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节

　　这几天的北京正在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树木花草依然繁盛，最高气温回落到30度以下。只要没下雨，就是很好的晴天，适合慢慢悠悠走过街头，看着白云在树荫之间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

　　我连自行车都不愿意骑，只想着步行。好容易关掉空调，可以在白天开窗，这样的天气如果不出门走走那就太遗憾了。如果是每天车来车往，北京和别的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个工作的场所。走路就不一样，人走在路上，城市就从空中落下来，有了性格和样貌，也就有了风水---有些街区经过的时候让人莫名地觉得舒适惬意，而有些街区则让人忍不住加快步伐全速通过。

　　钢筋混凝土只是城市的一面，我喜欢沿着工地的外墙走一圈。因为是工地的缘故，园林工人并不会去打理，于是沿着围墙都是野草疯长。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周围都是高楼大厦，落地窗在闪闪发光，然而就在这些规整漂亮的人造物边上，有一条荒野沿着围墙侵入城市。在城市里没有人会特意种植狗尾草当做景观，但在这里全都是，提醒你注意土地原来的模样。它们就藏在土壤里，在水泥和地砖不及之处，野草就要自顾自长出来。

　　我还喜欢街边绿化带里的白色玉簪花。平常很难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而我又因为每天吹空调的缘故鼻塞打喷嚏，闻不见任何味道。但这个毛病也很容易治疗，只需要出门下楼，在日光里走上两公里，呼吸就会重新恢复顺畅，不再感到有人在用羽毛捅我的鼻孔。然后嗅觉悄然恢复，是我的鼻子而不是眼睛让我发现玉簪花正在盛放。在都市里工作就是个堵塞的过程，用屏幕堵住眼睛，用耳机堵住耳朵，用空调堵住鼻子，用外卖堵住嘴巴。在好天气里走到街上去，会让人感觉重获通透，你可以做一件在写字楼里绝对做不到的事情：走在树荫下，经过花丛。

　　这时节的清晨和黄昏也是最美的，拥有一天也许是一年里最好的光线。它不炽烈也不昏暗，而是恰到好处地让每一样事物都呈现出丰富的暗影，连续变化的轮廓。正午日光下的一切都是二维的，如同纸片。清晨和黄昏的日光斜射下，城市突然变成3D的，树木和楼宇都突然有了景深。天空变成宁静的深蓝色，白云靠近太阳的一边反射着明亮的白光，而在另一边则是一种更为柔和的白色，边缘和蓝色融合在一起，像是手风琴的尾音。

　　我就没有动过掏出手机拍照的念头，虽然有许多风景的确很美，比如说一小团白云挂在高高的烟囱上，又比如说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童在斑驳的树影下跳台阶，但是我不想打断哪怕一刻。因为我在这样的天气里感觉到一种公平，一种慷慨。周围的楼宇有不同的价格，大厦保安有不同的态度，身边疾驰而过的车辆有不同的身价，车头上不同颜色的号牌后面有不同的故事。好天气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要你走到街上去，它就把所有景色无差别地交给每一个人，毫无任何保留，大家都可以同样拥有，取之不尽。

　　只是路上的人匆匆而过，对于这种慷慨的馈赠毫无觉察，低头忙着想自己的心事。大城市是永恒之物，没有四季轮回，也根本不在意你的心情。但这里同样有自然存在，如果你能注意得到，它也会在暗中赠送你礼物。就像是我每走几十步，就会在地面上发现一片金黄色的梧桐叶。等我抬头时，满眼却都是浓密的绿色在四下蔓延，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有丝毫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