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达的老公逐渐嫌弃她
1
某私家菜馆内,姚莉坐在公共卫生间的马桶上放飞自我,自在得不想出去。
然而没过多久,手机提示音响了一遍又一遍,就跟催命符似的——“你怎么还不回来?便秘还是拉肚子?”“难道遇上熟人了?”“你好歹也是饭桌上的女主人,晾着客人不合适吧?”
姚莉读完谷丰砰砰砰砸过来的留言,短促地哀嚎一嗓子,心理建设很久,才慢慢站起来提裤子。
她根本没有生理需要,她就是逃出来透口气的。如果可以选择,她不想再回那个包间。
因为回去了,就意味着她要继续当一个局促的二傻子,吹一些虚伪的彩虹屁。
今天这个局,是谷丰朋友帮忙攒起来的。都是行业精英,目的是帮谷丰拉关系、拼人脉。
大家谈股权控制,她听不懂,但是得跟着附和;聊孤品收藏,她插不上话,但是得频频点头。
难得同桌的两位女宾聊了些接地气的买买买,她把耳朵支过去,却被灌了许多生僻词。比如某个格调很高的小众品牌,某个医美项目,谁谁家的清咖,还有谁谁家的下午茶。
姚莉没有暗讽的意思,从始至终,她都不觉得在座的各位在装逼。人家平时生活中接触的就是那些东西,还不让说吗?这并不是在炫耀,就像姚莉在双十一总能拼单成功、抢到最低价的商品一样,她和小菜鸡买手提及这些的时候,也不是为了搞垂直打击,而是陈述事实而已。
姚莉叹了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慢慢晃回包间。
面对众人时,她戴上谷太太的面具,时刻小心着,绷着拙劣的演技,唯恐自己露出跳脱的马脚。
有个太太问:“听说你和谷总婚后白手起家,真不容易哦,您管理公司的哪个方面?咱们可以聊聊。”
那个太太笑笑再不说话。
接下来,姚莉像上刑一样熬过了三个多小时,在门口把最后一位客人送上车的时候,她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连迎宾员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都让她觉得消受不起。
2
夜已深,城市灯火如流彩一般从疾驰的车身上滑过。在忽明忽暗的车厢内,姚莉假装随意地拉家常:“老谷,我今晚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谷丰端着手机处理业务,头也未抬:“丢什么人?少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姚莉“嘁”了声:“你可拉倒吧,别人的老婆又是博士又是海归,长得漂亮气质好,见识也多,你再看看你老婆我,嗯?啥啥都没有。大家都是老板,凭什么你家老板娘最拿不出手啊?”
谷丰忙死了,笑着吐槽一句“你又发神经”。等他忙完了手中的事,特认真地对姚莉说:“其实我早就说过让你多学学,你自己不愿意嘛。”
姚莉没回话,转身趴在车窗上,陷入无尽沉思。
还有惶恐。
五年前结婚的时候,两人还都是普通工薪族,一个月赚五六千的样子,到年底一起盼年终奖,贷款买的房子,全款买的国产代步车,嘴馋了就去附近的万达广场吃自助餐,69元一位吃到撑,两人互相笑话对方,没大钱,也不缺钱,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谁能想到,谷丰命里起大运。他老家在郊区有一个废旧大院,院里建了几栋房子,原先搞汽车修理,后来高速开通,走便道的车越来越少,加之他爸身体不好,就关张了。
那个大院位置偏,卖也卖不掉,租也没人租,一直锁门闲置。结果天降拆迁,得了好大一笔钱,他爸留了点傍身,把剩下的钱都给了谷丰。
谷丰用这笔拆迁款当第一桶金,辞职开汽车养护行,历经五年磨砺,从小谷变成了拥有多家连锁店的谷总。
生活也就此脱离了原有的轨道。
婚姻将两人绑在一起,谷丰在急速前行时,不得不拉扯着龟速爬行的姚莉。
姚莉一脸懵圈,被拽得一愣一愣的。
她并没有准备好做一个八面玲珑的富太太。
或者说,她就从来没想过要去做一个富太太。从前她天天在朋友圈问“何时暴富”,其实那纯属口嗨,真正富起来后她才发现,要面对的事情,远不是随便花钱那么爽、那么简单。
因为富了就不想再穷回去,甚至还想要更多,欲望就此长成了枷锁的样子,把谷丰锁在里面。他得往前走、往前争,想要更大的空间和平台。
身为他的妻子,姚莉也被推到了前面,虽然她并不愿意。
然而,很多事就像这顿装模作样的晚宴一样,关乎太多利益,社恐也得自愈。
3
姚莉这人,在普通家庭顺风顺水地长大,一向没什么雄心大志,毕业找工作时专挑事少离家近的,人生理想就是得过且过。
从前她这样想没问题,因为欲望低,家庭幸福指数还挺高。但现在不行,现在她是谷太太,谷丰不满足那几家汽车养护行,他想走得更远,他身边的人都得跟上他的脚步。
但事实上,姚莉一直在扯后腿。该她去的应酬她不想去,去了也不像别人家的老婆那样会拉拢人心,后来谷丰想让她去公司做财务,她还是不适应,觉得自己在图书馆做管理员比较舒服。
谷丰倒也没抱怨姚莉不争气,至少嘴上没说,但眼神里的失望捂不住,这让被自卑支配的姚莉忍不住多想。
以后可怎么办啊?
