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青梳

　　叶谦一身青衫，迎着风雪，缓缓推开大门。此时的楚九歌正围着火炉，看见叶谦明显一愣，随后一喜：“叶谦，你这一来可是有口福了，我酿的上好梅花酒啊。”叶谦并没有如往常般坐下，而是问：“楚卿月呢？”“卿月，她去九仙山下了。”楚九歌一愣，随即回答：“她许久不见人间，这样并不好，所以我便让她出去了。按照她的才智，安全应该不用担忧。”叶谦闻言，眉头一皱：“真的，不用担忧么？”楚九歌忽然感到诧异：“你怎么了？什么时候关心我家的小师妹了。”说着，他戏谑一笑：“你不会是看上卿月了吧，要不要我帮你保媒？”叶谦坐了下来，并未答话。而楚九歌却是注意到他腰间的竹笛，不由疑惑的问道：“这个灵仙笛，不是夏梦临送给她青梅竹马的吗？怎么会在你这里？”“我偷来的。”叶谦的声音不咸不淡楚九歌眉头一皱：“所以，你急着找卿月，是为了？”“我看到了她的今生。”……很久很久之后，一场轰动三界的婚礼举行了。楚卿月端坐在床榻上，听闻窗外宾客盈门，锣鼓喧天。思绪不由开始飘远，想到羞涩处，她的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喜意。她终究，还是和他走到了一起。这一场轰动三界婚礼，新郎是名动天下的魔族之君；新娘为仙族最高贵的长公主，仙帝楚九歌之妹。当消息传遍三界之际，惊动无数灵族。“听闻仙族公主容颜精致，高贵无双，昊昊你倒是好福气啊。”夏梦临笑意盈盈，看着郑昊昊在宾客之间，推杯换盏。骄傲如魔君，自然不会因为利益，而迎娶并不喜欢的人。只能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至少，他应该是喜欢她的。魔君的眼已经有着些许迷离，原本冷然的俊脸，已经变得酡红。来到此处的宾客，无不都是身处高位，名动一方之辈，自然不会不顾身份，来一个闹洞房的陋习。眼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逐一拜别。留下夏梦临搀扶着他，进入新房。听闻酿跄的脚步声响起，楚卿月的心愈发的紧张。夏梦临歉意的对着端坐在床榻上的新娘一笑：“嫂子，不好意思，昊昊喝醉了。今晚就麻烦你照顾他，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之后，扶着郑昊昊往椅子上一坐，马上溜走。房间只剩新郎和新娘。楚卿月抿着唇，掀开头帘，看到自己的夫君已经醉倒在桌上。不由倒好早已准备的醒酒茶，小心的喂入他的唇间。嘴边冰冷的触感让郑昊昊不由感到一阵皱眉，将头一扭，醒酒茶湿了他大半张脸。只听他的嘴，无意识的喃喃着：“晨、晨……晨。”楚卿月手一僵，茶杯落入地上，瞬间破碎。“你终究，还是在想着她。”当晚，他们并未行房，只因为郑昊昊醉了，她照顾他一整夜。第二天，郑昊昊从床榻中醒来，看到自己熟悉的房间中，多了一个人正在梳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楚卿月专注的对着镜子，梳理如墨的长发。郑昊昊不由感到一阵尴尬，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房间的女主人。娘子？老婆？夫人？就在他感到纠结之际，却是发现楚卿月不知何时已经梳理完毕，眯着眼，笑对着他：“你醒啦。身体怎么样？头还痛吗？”“还好。”郑昊昊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因为是轰动三界的大婚，婚礼仪式，美菜佳肴自然要用最好的。即便是酒，那也是从妖族大价钱收购的清风酒。清风饮酒，十里飘香。只是，这么好的酒，并不是每个灵族都能消受的，即便强如魔君，也宿醉了一宿。“对了，我昨天喝醉了，没做什么糊涂事吧？”郑昊昊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和同学喝酒，同学对他说过他喝醉了会发酒疯。虽然已经多年没有喝酒，但是他也不晓得发酒疯的习惯还在不在。“没，你昨晚睡的很香，还是夏梦临搀扶着你进来的。”楚卿月的双眼，笑着如月牙：“夫君熟睡的样子，其实很可爱呢。”“可爱么？”郑昊昊灿灿的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迎娶她，而现在却有一种两个陌生人强行相处的尴尬。“那个，我还有事情处理，先离开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只要随便找个人吩咐一声就好了。”