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皮

　　赖皮是一个人的绰号，真名是什么我不晓得，也没有问过长辈，只知道大概是姓钱。赖皮并不“赖皮”，反而“阔绰”。主要是因为他脸部皮肤坑坑洼洼，加上又特别黝黑，竟似癞蛤蟆的背，所以才得此诨号。

　　印象中的赖皮是卷发，应该是自然卷吧，毕竟那个年代乡下男人烫头发的极少，况且费用也不低。赖皮戴副深度近视眼镜，眼珠总不时朝上翻看，儿童时期的我猜测，莫非他是终日无精打采，眼皮都懒得抬起来？

　　没有老婆，没有孩子的他一个人住在一间红砖瓦屋内，大多数时候都坐在堂屋内做着劳保皮鞋。四四方方的一个小桌子，不高，也不宽，上面放满了钉子、白蜡线、榔头等大大小小的工具。他用锥子扎几下皮面，就得用手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十分有趣。

　　赖皮岁数比我大很多，加上相貌丑陋吓人，按道理我是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的，尽管我们住在一个村内。之所以对他有这么深刻的印象，是因为赖皮喜好麻将，我父亲常与之“切磋”。他是个爽快之人，倘若手气好赢了钱，对于在旁边观看的人都会丢个红包。不否认，我正是冲着这钞票，才常常抽空围观，好在父亲也不反对。

　　除此之外还有更吸引我的地方，那就是他在做鞋活之外，还在自家搞了个小卖部。这可不得了，小柜台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吃的、喝的，对我具有不可抵抗的诱惑力。我的零花钱多半都花在了他这里。鱼皮花生、大白兔糖果、塑料装汽水等等，全是我的最爱。至于旁边的那些白酒、香烟、酱醋盐油之类，我是自动过滤，视而不见的。

　　可恨我的钱总是不够，大多数时候总是吃不到零食。有一回馋到极点的我做了一次“惊人”之举，结果被母亲狠狠揍了一顿，这正与赖皮有关。那是隆冬时节，某日母亲给我穿上新买的厚实棉裤。我内心里有点抗拒，虽然棉裤很厚很暖和，可它是花布料的，有点偏女性化。当然我拗不过母亲，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上，一个人走路去上学。

　　晚上放学经过赖皮家时，我双脚不由自主地又迈进他家大门。我已经不记得是我主动提起，还是他出的鬼点子，总之，我把棉裤脱下递给他，他拿给我几十颗大白兔奶糖。我把糖全部塞进书包里，穿着单薄的秋裤兴奋地一路往家跑，一点也没觉着冷。还好母亲不在家，发现不到我未穿棉裤，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写家庭作业。

　　不知怎的，母亲竟然发现我书包里有不少糖果，经验老道的她立刻判断肯定有问题。她逼问我这么多的大白兔糖是从哪里来的，慑于她的威严，我如数和盘托出，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我忘了父亲后来有没有揍我，也忘了是我自己还是母亲找的赖皮，总之棉裤又回到我身上，那些余下的糖果也不见了。

　　不记得是哪年，赖皮突然去世，村里人说他是癌症复发。我还小，不懂这些，只为那条花棉裤和大白兔糖耿耿于怀。

　　掐指算一算这件事至今已有三十多年，村里人早就忘了赖皮，倒是我还记得有些清楚，真是始料未及。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