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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其林:最后的选择

2018-03-18 21:00:51 作者:陈其林 阅读:载入中…

陈其林:最后的选择

  近年来,一直想为我的岳父写个文章,而我的妻子反对的: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写的。因为我岳父在她这个女儿心里,没有什么值得赞赏传颂的地方,或者说,在我与妻子一起走过的这二十余年艰难的人生中,我们夫妻俩对他老人家印象不好。对这个家没有什么功绩、在几个女儿中采用的不是一碗水端平的做法,为突出自己重要性,而是用踩压一个高抬一个的“跷跷板”哲学,似乎是有四两拨千斤聪明之举,问题是搞得几个女儿很难和睦相处

  说实在话,在我白活的这四十余年里,自认为,喜欢瞎操心,也做了几个帮人的、不值一提的事,虽没有得到实际好处,但是有两件事,对我来说,至今都有点沉重

  我的伯父是个自学成材的建筑工程师弟子无数。有人这样总结,在我们老板杉,百分之八九十搞建筑的,是来自我伯父的衣钵。 伯父的一生起起跌跌的,坐过三次监狱,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最后一次走出监狱,两年后,就成了老板杉有名有钱人,家产几百万。没十年,就走了下坡路,靠借钱度过了余生。伯父是个能预计自己生死的人,远在北京,匆匆地赶了回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人世间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还在北京就写好了一遗书样的留言。伯父回醴陵后,来找过我两次,两次来,我的办公室都是有人,没能说几句话。伯父去世后,我才看到他留给子女的信。因为伯父留下了债务,其中还有高利贷。整个留言,基本是交代自己的欠债怎么处理,写了:“去请陈其林出来帮忙会好一些”的话。这事,在我的故里,讲了很多年,传来传去,就传成了,我伯父留下了遗书,把后事交给了我。伯父去世十年了,至今我都没有想出伯父真正的用意,因为在我伯父的身边,年龄,辈份,我都是排在后面的,能力,也属弱者,钱,更是不要讲,在他的圈子里,我属于有饭吃,不会饿死的哪一类。一个人临死落名,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件极慎重的事,能得到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的人的信任,这种信任是至高的。为这事,我想来想去只找一个的理由,就是我这人心热一点,不会转弯,不会躲事。

  而岳父临死时留给我的,也是一个迷语。

  岳父,是个哮喘病患者,应该属于遗传这一类的毛病。从三十出头开始,基本干不了重力活。因为一干重力活,就哮喘不止。本来只生有两个,因为他做梦都想有个儿子,年近四十,又生了一个,结果又是个女儿,想要个儿子,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病。三个女儿,妻子属老大。因岳父的哮踹,病病歪歪地,拉扯着三个女儿,抚养成人想想也是不易。虽然岳父身体一直不好,脑子还是很灵活的,改革开放不久,就开了一家零食店,后来发展到开饭店,不过,都因管理不善而告终。这一点,我以为与他没生儿子,担心挣再多的钱,也成了别人家的,怕吃这个亏,因此不想费太多的心思,有很大的关系

  在我们这,这类家庭,应该是大女儿留在家里招郎的。而我的妻子,成年不久,就放出话来“我爹脾气暴躁,不在家招郎”。岳父虽然身体不好,身上还是流淌着醴陵“个人英雄主义”的血性,在家里喜欢一个人说了算,而且听不得任何反对的声音,一有反对的声音,就是一个打字开头,这是妻子不在家招郎的主要原因为此,也造成了岳父对我妻子的恨意。在我与妻子一起的人生中,有过三年最为艰难的时光,妻子肾病在床,有救不活的迹象,在我忙的不可开交时候,岳父正在打着自己的算盘,开家庭会,分家。至今,我还记得,岳父开家庭会,是在晚上,叫来了长辈。因病,我与妻子没能参会,傍晚,我与妻子从岳父家回家,妻子水肿没消,夫妻俩走在那条土路上,天暗暗的,有点凄凉,也有点狼狈

  岳父出世三年了,在我的记忆,他有过四次住院。先三次都是我陪着,一个通宵接一个通宵的,每次陪他,他老人家均是进院前几天疼得都睡不了觉,疼着跪在床上,哼疼不止。我呢,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叫医生,止疼的打多了,医生也就没有办法了,最终只能在床边走走坐坐地陪着他疼。关于我的岳父,我一直有个事没有搞懂,每次进院,主治医生都会同我说,活不久了,半年,最多一年,因为长期的哮喘,肺部影响心脏,肝也出了问题。其结果是,每次岳父都能挺过来,挨着挨着,就过个三五年,甚至是七八年,再次进院,医生再次重复活不久了之类的话,再如此。