说完之后，郑昊昊连忙快步离开，‘夫人’两字，他还是说不出口。“好。”楚卿月呆呆的望着他如同逃窜的背影，不由感到一阵黯然。发呆了片刻，楚卿月重新坐在梳妆台上，拿起留青梳……在风雪如旧的九仙山上，叶谦曾送给楚卿月一个礼物：“这把留青梳送给你，若是有一天，你想要留住一个人的心，就用这把梳子梳一次头吧。”那一天，楚卿月欢天喜地的梳了一次头。它正如叶谦说的那么玄奇，原本冷言少语的魔君，仿佛出现了裂口，能够容纳她往里面挤入。这几日去赏景、打猎、酒会、游玩。他都会叫上她一起，实在是让她受宠若惊。“该你了。”郑昊昊清朗的话语，如泉水般悦耳，将她的心绪拉回到现实当中。展开在她面前的是一盘棋局，她的白棋不知不觉被黑棋所包围，除非她运气极好，能够找到他的破绽，不然这一句是输定了。只是，能够将她棋子包围的棋手，还会露出破绽吗？楚卿月沉思，忽然看到东方一角，黑棋的大龙还漏了一处。“好了。”她眯着眼笑着：“你让我的，我就不客气了。”郑昊昊轻笑一声：“好。”那一声‘好’字仿佛还在耳边，楚卿月瞬间从梳妆台上惊醒。望着镜子中已经被留青梳梳理好的秀发发呆：什么时候，她已经学会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忽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夫人，头发梳好了吗？”只见郑昊昊一手托着棋盘，冷峻的双眼充满了柔和：“我们已经许久没有下棋了吧，今天正好闲暇，不如夫人陪我来一局如何？”“好啊。”楚卿月眯着眼笑着，她从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请求。一盘棋，不知下了多久。她呆呆的望着他的背影，再一次目送着他远去。听他说，魔族内部不靖，外界妖族、人族还不安份，他不能留下太多的时间，用在儿女情长。“儿女情长么？”她的嘴角勾出一抹似嘲讽的笑意，魔族以实力为尊，此刻的他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威慑天下，魔族之中，谁敢不服？至于外界妖族、人族，又什么时候安份过。他只是，又不想和她呆在一起而已。留青梳能够留住的，仅仅一瞬罢了。“纵然只有一瞬，那就足够了。”楚卿月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一把留青梳，在她的青丝上，顺理游走……如果不是顾及着多年的情谊，郑昊昊很想把面前的这个贱人揍死。“喂，别哑巴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三入新房的行为，已经成为恩爱的典范了。”夏梦临强忍着笑意，对着郑昊昊调侃着。关于魔君的八卦，首先是从他的亲兵口中传来：……不知魔君夫人长得该是如何美艳的模样，惹得魔君一日之内，三入新房。每一次进去，势必呆满了一个时辰，想必魔族小公子，很快就会降生了……然后，整个八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三界，许多灵族都用这个打趣：魔君夫妇还真是恩爱啊，一日三次，就是不知道他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郑昊昊气得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对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夏梦临吃惊不已：“那个，昊昊，你不会告诉我，你……不举吧。”他气得更厉害了：“你才不举。”夏梦临一脸戏谑：“昊昊，这可是关乎你终身的幸福大事，如果不举，千万不要瞒着我，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很高明的医生。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郑昊昊忍无可忍：“滚！”“哈哈哈哈哈。”夏梦临笑着离开了。“梦临因何事笑的如此开心？”楚卿月不知何时，来到了郑昊昊身后：“夫君，你又为何如此恼怒，是因为妾身么？”“没事。”郑昊昊皱了皱眉头：“对了，你也别妾身妾身这样叫着，你的身份高贵，不必如此屈尊。”“这怎么能行……”“这怎么不能行。”他粗暴的打断她的话：“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以后不要学大舅哥教你的那一套。”“哦。”