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

　　那天早晨志龙打电话时，我刚到办公室。没想到他刚离开学校几天，己换了济南的手机号。他说，要来学校里拿他的被褥，大约八九点钟到。我答应着，告诉他到了直接上四楼办公室。

　　第二节下课时，走出教室，一个身影在办公室门前等待着，是志龙。我向他走近，他也向这边走来。他穿了一身阿迪达斯的蓝色运动套装，头发剪短了，并染了酒红的颜色，他笑着叫老师——一个明亮的蓬勃的温和少年。我心里掠过隐隐的酸涩。

　　我问他是不是自己来的，他说爸妈在学校后门等着了。我领他进办公室，指着角落里的一摞书说：“这是你的书，走得时候别忘了捎着。”他点头应着。

　　他告诉我，他已经在济南找到了工作，今天特地回来拿走被褥，然后还要赶回去上班。到底是什么工作，适不适应，心绪杂乱，我没有过多的细问。

　　我一会儿还有课，便从教室里叫出和志龙同宿舍的宇，让他陪着志龙去宿舍搬东西。宇看到志龙笑眯了眼，和他打招呼，两个人向宿舍走去。

　　我正在十九班上课时，宇回来了，一进门示意我志龙在外面。我走出教室，志龙站在门外，不说话。想起那天他给我打电话，希望能保留学籍，等明年回来参加中考，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张和同学们的毕业合影照，他说这是一生的纪念。我知道他的愿望很美好，但，现实就是现实，又怎么可能呢？我告诉他，要想得到毕业证，得到和同学们的合影，必要回来上学，参加中考才行。而他今天的到来已经告诉了我他的选择。

　　要不是他胆大包天冒充我的笔迹写请假条混出学校在外面呆了一夜，他也不至于如此。抑或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是事情败露，干脆就不念了。

　　我说：“你是不是想看看同学们，和他们说再见？”志龙点头。我推开教室门，志龙慢慢走进去，同学们都“哇——”惊奇地叫出声来。志龙紧绷着嘴角露出笑容，眼里有微光。我对同学们说：“我们这一生要认识很多的人，他们都是我们身边的过客，都陪我们走一段人生之路。志龙舍不得我们，我们也舍不得他。今天，我们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他！”同学们看着他笑，然后，志龙黯然退出教室。

　　他站在教室门口，从裤兜拿出20元钱，说：“老师，这是我订的寒假作业的钱，给你。”

　　他不说我都忘了。志龙当时在家反省，学校里要订寒假作业，我打电话问志龙妈妈寒假作业订不订，妈妈说，订上吧。我给他垫了十七元钱，但那以后志龙打电话告诉我他不念书了。

　　我推让着，不肯要，他再买寒假作业有何用呢。我便说：“你别给我了，你的寒假作业我想法给你转出去。”这样说，志龙方才罢休。然后，他就走了。角落里，他的那堆书，没有拿。

　　看着他离开，我想：才几天的时间，怎么一个人的变化那么大呢！志龙比原来精神了许多，干净了许多，也变得彬彬有礼了。

　　回想志龙，可没有让我省心，一度成为我的“心头大患”。宿舍里，床单子常年不平整，皱褶很多，被子不叠，我去宿舍，宿管老师追着我告他的状。我特意告诉他，周末放假回家专门学习铺床单、叠被子。手机没收了一个还有下一个，那天去查宿舍，他见我来赶紧慌慌张张地往床上爬，此地无银三百两，手机、充电器被逮个正着。卫生区值日，人家硬是把垃圾堆在那里，不倒掉，他说他光管着倒垃圾，不管收垃圾，为此班级卫生被通报。校服常不穿，掖在桌洞里，上身是自家买的名牌衣服，常被学生会查到给班里减分……没少批评他，训斥他，我也经常想：这班里如果少志龙，我该多轻松。

　　然而，他今天逃离了学校，解脱了学校的一切桎梏，去外面看世界了，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我想到志龙的这种解脱是暂时的，外面的社会比学校复杂得多，也残酷得多。在最该努力学习的年龄里走向社会，无缘高中生活，更无缘大学生活，这何尝不是人生的一种遗憾。而当他将来回首，是否为自己今天的率性而后悔。

　　那天，瑞在作文中写道：志龙今天来学校了，他变得阳光，帅气，神采焕发。对于他的辍学，我们谁也无权评说，谁能说他此后的生活不会是另一番天地呢，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每个人的生活道路是不同的。而我们继续求学的同学也要把持好自己的心，坚守自己的梦想，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说的很有道理，现在的社会中和志龙一样的孩子有很多，他们过早地放弃了学业，过早地来到社会，也过早地沾染了社会上的一些东西。虽然也是一种磨砺，一种成长，但充满了许多无奈和残忍。我是站在一个老师一个家长的立场上来讲的，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也许和我们的想象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