  岳父是49年生的,属建国牌子

  岳父少年时,正值三年的自然灾害,又说是苏联逼债,造成了全国性挨饿。这事,我也在想,那个时代确实饿死了人,看来看去,饿死的人里,没有工人,没有干部,没有知识分子,饿死的怎么都是种粮食农民?搞不懂。为了能活命,为了几个弟弟妹妹,在稻子刚熟之际,也还是孩子,常常是半夜起来,去稻田落谷。醴陵话的落字与普通话的落字,在这里意思不同,醴陵话说落谷,是手抓住稻穗,适当用力,顺着稻穗溜,谷子落粒在早准备的盆里,稻苗依然立在稻田里。那时是搞集体,这样做属于“偷”,抓到了可是要上纲上线的,即使是在人饿疯之际,能做这种事的,是要具备一定的胆略的。落来的谷子怎么能吃呢?落回来后,再磨成粉,就着谷壳一起煮着吃。这种东西不能叫粥,我们这叫泔。有这种胆略与热心的原因在内,岳父的弟弟妹妹,子侄对他一直都很敬重。

  岳父身体一直病病歪歪的,药不离身,已经发展到时不时的要吸氧了,这次病情又加重了。

  我明白,这一年来岳父都不是很痛快,家里的事,两个女儿,有扯大皮的迹象,最终他选择了走到在小女儿这一边,挺在了前面,他同我讲,搞下去,两姊妹会打架,担心我的小姨夫打不赢。而我认为,吃闲饭的人了,姊妹中有争有吵是正常的,也是讲不清的,老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父母不要参合其中,那样会变得更为复杂,更难处理。或许,岳父明白我的处事方法,认为我的方法违背了他长期以来的“跷跷板”哲学,或者是认为我的方法有书生气。因此,很多事情,我们夫妻都是局外人

  那天傍晚,我下班直接过去了,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病危的岳父,又心存侥幸的认为他还能挨上一段时间说不定像前几次一样,能挺过来,坐了一会儿,有个事催着,又赶去了城里。我坐在那,是没有说话的,也没有声响的,这时候的岳父,有点迷糊又有点清醒,不知怎么知道的,我来了,撑了撑斜卧着的身子,叫了一声“陈其林”。  这晚,我在城里忙完事,个把小时光景,往回赶,走到半路,就接到了电话,岳父这次没有挺过来,在女儿的叫唤与哭声中,走了,就这么简单的,早早的,结束了他病病歪歪夹杂着情义与血性的一生。

  半年后,岳母同我提起了一个事,说:老恭之,死前喊你那声,喊得蛮好。据妻子讲,好像岳父用尽全力叫了陈其林三个字子之后,就没说话了,搞不清他接下来的话到底是什么。我才觉得这事有点重,岳父死前应该有话没有说完,说不定,是有后事交代,只是没有了力气再说下去了。不久前,我与妻子又说起了这事,妻子想了想说,应该不是有什么后事交代,因为岳父离开人世前一天,妻子以我的名义,带了钱过去,要他去城里的医院,而我岳父不同意去大医院治了,岳父是想向我表达什么,又没了力气说下去,鼓起的力气只够喊一声。

  人都是自私的,这是我们人类突不破的一条道,岳父一生也活在这个俗道里,而他最终的选择,我以为,却是突破了这条俗道。

  在一般人看来,岳父是身体不行了,不想花这个冤枉钱了。而我以为,岳父最终选择不去城里的大医院,是他没有积蓄那段时间正与二女儿怄气,二女儿陪在边上哭着喊着,也不愿搭理。疼得不想再活了,只是其中之一。小姨夫来自四川,是正儿八经的上门女婿,小夫妻俩,很争气,一年前,为了他生了个带把儿的孙子,几十年的心病,好了,做了几十年的梦,现在终于梦想成真了,这才是他老人家可以放手而去的主要原因。

  从此,在那个家,以岳父为题的争吵,也随之逐渐远去。话题还是存在的,一个离我们远去的父辈,不可能留下争吵,因为大家都明白,亲人之间,为些远去了的事,想来想去,说来说去,只能是想来了仇恨,说跑了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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