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吃人”事件

　　大家都叫他阿志，在这个古板的有宗法的村落里我也不知道他的辈分。他是冬天来的也是冬天走的，来的时候来的突然，走的时候也很突然，且也凄凉。

　　我只知道他不是这个村的，听说他老家在隔壁镇子上，父母早已去世，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这修了房子，娶了老婆，安了家。 他常年在外面打工，老婆在家里带孩子，他只有过春节才舍得不挣钱，回来和老婆孩子团圆。

　　他本来和村里其他外出务工的男人一样，我本来也不会知道他的故事。可惜现实往往出乎意料。

　　他病了，具体是什么病我也不清楚，只听有人说是癌症，没得救。他也是那年冬天回来的。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没钱去大医院看病，没钱做手术。老婆让他考虑考虑孩子，让他不要花掉家里仅有的几万块钱。所以他回到了这个小村子，梦想着能够用不怎么花钱的土方子，治好自己，这样一切就能恢复原状了。妻子不会整天埋怨自己，村里老人不会风言风语，也不会有人看不起自己，他们表面笑嘻嘻，他却看得出来那是讥讽。

　　总算熬过了这个冬天。至少他的身体状况没有恶化。春天来了，山上的折耳根长满山坡。他挖了满满两个大塑料袋，送了一大半给村里的王姨和林婶。他言语可怜，述说自己生活不幸,说着自己已经去世的父母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

　　让他感到满意的是村里的风言风语渐渐消失了，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夏天了，燕塘里的鱼也多了起来。他喜欢钓鱼，也很会钓鱼，常常能够满载而归，他也每次很“懂事”地送些给王姨林婶她们。曾经时常有村里的人说他老婆偷人，说他窝囊废,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也都不一定,说他死了他老婆肯定马上改嫁，等等。现在也没有人再说了，反而说他老实，靠得住，是个好人。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王姨的亲戚在小镇卖“打药”，就是那种说着什么祖传药方,包治百病的药酒。东西卖不出去了，来找王姨帮忙，手上拎着一大袋东西显得诚意十足。王姨灵机一动就想到了阿志，她对阿志说她有个亲戚得了不知道什么怪病一直好不了，去了很多大医院都说没法治,结果一天喝三次这个药酒没多久就好了。病了大半年受了许多白眼的阿志，到处寻找偏方,听到这个消息想都没多想就买了十斤,每天喝。结果没几天阿志就病重了，在床上躺好几天，却也没有去找王姨麻烦。有什么办法，斗不过。整个秋天都没看见阿志，他经常待在家里养病，很少外出。

　　于是,村里的谣言又兴起了，有说阿志不行了，熬不到过年的，也有说看见阿志老婆和别的男人打情骂俏的。谣言越传越凶。阿志也在冬天重新出现在了村里。可以看得出阿志瘦了许多，人也憔悴得没有多少精神了。

　　那天下着大雨，很冷，很冷。王姨家的煤气用完了，打电话让他去换。为什么让他去换呢？因为他是免费的，成本130一罐煤气，别人给你换就要150或者160。而他，王姨问也不会问就直接给130了。他言语哀求地说雨太大了明天再去行不行，王姨冷着脸说：今天就要用，明天就要涨价了，明天涨价你给我贴钱吗?阿志没法只能冒着雨来 ，林婶看见了假装不知道，问阿志你要去换煤气吗?那顺便帮我也换一下吧， 阿志没话，林婶就将煤气罐拿了出来，阿志接过煤气罐还是默默地不说话，沉默地离开了。 阿志回来就又病了，可惜没能再出现在村里。也没能熬过这个冬天。甚至没等到这个春节。

　　不知道没等到春节的他是幸运还是不幸，还记得那年他回来的那个冬天，村里其他男人回来过节就没有不嘲弄他的。

　　其他人都在喜庆地准备过节， 自然也没人关心他是死是活。

　　过完年， 听他们讲，阿志死了，死前还留了八万块钱存款，他要求妻子为他守孝三年。他老婆怎么说的没人知道，只知道,他老婆在他死了之后就带着八万块钱的存款和别的男人跑了，孩子也没有带走。听说还是隔壁镇子老家那边的亲戚做好事，给他买了副便宜棺材埋了的,没有等到头七,也没有办丧事，反正也不会有村里人来。他的孩子到底是被亲戚收养了还是送孤儿院去了，也没人知道。

　　村里的事总是来得热闹去得更快。已经没人再提阿志了。

　　春天又到了，她们只能自己去山上挖折耳根了。这时她们想他怎么就死了，怎么死得这么早,果然是个短命鬼。又聊他那个不知检点老婆，一个个说得大义凛然，好像她们就是那审判犯错族人的族老。不知道到了夏天没人给她们送鱼了，她们会不会再感慨一番。饭桌上母亲给我讲完了这件事，又故意压低声音和我说每次阿志给王姨送东西，王姨门都不会让他进，更不要说让他坐坐，因为王姨嫌他有病，身上晦气。那天下着雨换完煤气回来，开着小卖部的王姨没给一身湿透了的阿志泡袋泡面就算了，还给了钱就让他赶紧走。母亲说完这些左右看了看又再三叮嘱我不要在外面乱说，被她们听到了，她们就要使坏。她说村里有些人就是这样，心黑，她们吃人从来不吐骨头的。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起来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想起来王宝强主演的电影人物树哥。我在想中国乡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为什么从来没见过电视里的民风淳朴，只有勾心斗角和“吃人” 。是人心还是环境，可能都有，但只要生活在这里，那么就只能身不由己。

　　突然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想起我妈不也是在外打工，后来因为生病所以回来的吗?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我妈经常待在家里很少去村里了。可能这也是她一直严格要求我的原因吧， 想让我离开这个地方，去城里面安家。

　　但是又有那个地方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