姚莉找朋友吐槽,朋友给她出主意,让她至少多注重下外表,起码谷丰想带她出席什么场合,不至于觉得拿不出手。
姚莉虽然嫌麻烦,还是骂骂咧咧地进了医美中心和健身房。
除了这些,她抠破脑袋也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
两个月后的某天晚上,谷丰进了家门随手往茶几上扔了张请柬,一边换衣服一边和姚莉说:“过两天有个大佬请吃饭,我一直想搭上的车企老总也在,人家都带女伴,你也去呗。”
姚莉翻开请柬瞅了瞅,全是英文。她迅速合上,小声说:“那就去呗。”
谷丰进浴室洗澡前丢下一句:“你买身好行头,现在人都挺势利,我想跟人合作,太寒酸了不好。”
为了那场宴会,姚莉破釜沉舟,买了她过去打死都不会买的奢侈品套装和包包,还做了脸和头发。
那天,她提前下班回家打扮,再赶到养护行旗舰店的办公室和谷丰汇合。
两人正打算出门的时候,谷丰的一个下属跑过来,扫了盛装的姚莉一眼,对谷丰说:“谷总,听说今天现场有不少国外的工程师和老总,咱是不是得带个翻译?”
谷丰想了很久,说:“我在那些人面前就是个菜鸡,阵仗搞那么大不合适吧?”
姚莉这下听懂了。
4
谷丰只想带一个伴儿。姚莉知道公司里有一个姑娘英文特别好、形象也好,每次来外国客户都由她接待,确实比姚莉去更合适。
姚莉很有自知之明地往后缩了缩:“老谷,那你带小白去,我那英文水平,旅游都不够。”
谷丰有点为难,又瞥了眼姚莉,但他没再推辞,对下属说:“让小白尽快准备下,公司报账。老婆,不好意思哈,你先回家吧。”
姚莉表面上大大咧咧地说“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去”,但心里已经难受得揪起来。
她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战胜惰性去做的那些改变,想起自己的惶恐,想起自己假装不在意的距离,还有当别人羡慕她“嫁了个潜力股”时,她嘚嘚瑟瑟地说自己“运气好”的那种心虚。
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是,不能比肩的夫妻到底能走多远?
从前她吃完饭懒得动弹,就一脚把谷丰踹去洗碗。但是现在,先不论谷丰还愿不愿意去洗碗、有没有时间去洗碗,她自己已经觉得不能去踹了。
那天以后,姚莉再也没有陪谷丰出席过任何场合。公司里有很多优秀的女孩,就算去做花瓶都比姚莉漂亮,更何况她们业务能力也很强。
不像姚莉,去了就只能做个一言不发的鹌鹑。
姚莉想,她也许可以尝试做一个安静的太太,每天上完这个交差的班,就打打牌,逛逛街,学学厨艺什么的。
男强女弱,男外女内,男的在外面打拼,女的在后方伺候老公加享受人生,也不乏这样的家庭。
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谷丰甚至还不止一次称赞姚莉做饭的水平进步了。然而姚莉很快发现,她和谷丰之间越来越无话可说。
有一天,谷丰应酬完一个大客户后回来,一直很兴奋,醉熏熏地拉着姚莉絮叨他搭上的人脉,谈成的合作,还有对未来的畅想。他说他爸爸当年只是在马路边开了家修理铺,现在他想开汽配城。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一摆手道:“唉,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呀,你又听不懂。”
姚莉心里一梗,想说点什么,谷丰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至于那方面……姚莉已经想不起上一次和谷丰亲热是什么时候了。
究其原因,一来是因为谷丰太忙,二来,他大概……也对她没什么兴趣了吧。
不怪谷丰,连姚莉自己都能感觉她在谷丰面前是多么匮乏,多么没有吸引力。
如果姚莉已经对谷丰没有感觉,没有期待,这样混下去也未尝不可。要命的是,她会难过。
发自心底的难过。
她不能承受这种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冰,她做不到只要丈夫拿钱回家,就可以当做世界安好。
她还是喜欢那种心贴着心、手暖着手的感觉,喜欢那种烟火升腾、嬉笑打闹的日子。
5
谷丰大概也意识到姚莉的失落,有天早饭时,他再次提出想让姚莉辞职,到自家公司里做事。
姚莉问:“我去你那里能做什么?”
谷丰说:“做财务或者管理都可以,你试着学嘛,咱俩一起上下班不好吗?”