楚卿月低下头：“妾身……不，我给你煲了羹汤，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挺喜欢的，闻着就香。”郑昊昊勉强的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对了，夫人，等下我还有事情处理，晚上就不回来了。你一个人，早点休息。”说完，郑昊昊马上起身离开，徒留楚卿月一人孤影，以及那一碗她熬了好久，他只尝过一口的羹汤。她的泪水簌簌而下：“我已经，快要留不住他了啊。”       与八卦恰恰相反的是，魔族小公子，并没有很快降世。甚至，两人已经结婚两年，楚卿月始终未诞下一儿半女。市井坊间，已经有楚卿月不能生育的流言。这段时间，谁也没见魔君来到当初的新房中，宠幸迎娶的夫人。甚至，有人已经信誓旦旦的说，魔君在另外的地方已经纳妾，只等着合适的时间，接回到九阴魔境之中。楚卿月并没有理会这些流言，她知道他的骄傲，还不屑于偷偷摸摸做苟且的事情。她也同样骄傲，当她意识到留不住他的时候，那把留青梳，她便一直锁在柜子中，再也没有拿出来用过。他忙着他的雄图大业，她闲暇于庭院之间。留青梳一锁，就是两年的时间。叶谦眼角流露出些许担忧，看着她明显清减的脸：“这些年，你过的并不好。”“不，恰恰相反。”她骄傲的抬起头：“我是他的夫人，又如何不幸福。”她骄傲的走远，留下叶谦一个人发愣。魔君出征回来了。九阴魔境内的军部，拟定了十年内，逐步征服人族的计划。为此甚至不惜代价，与妖君东皇拟定《百年互不侵犯条约》。已经万事俱备，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次东征，却是遭受到意外的阻力。在人族之中，声名鹊起的凤君，竟是以一己之力，挡住了魔君。那是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她有着楚卿月毕生难忘的名字——吴晨晨。“魔君受伤了？”楚卿月皱着眉，对着身边一个匆匆走过的亲兵冷声问道。“禀夫人，是的。”亲兵有些怯懦，吞吞吐吐的回话。楚卿月眉头一皱：“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亲兵匆忙摇头。她冷喝：“说。”“我说，我说。”亲兵哭丧着脸：“请来的医生说，魔君不止是受伤，还得了心疾，如果不能解决，会化作心魔。”“心魔！”楚卿月惊诧，手中拿着的一杯清茗，落入地上。当她来到他的房间前，里边传出的声音，不由让她停止了进门的动作。“我没有得心病，更没有心魔。”郑昊昊双眼通红，不复平时冷傲孤绝的模样：“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好，好，你没有心病。”夏梦临苦口婆心的劝着：“先把这个药喝了，对你身体的恢复有好处。”他喘着粗气，冷冷的望向夏梦临：“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没，我哪敢。”夏梦临马上举起手，表示自己无节操站在魔君一边。一直到郑昊昊安静下来，夏梦临才下意识的松口气：“好了，好了，别闹了，药凉了。”郑昊昊饮了一口，不由放到一边，吐槽道：“好苦。”“你能指望药有多甜。”夏梦临翻了翻白眼：“反正我就放在这了，实在嫌弃，你可以加蜂蜜。”郑昊昊皱着眉头，将药汤一饮而尽。夏梦临满意的点头，拿着汤碗：“好了，我走了。你好好恢复，我会来看你的。”“等下。”他张了张嘴，味蕾中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你说，我和她还有可能吗？”“和谁？吴晨晨？”原本脸色平和的夏梦临，忽然冷然，一张嘴不由嗤笑：“郑昊昊，你以为你是谁？还是你以为她是谁？别忘了，你已经结婚了。”郑昊昊神色一僵。他骄傲，凤君何尝也不是骄傲之辈，婚姻，绝对是他们绕不过的坎。“是妾身，妨碍了夫君了吗？”楚卿月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气氛忽然有点尴尬。夏梦临忽然抬头望着天花板：“那个，嫂子，我突然发现煎药的炉子忘了熄火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说完之后，马上溜走。惹得郑昊昊不由吐槽：“这个贱人。”吐槽归吐槽，该有的现实还是要面对，郑昊昊深呼吸一口气，不由微笑：“夫人，其实你听错了，能迎娶夫人，是我三生之幸啊。”楚卿月强忍着泪意：“夫君，妾身问你，两年来你我从未行房，可是为了等她？”郑昊昊神色一僵：“算……是吧。”“现在也是？”她的话语并不强势，却有着高贵的霸气。“嗯。”