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出了那个从良的交际花
1
在昭哥的私宴上看到车琴的一刹那，万杰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猛烈地眨了一下眼睛。
再次确认，没错，这个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闪亮登场的“嫂夫人”，可不就是车琴吗？
车琴的目光一扫众人，扫到万杰脸上的时候，明显地卡了一下。旁人或许注意不到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但却逃不过万杰的眼睛。随即，他看到了车琴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颊变得通红，笑容也逐渐僵硬。
万杰是去年经人介绍搭上林昭这条线的，专门给林昭提供保健品辅料。要是没有林昭这个大户，单靠他每年那几个订单，早就破产了。
不仅他，餐桌上另外几个人也多多少少受过林昭的一些恩惠。又因为林昭比大伙儿都年长几岁，大伙儿都亲切地叫他“昭哥”。
平时大家没少一起喝酒吹牛皮，甭管到哪儿，助兴的女伴儿少不了，唯独林昭从没有把女朋友带出来过。
大家常起哄，说想一睹嫂夫人的芳容。
今儿这嫂夫人算是见着了，但万杰的心中却万马奔腾，惊涛骇浪。
万杰认识车琴，五年前。
彼时他初出茅庐，跟着几个哥们儿在温州创业，认识了一些财大气粗的生意人和挥金如土的阔少。大家寻欢作乐，把酒言欢，多少生意于觥筹交错中成交，多少见不得人的交易于谈笑风生中敲定。
酒桌上自然少不了美人相伴，有的是各自带来的女朋友，有的是那种花钱就能睡得着的交际花。
某一天，包厢里来了个风姿绰约、艳惊四座的女人。哥们儿告诉看傻了眼的万杰：“那女人叫车琴，王总的女人。”
2
不光万杰，同桌的其他几个男人也一样看直了眼。哥们儿在桌下轻踹了万杰一脚，咬他耳朵：“干嘛呢？别瞎看了。再好看也不是你的。这女人身价高着呢！人家王总花大价泡上手的。你有人王总有钱？”
万杰的心里蓦地一酸，心情陡然下沉。他很少为女人的不自爱而恼恨，但这一刻却忽然道德飞升，无法容忍眼前之龌龊。
王总生得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还秃顶，和这样美得炫目的女人在一起，满满的鲜花牛粪既视感。
那一眼的缘分让万杰落了心病，对车琴魂牵梦萦，夜不能寐。
万杰的那点心思没能逃过哥们儿的眼睛，哥们儿是真为他好，劝他死了那条心：“这个车琴，我说句实在的，就跟拍卖行的商品一样，价高者得。你知道王胖子往人身上砸了多少钱么？他不光砸钱，还要给她搭桥牵线送人脉。这女人不光本事大，心也大，要做生意，搞投资。哥们儿，别多想了，等你有了王胖子的财力再说吧！”
哥们儿的一席话本已彻底浇灭了万杰心中的那团邪火，哪知会有后面的转机呢？
因为王胖子这次花了血本，没能瞒过老婆的火眼精金，她老人家直接带人抄家伙砸了车琴的窝。可惜车琴没在家，只有个小保姆。王太太要撕烂车琴的脸才解恨，就追到饭店包厢里来了。
王总当场溜了，众人唯恐惹祸上身，作鸟兽散。只有万杰不怕死地把车琴死死护在身后，豁出命来护她。
在警察赶到之前，万杰替车琴挨了好几棍子。
就是这几棍子拉近了万杰和车琴的距离，也让万杰心里尚未完全熄灭的小火苗死灰复燃。
后来他们看过电影吃过饭，轧过马路撸过串儿。万杰觉得他跟车琴之间也就一层窗户纸的事儿了。为了把关系确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他鼓起勇气向车琴表明了心意，坦言想跟她做正儿八经的男女朋友，并且不在乎她以前跟谁好过。
然而，车琴一句“不合适”，拒绝了他。
万杰不服：“什么叫不合适，怎么就不合适了？你跟王胖子都能合适，跟我不合适？是我钱少，所以不合适吗？”
万杰依稀记得当时车琴似乎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轻笑道：“就你兜里那俩钢镚，还是留着过家家吧！”说着抛了个颠倒众生的媚眼，走了。趾高气昂。
没过几天，车琴找到下家的消息就传出来了。据说比王胖子还有钱。
还真是“价高者得”！
3
谁能想到，时隔五年，万杰还能再见到车琴呢？
面对一桌人天花乱坠的赞美，“嫂夫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神采飞扬。她的情绪似乎受到某些因素的干扰而打了折扣，笑得不若当年那么风情万种、落落大方，而是有些勉强和局促。
万杰忽而想到新近娱乐圈里的一个笑话，便跟大伙儿打趣儿。说的是某位男星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网红之后，被人扒出该网红的黑历史。有人爆料新娘子曾加入过专门教人斩获富豪的“PUA”组织。于是，一桩娱乐圈大喜事成了可笑的“PUA”骗婚。