姚莉摇头:“我不是那块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我太没上进心,去了反倒给你添堵。”
姚莉说的是真心话。她本来就是吃不了苦的人,要让她从头开始学着看报表、做帐目、管理员工、处理一大堆鸡零狗碎的事,简直比死还难受。
何况,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就算她硬撑着跟上了谷丰这一步,他再往前跑时,她还有心力陪跑吗?她迟早得落到后面。到时候,婚姻能否维系,还是得靠谷丰的所谓道德感和责任心。
她愿意相信他,可是,先不说他会不会快乐,她自己会快乐吗?这是她要的生活吗?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奔跑,相比一个繁华的空壳,她更喜欢拥抱平凡却实在的温度。
谷丰低头喝粥,脸上挂着笑,口气却有点失落:“你自己不往前赶,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姚莉无言以对。她后知后觉,方才意识到,在她觉得失落、惶恐的同时,谷丰也有相同感受,且一直在试图推动她成长。
可惜人各有志,他们终究不是能栓到一根绳上的蚂蚱。
姚莉想离婚的念头被亲友获悉后,所有人都在骂她缺心眼儿。她妈妈平时爱看狗血剧,脑补了很多剧情,她点着姚莉的大脑袋训道:“你是不是疯了啊?还是他有钱就变坏了?他出轨了?找小三了?”
姚莉说:“你想到哪去了!就是我俩现在差距太大了,说不到一起去,也吃不到一个碗里去。”
妈妈并不是很懂姚莉的心情:“你们从前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呗!当初都能结婚,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姚莉埋着头腹诽:“从前他五八我四十,待在一起当然舒服,谁他妈能想到他后来发大财?”
她妈妈见她不吭声,教训道:“你也是不对,把自己搞得有档次一些嘛。”
姚莉埋头不接茬。妈妈不懂,两个人在一起,共苦不易,同甘就更难。如果一方有幸或不幸成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命运宠儿,另一方基本只有两条路:要么奋发图强,参与到对方的事业中或者干脆自立门户,亦步亦趋紧跟对方;要么甘心沦为陪衬,在夫妻关系中弃权,一切围着对方转,接受对方所有有意无意的冷落、挑剔乃至出轨。
也有那极少数的幸运儿,伴侣发达了,还仍然对差距明显的自己一如继往,掏心掏肺,但那种概率真的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不是人性的阴暗,而是婚姻的本质决定的。婚姻就是一对男女合作开了一个叫家的公司,一方老吃亏,一方总拖后腿,这合作迟早出问题。
6
姚莉正式提出离婚。
谷丰不同意:“从前没钱的时候都能好好过日子,怎么现在有钱了反倒不行了?你现在跟我谈离婚,让别人怎么看我呢?大家伙肯定不相信你甩我,非得说我抛弃糟糠之妻。”
姚莉说:“什么糟糠不糟糠的?咱俩刚认识的时候,如果你是今天的谷丰,你根本看不上我;如果你当初一穷二白,我也不会跟你过。能走到一块,是因为我们当时都半斤八两。现在这情况,你说怎么办?我跟你差距越来越远,安心当你的太太我又觉得难受。”
谷丰叹口气:“两个人白头偕老那么难吗?”
姚莉拍了他一下:“白头偕老就一定好吗?你不觉得咱们现在已经不怎么好了?”
她有句话没有说出口,如果你被伴侣嫌弃,但伴侣出于道义不离弃,你是什么感受?你该庆幸还是悲哀?
她顿了顿:“找个能和你协同作战的人吧,你会走得更远的。”
谷丰有点尴尬地说:“你坚持离婚的话,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给你,都垫在公司里。”
姚莉想都没想:“那分期给吧,细节咱们再沟通。”
谷丰有点难受:“如果我当初不总逼着你改变,咱们是不是不至于到今天?”
姚莉笑笑:“你逼不逼我不是关键,关键是现在离了还能是朋友,拖到非离不可的时候就只能是仇人。”
谷丰若有所思,再没说话。
自从他事业有成后,他对姚莉的期待也在滋长,一艘越来越大的船,需要一个越来越宽阔的港,这是他的潜意识,也是大多数成功男人的潜意识。
但他不想面对自己的真实想法,于是把“嫌弃”美化成对同舟共济的期待;后来他又劝自己接受现实,因为姚莉是自己当初选择的妻子,他不能始乱终弃。
但他的身体和心,却很诚实地在疏远她。他越来越喜欢加班加点,喜欢应酬,喜欢出差,家和她,都对他变得越来越陌生。
而姚莉呢,她懒,但她不傻。她知道人这辈子就是一程又一程,许多人只能相伴着走一段,该分道扬镳的时候,不肯松手的人才最累。
如果他们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过下去会怎样?
好的结果是他们会成为枕边的陌生人,同床异梦,寂寞地捆绑一生;坏的结果就是他们会各自出轨,寻找新的慰藉,然后为了财产分配闹得鸡飞狗跳,甚至大打出手。
所以,何必呢?既然不快乐,就放开彼此吧;既然装不了糊涂,就清醒着过吧。
世间夫妻,同甘共苦不等于情比金坚,不离不弃也许是貌合神离。所有的裂痕都有迹可寻,离婚证只是拖到最后的书面说明。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还不老,都还有变得更幸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