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炮

　　城市的正中有个巨大炮台，漆黑的炮筒指着遥远的天边，炮台比城市里的任何建筑都要巨大，人站在它面前，就像渺小的蝼蚁。其实整个城市都是巨炮的附属。人们是围着这个巨炮建造的城市，而非建造了城市后再修建的巨炮。城市有漫长的边际线，但巨炮占据了整个城市大半面积，黑漆漆的炮筒直插云霄，没有人知道到底对准哪里。白云遮掩了炮筒的踪迹，城市那些大厦，不要说与炮筒相比，只及炮台的基座一点点的高度。重重叠叠的高楼绕着巨炮铺展，如同蚁穴绵延，即便城市已经蔓延得看不见边际，但在巨炮面前也黯然失色。

　　关于这个巨大的炮台，城市里有很多传说。它是城市的象征，也是城市的守护神。当然，也有人不是这么想的，把它看作是暴力的象征，和平与自由的破坏者。还有人觉得，巨炮是种警醒，危险随时都可能来临。不管人们怎么议论，巨炮屹立在那里，似乎亘古不变。整个城市，都围绕着巨炮生活。毫不夸张的说，城市的绝大多数人，城市的经济体系，完全是巨炮支撑起来的。巨炮就是城市，城市也是巨炮。

　　教科书上的历史中，至于是不是真正的历史则无人知晓。巨炮的存在是为了防御天边来的敌人，那是一群生活在悬浮半空堡垒上的人，天空之城会落到巨炮的城市里，抓捕市民，到天空堡垒上做奴隶。史书上对这样的战争描述了很多次，在那些久远的战争中，地面上的人一开始一败涂地，后来，一步一步修建了巨炮，巨炮之城也逐渐成型。所以巨炮之城的人，时时准备着战斗，时时维护巨炮的运转，时时准备着将天空之城击落。尽管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天空之城没有出现过了，现在活着的人都没见过。

　　那历史课本上出现的天空之城，与巨炮不遑多让，整个天空都会被遮掩，世界瞬间就会进入黑夜，唯有城市般大的巨炮，或许才可能将天空之城击落。

　　为了不做天空之城人的奴隶，巨炮之城的人，绝大多数的工作，都在维系巨炮的运转。

　　阿坤的工作，主要负责擦拭炮台，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清洁工。不过主管告诉他，他工作的意义是很神圣的，因为他在保护着巨炮，保护着整个城市的安全，保护着整个城市人们的自由。

　　巨炮之城的工作，主要便是三种层次。生产者、巨炮维护者和巨炮操纵者。每个层次壁垒森严，世代相传。阿坤的父亲是擦拭炮台的，爷爷也是，爷爷的父亲还是。为了保持巨炮一直保持着光洁如新的状态，时时擦拭是免不了的。这是项庞大的工作，像阿坤这样的擦拭炮管的，大概有两千零八十万人。阿坤具体负责的区域是炮台196325区，大概两百平的面积。按照工作要求，每周至少擦拭两遍。要是擦地板的话，两百平不算少，但需要的时间也不会多。但擦拭高高的炮管，便是件颇耗心力的工作。需要挂在飞行器悬浮在半空。反正阿坤工作一天，挺累。整个炮管分成两千零八十多万个区域，具体多少，阿坤也不清楚，数是数不过来的。就算是擦拭炮管的这份工作，不同区域的薪资也不一样。越往上，薪资越高，到炮管最高位置，每天乘坐最快的飞行器，通勤时间都得三个多小时。

　　阿坤的工作区域在炮管下端，薪资说不上高，但比更下端，或者擦拭炮台底座的那些人要好多了。擦拭炮台底座的人更多，得有五千万人。

　　阿坤他们具体是负责擦拭炮台炮管，其实维护者还有很多很多具体分工。给炮台上油的，打蜡的，负责维修的。维修比清洁的薪资可能又要高上些，毕竟涉及到一些技术层面。当然，这个维修不是多么复杂，主要是看炮台哪里掉漆了，或者那些部位损坏了，这个损坏不是巨炮失去了性能，而是难免有些地方出现裂痕，刷上漆，填充好，就差不多了。

　　至于那些复杂控制系统的维护，则属于高精尖的工作，薪水更高，但也还是维护者，属于维护者这个里面最顶层的。

　　尽管阿坤经常觉得累，但他觉得，自己要比巨炮之城那些生产者好多了。除了巨炮维护者和巨炮操纵者，剩下的都是生产者，生产的主要便是食物。为了防御天空之城的入侵，巨炮之城几乎停掉了所有非生存必需品的生产。当然，是几乎，像阿坤这样的人，每天都会供应食物，偶尔也会有些精神食粮，书或者报纸。至于巨炮操纵者那边，可能会好上很多，毕竟人家负责的工作更重要。至于到底怎么样，阿坤也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操纵者。

