扬长而去,他没有为她停留。他怎么能够?便到了阴间,她也不忘他,不肯喝孟婆汤,不肯过奈何桥,年复一年地,徘徊在阴阳两界,只等着一年一度的盂兰节鬼门关大开,好到阳间来找他,问他一句话。梅英站在十三层楼的窗口,小宛站在长城墙头。不同的时代,同样的风雨,情到深处,怎一个死字了得?“我要问你一句话。”而小宛,却是除了羞辱和绝望,连一个问题也没有。不堪至此,除死何为?小宛苦苦一笑:“梅英,恕我不能再帮你找答案了,让我去黄泉陪你吧。”张开手臂,纵身便跳——“小宛!”是谁的声音,将她用力一拉,熟悉又陌生。然而恍惚间,已见到另一个自己,纵身跃下如落花,直直地坠向那不可知的深处。“小宛!”又一声呼唤,充满了关切、酸楚、怜惜、爱慕。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清俊的脸,破旧的牛仔服,熟悉的老吉它,那竟是——阿陶!“我……”阿陶看着小宛,眼中的深情一览无余。小宛忽然觉得心静下来,不,不必再问了,这是一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眼睛不会骗人,他的眼里,是满溢得藏也藏不住的爱意。世界并不绝望,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深深地爱着她,关心着她的。有时候,爱的来和去都是很奇特也很轻易的事情,有人一见钟情,也有人一刻“终”情。有人的感情需要天长地久来培养,也有人一梦醒来已经沧海桑田。有人在死后仍然缠绵于前生事耿耿不忘,也有人转过身便可柳暗花明。爱有个极限,但对每个人的尺度都不同。小宛对张之也的爱,在她决意赴死的那一刻抵达了她感情的最极限,一旦死的念头退却,爱也就忽然回首了。与生命相比,感情毕竟只是驿栈,不是归宿。恋爱时,时间会变得很慢,朝阳一点一点挣出海面,树叶被风吹着柔声细语,大雁从天空缓缓飞过,云间依稀留下人字影子,圆圆的碧荷叶平平地铺满整个池塘,新出的荷花箭上立着蜻蜓,花朵从春天开到冬天,月亮在黑夜凝望如含情脉脉……恋爱中,每一分钟每个细节每段影像都可以记得很真很真。所以恋人们才会发明“天荒地老”这种词,说出“海枯石烂”这样的话——他们真是相信自己的爱能够就此定格、刻进永恒的。但是事实上不可以,纵然他送的玫瑰被制成了干花,她采的蝴蝶被做成了标本甚至化石,也仍然不可以。秒针走得再快也周而复始,时针走得再慢也还是要过去,最好的时光,最美的爱情,只存在于记忆里,或者消逝在风中。是五月,花飞似雪,风一吹,就成了梦。她倚在树下,欲语还休,头低得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终却还是猛抬头,勇敢地说出来:“我喜欢你。”她说她等他,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十四上戏。但是他却知道,远远不止,不止那么短时间,即使嫁了,死了,她也仍在等他。等足六十年。阳寿六十年,阴寿三十年,她的时间到了。可是仍然不肯走,仍然要等,等到魂飞魄散。她的身影在灯影里明灭,脸上的表情看不见,可是那闪烁的,是泪。他看着她的泪,忽然笑了。我要问你一句话。那是一句怎样的问话,那是一段怎样的痴情。能被这样的一个女子这样地耿耿于怀,不论是爱还是恨,这人的一生也都是值得的了。远处,有隐隐的锣鼓点儿越敲越响,是哪里的戏台子在搬演《王魁传》?秀才王魁应试落第,流连青楼买醉消愁,结识娼女敫桂英,得其供养。一年后,王魁上京赴试,桂英代筹盘缠,两人在海神庙山盟海誓。不久榜发,王魁得中状元,另娶崔氏为妻。桂英闻之,拔刀自刎。其魂魄夜访王魁,痛斥其:“君轻恩负义,负誓渝盟,使我至此!”王魁骇极,跪地求饶。桂英云:“得君之命即止,不知有他。”当夜,王魁暴病而亡。——多么俗套的故事。戏台上演就了数千百回,人间也一样重复着不变的台词。“君轻恩负义,负誓渝盟,使我至此!”惟一不同的,是张朝天不曾害怕,更没有求饶。张朝天死得无怨无悔。至死没有回答若梅英。他不愿意回答她。因为宁可死,也不想她放过他。他知道,冤魂之所以不散,就是为了心愿未了,如果他答了她,她就会遂愿,从此消失。而他不肯回答,她便要一直纠缠。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将死的老人已经是半个神,勘破生死,看淡恩仇。“得君之命即止,不知有他。”如今,他只想死在她的手中,以自己的死,平她心中怨气,伴她同游九泉。死的时候,他已经决心,和她一样,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不忘情,不投胎,宁可世世代代做一对永不超生的鬼魂。他只是不知道,梅英的魂,为了他,连九泉也不肯收留,他们无论生死,已经永不可相伴了……“张朝天死了。”服装间,满室彩衣静默,一人一鬼相对而立。小宛望着扮作敫桂英的若梅英,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经历了上海的情变,她所有的感情都平淡,淡淡的愤怒,淡淡的悲哀。“是你杀了他?”曾经,她约之也在“老地方”见面,而他失约。只为,那并不是她与之也的老地方,而是与阿陶的老地方。老地方——地铁站口的每个台阶上,都写着一句话:小宛爱阿陶。她找不到阿陶,只有用这种方法来告诉他自己的爱。她知道他一定会看到的,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又怎样才知道,自己最爱的或者最适合的是哪一个?有时候,当我们嘴里说着我爱你的时候,心底里藏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那不是自欺欺人,而只是情窦未开。也许一生就这样错过了。但是只要有机会表白,有机会遇到,即使没有结局,一生中能够真正清醒地爱一次,无悔地爱过一个值得的人,就已经是幸运了。小宛决定再也不要错过真爱,再也不要等待命运。这一次,她要主动地迎上去,迎面抓住自己的真爱。一夜又一夜,小宛苦苦地守在地铁站口等阿陶。守株待兔,一个古老的童话,生命中不可重复的偶遇。农夫所以会守株待兔,是不是因为他爱上了那只兔子?小宛想,农夫不是傻,只是痴心。生命需要希望,有所等待总比无所等待来得充实。正如同刻舟求剑,也许求的不是剑,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