万杰自然是意有所指，但在座的除了他本人和车琴，大概也没别人能听得出其中深意了。
不明所以的哥们儿听罢笑呵呵，各自发表言论。有的当场划拉手机搜索起该男星，互相传看。万杰注意到，车琴的脸已经黑了。
酒过三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嫂夫人亲自去厨房切了一盘水果来。
有人问昭哥：“嫂子这么漂亮能干，怎么不去帮昭哥打理公司啊？”
林昭满怀爱意地看了车琴一眼：“她呀，对做生意这些没兴趣，平时就爱侍花弄草，撸个猫，做做设计什么的。要不就研究研究菜谱，或者在线学个茶艺，兴趣比较多。”
“昭哥好福气啊！我怎么没这么好的命啊！这么漂亮的老婆还这么贤惠。真是气死人！”
万杰只想冷笑。
他在车琴起身似要离席的时候，忽然开口：“嫂子，你去过温州吗？”
车琴怔住了，数秒钟的停顿使得气氛有些诡异。
林昭接茬：“你嫂子应该没去过温州。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在温州有个朋友，跟嫂子长得特像。”
4
第二天，万杰收到了车琴的短信：“我们谈谈。”
几年过去了，他们早没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说也奇怪，来电明明是陌生号码，万杰却无比肯定是车琴发来的，她应该是从林昭的手机里找到的他的号码。
万杰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捏了一把，血液四处奔涌，直冲大脑，紧张得连呼吸都不畅了。
这条信息足以说明她就是当年那个车琴，那个为了钱辗转于多个男人，认钱不认人，讲金不讲心，“价高者得”的车琴！
她赚够了本儿，摇身一变，把自己洗白成一个干净纯洁、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除了一声“呵呵”，万杰不知道还能怎么形容这个过往丰富，手段了得的女人。
现在她主动找他，想必是为了收买或者胁迫吧！毕竟像林昭这种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的钻石王老五，随便扔哪个女人堆里都是绝对的抢手货。更是车琴这种从良上岸的女人的最佳归宿。
所以他能理解车琴在险些被他揭穿老底时的紧张心情，更能猜到她来找自己的意图。
曾经被拒的难堪，被讥讽“兜里那俩钢镚”的屈辱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
既然对方直截了当，他也无需装腔作势，回她：“谈什么？”
“见面谈，如何？时间地点你定。”
万杰满意了。定了个位置十分隐秘的咖啡厅，时间是在三天后的周末。不是他耐得住性子，愿意多等两天，而是他答应过未婚妻选婚纱。未婚妻已经怀孕了，结婚迫在眉睫。
车琴爽快地接受了万杰的提议。而万杰，严阵以待。
5
周末晚九点，咖啡厅的某包厢里，车琴优雅地落座。她穿了一件大V领的明黄色长裙，裹得紧致身段愈加袅娜，性感得让人睁不开眼。一如五年前，她一入场，整个包厢的空气都凝滞了。
万杰的目光从车琴的身上一寸寸地移动，贪婪的目光已将他那点心思暴露无疑，“万杰，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车琴直面他不安份的目光，主动开了口：“我跟林昭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领证了。关于我过去的那些事，我不想让他知道。但我看你的意思，似乎不打算把那一页揭过去。说吧，你打算怎么做？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即便在这种有求于人的情况下，她依然表现得镇定自若，从容不迫。这不是装出来的镇定，而是一种见过世面、经由岁月和风雨淬炼之后沉淀下来的自信和稳重。
万杰狡黠地一笑：“我提什么要求都行吗？”
然而车琴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万杰一个激灵，“你想跟我一夜春宵还是要钱？”
万杰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他何止是想啊，这个念头在五年前就有了。五年前他就想拥她入怀，一亲芳泽，就想跟她颠鸾倒凤，夜夜欢好。
可今天，他是来跟她谈条件的。明明他是主动方，她是被动方，他是掌握她秘密的人，她是被抓住把柄的那一个。可为什么他们的处境却截然相反？紧张的是他，局促的是他，一脸通红，内心狂跳不止的也是他。
车琴大笑：“万杰啊万杰，你可别说你是有贼心没贼胆哪！你叫我来，又不敢提条件，难道只是想跟我叙旧？林昭要是知道你背着他……”
