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

　　窗外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叶子由最初的小尖苞，变成细嫩的新叶，然后慢慢伸展，颜色由淡转深，直至最后发黄，随风飘落，化入泥土，来年春天又进入下一个轮回。时光就这样在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中悄悄走过，花儿每年都开，看不出太大差别，树倒是在一点点长高，但那一时也不易察觉，时光的痕迹更多地留在了心间。而他，还在等待着，等待着。每当稍有闲暇，他总是忍不住去回忆，可能是这两年养成的习惯。他记不清那天的日期了，只记得那是你一个晴朗的下午，或者是傍晚，太阳已现出红晕，在山边摇摇欲坠，风不大，能轻轻撩起一缕头发。高考的压力越来越大，吃完饭，他就拿着英语资料，准备去背一篇范文。在花坛的一角，他看到了那个身影，可能是角度问题，他看到夕阳刚好照在她脸上，微风吹过脸颊，披肩的头发被轻轻吹起，她神情专注地盯着书本，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校服穿在她身上，没有了那种通常的松松垮垮。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像电影的画面，定格在她脸上。他想当时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直到有人唤着“立诚……高立诚”时，他才如梦初醒。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身影会一直在脑海中重现，也许是夕阳照的她太美的缘故吧，总之他再也控制不住去回忆那个场景。起初，他为自己的心理反应感到诧异，前一段感情无疾而终，他觉得那扇门已经渐渐关闭了，最重要的莫过于保持好现在的成绩，考上心仪的大学，似乎高中所有的问题，都可以通过考大学来解决。但是，那个专注的神情、若隐若现的笑容，始终在脑中萦绕，挥之不去。他知道她叫白玉娟，在文科班，和他那一群死党里的一个女生在同一个班。此后他经常在花坛边看到她，实际上，当她不在那里时，他就会感到一丝失落。他没有去打扰她，偶尔四目相对，就互报一个微笑，风大了，就前后脚回去教室。第一次正式接触是在高考后，一群人相约去爬山，他托了那位死党带上她一起。曾经见过很多次，他们并不那么陌生，况且他还是那种好学生，经常出现在奖学金名单之列。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着她，一双大大的、清澈的眼睛，透着一丝坚定，和一丝怅然，她不是那种十分精致的漂亮，却有一种沉静的坚定的美。聊到相遇，她说每次看到“学霸”那么认真地在背书，自己就觉得更应该努力了，她说高考自己发挥不太好，可能考不上理想的大学了，但是在哪不一样呢，最终目的是让生活变得更好。“其实，大学好不好，关键还是看是否符合自己的目标，适合的才是最好的。”他想安慰她。“无论在哪，我都会努力锻炼自己的，我相信有付出就有收获。”“嗯。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联系吗？”“当然了，跟你这么优秀的人一定能学好多东西呢，只怕你上了大学就不再理我了吧？”“当然不会了，能和你保持联系我很高兴。” 她粲然一笑，算作回答。此后很长时间，他没在见过她，但是就像他们约定的那样，时常保持着联系，聊的话题包括大学生活、走过的地方、趣闻逸事，互相分享快乐，倾诉烦恼，也谈谈对未来的设想，唯独小心回避着感情的话题。事实上，除了要说出自己的心声，他不知还能怎么聊到感情上。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没有犹豫那么久，更勇敢一点，是否就会不一样呢。其实有很多次他都想告诉她，但是，她是否也像这样爱着他呢？她能接受异地恋吗？如果她不接受，以后还能联系她妈？他有很多个疑问，要一一解开，就要冒着永远失去的风险。就这样犹豫了很久，两年、三年，时间很漫长，却在不经意间流逝。他试图回想起是哪一天开始的犹豫，但结果证明是徒劳的，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犹豫，疑问依然还是疑问，只是有一个声音愈来愈强烈起来，一直在耳边催促着，“她可能也在等着你啊，再犹豫下去可要错过啦。”他觉得事实确实如此，这个险值得一冒，还有什么比错过更糟的结果吗？为了表白计划，他记得还颇费了一番脑筋，时时在心中盘算，并着手准备。首先是礼物，他选中了一条紫色心形水晶项链，因为紫色水晶石象征着真诚、幸福、希望。玫瑰是必须的，查看了各种样式，他选中了其中一种。然后最关键的就是场地的问题。小城镇里的餐厅都太过嘈杂，没有那种浪漫的氛围，想必她是不会喜欢的，他也没能力让城市上空被烟花点亮，或者高楼上闪现告白语，思来想去，或许选择在江边比较合适，当天色暗下来，两岸灯火辉煌，月光洒向江面，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月光照在脸上，人映在水中，也是个绝佳的浪漫场景。此时他是不需要找人去约她了，想来她不会拒绝一个朋友的邀约。