郑昊昊的反应有些平静。“那……夫君，你要等多久。”郑昊昊神色黯然：“不知道。”她低下头，呆呆的望着脚尖，原本触手可及的身影，竟然和当初一样恍如天堑。她强自压抑着心中的伤心，仙族长公主的眼泪，还不会如此不值钱：“那我呢？我该陪你等多久？”“别等了吧。”他叹息一声：“就当作从未遇见过。”楚卿月冷然望着他：“好。”说完，快步离开。剩下郑昊昊呆呆留在原地。时间一晃，又是两年。凡界最近颇不平静，三千境内，处处烽烟。魔族一路高歌，隐隐有着凡界第一灵族之势。相传魔君不仅实力卓绝，且为人高雅。在去年的一次宴会上，曾有人见到一家小姐，故意弹错曲子，就是为了魔君回头看她一眼。而上一次有这种待遇的，还是记录在史书之中的美周郎。而与之事件相对应的是，魔君夫妇关系不好。再也无人用曾经的八卦来调笑魔君，而传更多的是楚卿月膝下一无所出。而与魔君并立的，则是名倾天下的凤君，在两年之前，凤君以一己之力抵挡魔君的前行，甚至让他受到重创。而这两年间，不论是妖族、兽族亦或是深海水族，都组织兵力侵略人族领地，无一不被凤君所震慑。强来不行，便只能另辟蹊径。相传，妖族太子，兽君三子各自都派来使者，来到人族京都提亲。“她终归是要娶亲的。”在一场各族巨头所组织的宴会上，郑昊昊看着吴晨晨在众多簇拥之下，推杯换盏。他不禁一阵愣神，而楚卿月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你不敬她一杯酒吗？”他摇摇头：“不用了。”“那……”楚卿月抿了抿唇，在多彩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妩媚：“今晚你陪我跳舞。”郑昊昊一愣，看着她柔弱的双眼，不禁脱口而出：“好。”她的嘴角不由勾出一抹喜意，就在刚刚，她再一次拿起留青梳，梳理她如墨青丝。“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是，不想输给他。”楚卿月靠近郑昊昊的耳边，低声自语。两人手牵着手，跳着华尔兹，身姿优美，竟然意外的合拍，一时间吸引了诸多的目光。他的嘴角勾着笑，轻声在她的耳边低喃：“今晚，你是我的。”“嗯。”她含羞的低下头。宴会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人相继离开，有人依旧留下觥筹交错。暧昧的气息随着酒精愈发扩散，她被他带到已经准备好的房间中。额头轻吻，一点落红。第二日，楚卿月悄悄醒来，床边不见他的身影。她没有伤心，因为这已经在意料之中：他的心中，想的终究还是另一个女人。整理好衣服，坐在梳妆台上，楚卿月照例用留青梳梳理着头发。而诡异的是，她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逐渐变得苍老，银白。当留青梳再也留不住情，一梳便是一生。“你还要等他到什么时候？”叶谦嘶哑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青丝墨染的长发变得花白，谁敢相信，如今镜中的美人，是当年高贵无双的仙族长公主。“不等了，再也不想等了。”楚卿月用手摸着已经枯槁的长发，不由笑了，笑的十分放肆，泪水夺眶而出：“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一颗心，怎么可能会被留住。”叶谦叹息一声，用手闭合她的双眼。她已经坐在梳妆台上，悄无声息。        ……九仙山上，风雪不减。叶谦收起灵仙笛，声音无悲无喜：“都看完了？”楚九歌木然点头。他又问：“说说感想。”他的双眼忽然闪过喷薄怒火，一时间，方圆十里，寒风冷冽，温度骤降：“恨不得手撕了他。”说完，楚九歌颓唐的坐了回去。今生笛上望今生，也就是说，这是楚卿月这一世的命运。“遭了，我今天让卿月出去了。”楚九歌忽然脸色大变，叶谦不由喃喃：“不会这么巧吧。”九仙山下，一处小镇之中。郑昊昊眯着眼，心满意足的吃着大盘鸡。这一次的任务格外简单，赏金意外的丰厚，心情大好的他，选择吃顿好的来犒劳自己。就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怯懦的声音。“喂，那个，我问一下。”楚卿月小心翼翼戳着他的衣角：“大哥哥，你能请我吃东西吗？我……钱包不见了。”郑昊昊一愣，随即说道：“没问题，服务员，大盘鸡再来一份。”“好嘞！”服务员笑着应承，不由开启吹嘘模式：“姑娘，见你眼生，应该是外地人吧，不是和你吹啊，我这里的大盘鸡，远近闻名，口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