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夏夜

　　“嗡——” 向争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翅膀高频振动引起的嗡嗡声，把他吓得一激灵。然而烦归烦，向争不愿意破坏原先酝酿好的睡意，于是转过身，试图避开蚊子的骚扰。可蚊子毕竟是闻着气味行动的，在几秒钟的清净之后，向争的耳边再度响起“嗡——嗡——”的细声。向争闭着眼睛，摸索到被沿，将自己整个人捂在空调被里。不一会儿，被子里自己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难以逃逸，将他包围起来，向争只觉得皮肤的温度在不断升高，权衡了被热死和被烦死之间哪个更惨，向争把头重新露了出来，四肢将被沿死死压住，肩膀有机可乘的那一部分，也仔细掖好。向争决定不再理会那只蚊子，专心酝酿睡意。 在床上安静装尸体了一会儿，整个房间除了电扇的转动声，再无别的动静。本以为这样便能安心入睡。但是蚊子的去处不得而知，仿佛仍然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向争连呼吸都放轻起来，当心呼吸间的热气触动了对方，又是一阵独奏。那只蚊子好像就销声匿迹了。向争却开始不安起来。莫名其妙的，脸上突然觉得痒痒的，大概是风扇带动了空气，皮肤不经意落下灰尘，等着人揩掉，然而向争不愿意将手伸出来。那点搔痒被置之不理，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向争的大脑里不断放大，此时他已经觉得那大概不是灰尘，或许是那只蚊子悄然登陆，在他的面颊上寻找合适的瞄准点。越感受越觉得真就那么回事。向争开始左右摆动头部，试图甩掉假想敌。“嗡——”这声音终于又在向争的耳边响起。无论如何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向争终于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床头柜上的台灯，照亮了卧室的一隅。床头柜柜角的插座上，电蚊香液的指示灯仍然亮着。将电蚊香液瓶取下，透明塑料瓶的最底部已经干涸。打开抽屉一看才发现，这已经是最后一瓶电蚊香液了。原先备着的驱蚊水不知道被自己塞到哪个角落，没有在这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更叫他烦躁。久违地听到蚊子的声音，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向争无奈，将瓶子扔到了房间的纸箱里，等着集满了塑料瓶一起放到楼下的回收箱中。怪的是，向争一系列动作之后，那只蚊子却没了动静。但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半个身子倚在床头，将柜上的手机拿过，借灯光在夜里重新刷起手机，试图消遣掉时间，培养出一点倦意。向争将淘宝界面打开，在搜索栏上打下“电蚊香液”四字。靠谱的牌子中最便宜的也要三十元一组。向争内心盘算了一下，一组的钱，可以够自己吃五碗葱油拌面。然而他的账户里还有不到一百，不知道能否勉强度过这个星期。于是他悻悻退出了应用，叹了一口气，头向后仰着，思考起人生。这是向争来到上海的第三个月。也是向争大学毕业的第一个月。他大学读了一个不太热门的理工类专业，快四年的学习只能让他清楚明白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专业。同家里人、同学们交流一番，尽管辅导员多次建议，向争仍然决定毕业后不再从事相关的工作。大四上学期不是没有参与过学校的招聘会，然而所学专业摆出去，选择让他进入下一轮面试的，大多是一些他不愿意从事的岗位。于是他自己在网上投了简历，跑到上海来实习。终于收到了理想公司的录用通知，却同时被对方告知，在毕业证拿到，签合同之前，他只能得到一天一百五十元的工资。向争心里盘算得很好，同家里打了商量，头三个月的房租家里给他出，家里再给他出一个月的生活费，别的地方，努力一把，虽然过得紧巴巴的，却也能够勉强维持生活。然而他低估了在学校和在外独自生活的消费差距。室友调侃向争比大家都提前去到一线城市，逐渐成为一名“社会人”，于是班群里刷屏地起哄“苟富贵，勿相忘”，并一个个喊着让他请客。他原也以为，踏入社会后，离“富贵”便越来越近了。实际上哪儿都要钱。最开始的一个月，他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罢了在车站旁边的早点铺子买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加起来六块多，然后中午花五到十块钱向公司供餐的饭店订购一份快餐，实在没有胃口，外卖一份奶茶加上配送费大概二十多块，点一份主食可以耗掉一天的预算。然后他安慰自己，工作嘛，犒劳自己。这个月以来，他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在从网上买的小锅里放入鸡蛋和红薯，等洗漱完毕后带在路上当做早餐。中午雷打不动地吃着公司合作的快餐。晚上自己回家煮一包面，又或者，实在是下班得晚了，便去楼下的小吃铺吃一碗葱油拌面，有时候实在馋了，也会买一碗馄饨来吃。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做饭，然而将零零散散的工具都加入到购物车时，才发现几十块钱的东西都加在一起，也是不小的数字。向争只能说服自己，等转正就好了。明天是周一，未来一个星期，除开不必要的出门，每天仍然要花掉二十块钱的公车费用。还有八十块钱，周六日的中午饭还不知道如何解决。可是自己同家里人约法三章，当时自己在视频里骄傲地同家里人说不必再承担自己的开支的表情，向争还历历在目。向争觉得很头痛。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时间是晚上十二点整，往常这时候他已经入睡一个多小时。微信传来一条消息。向争不知道这个时间点怎么还会有人来找自己，却正正好碰上了自己还没睡着。点开一看，妈妈给自己转了500块钱。“儿子，生日快乐！”“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吧。”向争不知道怎么回复。“嗡——”那只蚊子又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仿佛给他庆祝22岁生日。“啪！”墙上多了一个血点。那只蚊子横着身子，黏在了灰白色的墙上。终于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