他心中一遍遍地预设着那个场景，他猜想着她会有怎样惊喜的表情，她可能会怪他没有早点说出来，她可能会感动，会拥抱他，他们会牵着手沿着江边一直走，倾诉这几年的相思之苦，那可能需要很久才能说得完。他没有想到，或许是从没向其他方向想过，月光照在她脸上的确是那么迷人，但是她脸上不全是惊喜，那惊喜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哀伤，是忧愁，或许还有无奈。“现在不是对的时间，不是……”“什么是对的时间？我可以等。”他一双渴求的眼神望着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太多的未知，已经让我觉得力不从心了，我不想分神。”说着她开始低下头。“没关系，我会支持你，等你，也可以不打扰你，让你专心。”“那你可以等我两年吗？一年准备毕业，一年稳定工作。”“多久都可以。”“谢谢你……”她眼圈红了，但是没哭。或许后来哭了，因为最后她跑开了。他看着她跑开的背影，看着她中间回了一次头，然后在视线里渐渐消失，这让他想到荷西从三毛身边跑开的情景，只是她没有一边挥手一边喊再见。接下来的两年他也很忙碌，忙着写论文，毕业，找工作，找到工作后又天南海北地跑，能在一个地方连续待两个月就是奇迹。但他觉得自己忙的充实，有希望，他没有忘记在等一个人，应该是一刻都没忘过，偶尔也会感到焦虑，有时候还会有一丝怀疑，但总有办法让自己静下来。他们之间的联系少了，甚至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每次聊天，都是匆匆结束，似乎有很多话，却总是欲言又止。他想，或许到了约定之期，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他从未想过放弃。两年之期，终于到了，他清楚地记得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来结束这两年的，虽然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见面，但他们还是遵守了约定，他如愿等到了她爱的倾诉，她是如何地为有他而骄傲，曾如何地在爱与现实的矛盾中挣扎，她说她现在不是最好的，但一定努力做最好的自己。他安慰着她，表示永远支持她，他告诉她，只要拥有她，就拥有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后来他说出了那句誓言，“你若不离，我定不弃。”此后的一段时间，他想应该就是那种最幸福的时光，他感受到切切实实的幸福，虽然经常不能见面，但是电话、视频从未间断，有时候实在忙了，就开视频看一眼，道一句关心，叮嘱一句照顾好自己，说一声“爱你”。明白这爱来之不易，所以更小心去维护珍惜。到了假期，就毫不犹豫地奔向对方的城市，享受相处的时光，携手穿越山山水水，走过繁华的街道，去游乐场感受惊险刺激，尝一遍名吃美食，赶最后一趟地铁、最后一班公交，无论在哪，只要有对方，就有幸福。他们确实是幸福的，有着充分的理由，但是后来怎么会有越来越多的不满意呢？或许是时间长了，幸福的内涵就不再简单了吧，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答案。刚开始是只要两颗心在一起就是幸福，慢慢地就不满足于此了，需要时刻陪伴着才有幸福感，至少也要下班后能在一起；一句简单的理解也已不够，必须要知道对方每一个动作、表情、话语的真正意图，否则就要产生爱与不爱的怀疑；更有些话，甚至是不能说出的，一说就错。人可能是需要持续的幸福感的，他怎么能抵制一个人追求幸福呢！他记得他们很少争吵，因为觉得能理解的不用争，理解不了的吵也没用。他相信问题终会解决的，世界上那么多情侣，不都是在解决问题中长久下去的吗，到自己头上，难道就不能解决？他有信心。现在他似乎还能想起自己满怀信心的模样，他想到了他们会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想到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可是他却很难想起来，自己曾做过什么努力，或许他曾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或许还有过保证以让她安心，实际做了什么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记得好像还曾有过“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这样的想法。当她最后说出那句“抱歉，我觉得我们不合适”的时候，他想说的挽留，已是语无伦次，他不知道如果当时他足够清醒，是不是能够留下她，他不知道他的混沌到底对这结果起了多大的促进作用，他只记得她说她并没有做到最好的自己，尽管她一直在努力，她说以前她任性地以为只要在一起，一切都可以，但是现在她想接受现实了，感谢他的爱曾陪她走过很多个迷茫的、疲倦的夜，现在，她需要一个真实的依靠，一份长久的陪伴。窗外的玉兰又开了，花瓣精巧，洁白如玉，高高立在枝头，伸向四方，像未受任何沾染的天女，在枝头迎风起舞，沁人的花香飘过来，清清的，似有若无。清新的花香，最容易勾起思绪，这些花儿会谢，来年还会开，可心中的花来年会开吗？他这样想着，又一次沉浸在沁人的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