“你怎么好意思提昭哥？”一直沉默不语的万杰忽然像被电击了似的猛然拍桌：“你以为我约你见面真是对你有什么想法吗？没错，我以前是喜欢过你，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答应单独见你，只是想提醒你，昭哥是个好人！我们平时一起喝酒唱歌，昭哥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没有沾过别人。你以前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昭哥对我有恩，我不想他被人蒙蔽！我可以不揭你的底，但你以后也别再为了钱出卖自己，背叛昭哥……”
来前想了多种可能，不是他张口要钱，就是要跟她睡。她想过拒绝后被威胁，甚至被用强，唯独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
车琴收起了洞察一切的倨傲表情，问：“你真这么想的？”
“不然呢？五年前我想追你，是真心喜欢你。现在我劝你珍惜昭哥，也是因为昭哥真的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
短暂的沉寂之后，车琴起身：“好！万杰，林昭没有看错你，你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谢谢你！”
6
车琴走后，万杰留在座位上发怔，头上脸上前胸后背全是汗。不知是被未婚妻终结了一桩好事的遗恨，还是方才伪装正人君子用力过猛的心虚。
他拿出手机，给在路边的车里等他的未婚妻发了条信息：“老婆，她已经走了，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为了劝她回头是岸，好好珍惜昭哥才同意跟她见面的。我跟她之间真没什么。你要上来喝杯咖啡吗？不上来的话，我就去结账了。”
那天被未婚妻发现了他跟车琴的来往短信，万杰真是吓得不轻。
未婚妻家条件很好，方方面面配他绰绰有余。如今又怀了孕，两家的婚事都敲定了。这要出了什么岔子，他根本没办法收场。更何况他对未婚妻是有感情的，也确实做好了跟她白头偕老的准备。
至于车琴，不过是他未能得偿所愿的心病。
他可以为了冲散自己心中的那份不甘，而壮着胆子做一回小人，睡她一回，但却不能以牺牲自己现有的幸福为代价。所以他忍痛放弃到手的机会，给了未婚妻那样一番合理的解释，并在未婚妻的陪同下，来见车琴。
也许是天意吧！既然老天让他做了君子，他也不打算再做回小人了。
他想，只要车琴不背后使坏，从中作梗，挑拨他跟林昭的关系，断他的财路，他可以把隐隐的遗憾变成真诚的祝福。
结果却是他白担忧一场。林昭不仅没有改变对万杰的态度，反而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客户，不遗余力地帮他拓展事业。
再见车琴，她依然是那个优雅端庄，光彩照人的嫂夫人。万杰尽量避免跟她目光接触。
不久后的一天，林昭和万杰单独喝酒，酒后的昭哥话有点多。
然而第一句就把万杰给震住了。
他说：“万杰，你知道车琴的过去，我也知道。”
“你只看到现在风光无限的我，却没见过不名一文的我。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谁的第一桶金是随随便便得来的。我能起步，是车琴给的本钱。”
“你只看到别人怎么轻薄她，为她豪掷千金，却没看到她怎么帮人牵线搭桥，提供便利。她没你想得那么肮脏，但也……没那么干净。说白了，她跟那些人，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我既然要她给我的成功，就必须接受她完整的过去。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那天她去找你，其实是去试探你。如果……如果你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那我们的交情就算到头了。”
万杰瞠目结舌，空气安静，只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在狂跳。他想起那天在咖啡厅里车琴对他说的那些话，想起她临走前敛起笑意，丢给他的那句“林昭没有看错你”，不禁脊背发凉。
原来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如此局限，对人性的了解如此浅薄。他被动装了一把正人君子，收获了如此大的回报。这是何其幸运，又何其凶险。这样的幸运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而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轻易摧毁他所拥有的一切。
他心有余悸，他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