　　生产者之间也有好多好多区分，生产食物的最普遍，占据了城市生产者的大部分人口。至于生产汽车、飞行器、油漆、衣服，哪怕再精尖、再复杂，只要不是直接为巨炮服务的，都属于生产者。至少阿坤觉得，自己比他们都要重要，因为他直接擦拭巨炮，负责巨炮两百多平的地方。

　　至于操纵者，阿坤从没见过。他们没有生活在城市里，确切说，是没有生活在巨炮外边的城市。他们生活在巨炮的控制室，他们在时刻准备着，准备操纵巨炮轰下天空之城，保护城市，保护巨炮之城的人，不让他们成为天空之城的奴隶。

　　尽管阿坤从没见过操控巨炮的那些人，但这并不妨碍阿坤对他们的了解。阿坤每晚下班回来，都会打开收音机，里面是一天新闻的播报。多数关于生活在巨炮里的那些人。就算是巨炮操纵者，本身也同样有很多分工，有专门的瞭望者，负责观测天空之城的踪迹，有校准者，负责校正炮弹的准线。巨炮的炮弹也时常需要维护，这也是阿坤他们这层的人要干的事，不过阿坤倒没见过炮弹，听说每个炮弹都像大山一样。

　　阿坤每天准时准点上下班，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围绕在巨炮旁边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飞行器，密密麻麻垂下的绳索，密密麻麻悬挂着的人，都是跟他做同样工作的人。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巨炮紧紧包裹着。

　　收音机每天都会播放那些生活在巨炮控制室里的人的工作情况，反正听了他们那么多繁琐复杂的工作，阿坤都会替他们累，自己最多也不过是身体上的累，他们却要时刻神经紧绷，因为整个城市的安全都落在他们身上，看不见的敌人是巨大无形的压力，让他们无法喘息。整个城市最好的产品都送到了控制室，满足这里的人的需求，让他们好好工作，是城市的第一等大事。

　　至于阿坤，他倒没有多大危机感，他觉得，城市的命运不是他来决定的，他只需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不过他十分相信生活在巨炮控制室里的那些人，他们一定能操纵好巨炮，若天空之城再敢入侵，肯定能将他们整个城市都毁掉，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阿坤对巨炮有十足信心，他当然不愿做天空之城的奴隶。所以，他要做好巨炮的维护，这是他安全的保障，也是城市安全的保障。每当想到这点，阿坤心底都会生出丝自豪。他所做的，的确是份神圣的工作，与城市里那些普通的生产者完全不一样的。他在为城市的安全出力，尽管这份力可能很小，但这并不妨碍阿坤觉得这份工作神圣，甚至于，这种神圣也会传染，让阿坤觉得自己也是神圣的。不是吗？只有神圣的人，才能从事这些神圣的工作。阿坤觉得自己与那些盲目的生产者不同了，他们没有资格参与这份神圣的守护工作，他们会为了一点点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缺乏理想的浪漫，为了自由而工作，为了自由而战斗，这是多么具有浪漫色彩啊。可惜，那些渺小卑微的生产者，他们不懂。唯有自己这样的人才会懂。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工作，而是为了整个城市，为了整个人类的利益。

　　这样的想法，阿坤接过父亲传承的第一天就有了，阿坤从父亲的身上也能感受到那种骄傲。这就像酒，时间越长越浓烈，阿坤越来越觉得，自己与生产者是完全不同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成为奴隶，知道自己需要自由，知道自由是战斗出来的，他也一直在为此努力，努力不要成为奴隶。

　　阿坤有时也会想，那个只在书上记载的天空之城，到底什么时候来，反正现在活着的人，都没见过那遮天蔽日悬浮在半空的堡垒。阿坤想，那悬浮着的城市上，到底生活着怎样恶心龌蹉的人，为何非要把他们抓去做奴隶。自由是如此可贵，哪怕阿坤觉得自己并不算什么人物，如蝼蚁般，但他也不想成为奴隶，失去自由，这是底线所在。这个城市，生产者不好说，其他人，应该都有这样的觉悟，这也是阿坤决定一直要努力认真工作的理由，这是光荣而伟大的工作，尽管渺小而平凡。

　　只要巨炮存在一天，那么来自天空之城的威胁便一直存在，阿坤觉得，自己这份工作会一直传承下去，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实际上，也是为整个城市的自由在战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