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了被他抛弃的情人
1
两年前,崔浩偶然结识了富家女马雯,还在朋友的起哄下试着追了一下,结果人家都没正眼瞧他。
不过崔浩也没太当回事,毕竟他和马雯的差距太大了,人家是家产过亿的千金小姐;他呢,只不过是一个月薪五千块、连房子首付都不知道在哪儿的普通人。他自己也知道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影儿的事。
两年后,马雯忽然毫无征兆地主动联系崔浩,要请他吃饭。
西餐厅内,崔浩又见到了久违的马雯,还是那么美,那么光彩照人。但她却一改当初那倨傲的姿态,表现出罕见的熟络与亲和。
她用做了昂贵美甲的纤纤玉手给他叉水果;从崭新的LV包包里掏出送他的见面礼;用她性感饱满的红唇帮他吹咖啡。
等气氛完全打开,一切酝酿得差不多,马雯终于切入正题:“崔浩,我想请你帮个忙。”
崔浩缓缓咽下含在嘴里半天的咖啡,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不是有个前女友,叫孔洁?”
这名字如一枚利器,瞬间穿破记忆的尘嚣,刺向那段早已远去的旧情。
年前,崔浩跟孔洁一个在本地读大学,一个在酒店上班。他是好不容易走出落后小镇的寒门学子;她是从高中起就喜欢他,一直默默追逐他的痴心少女。
知道他生活拮据,吃不饱饭,她每月拿出一半工资接济他。他不要,她就硬塞,“就当我借你的,你以后赚了钱再还我得了。”
崔浩毕业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还孔洁的钱。彼时的他自以为前路坦荡、光芒万丈,不想被人绊手绊脚。并且跟他的学识一起拔高的不止是自信,还有眼界——他觉得孔洁太平凡了。
尽管她面容清秀、心地善良,朴实得像一朵开在山巅的雪莲,可他追逐的是高贵的玫瑰和绚烂的焰火啊!尽管他们早已做了一切男女朋友都会做的事,但他内心里却并不认同这是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
所以在努力还完了孔洁所有的钱之后,他果断提出了分手。孔洁为此大病一场,不仅如此,他很久以后才知道,分手时孔洁已经怀了孕,后来自己一个人去打掉了。
咖啡的热气袅袅地熏在脸上,湿漉漉的有些难受,崔浩从混沌浓稠的思绪中回转过来,点头,承认跟孔洁有过一段,但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跟马雯提过这茬。
“那就行了!”马雯轻拍桌面:“你去帮我把她追回来!”
崔浩愣神。
“反正你现在没有女朋友,你前女友以前对你那么死心塌地,你现在去追她,她肯定回头。”
见崔浩眼里满是错愕,马雯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愤怒,拔高音调:“你知道你前女友有多不要脸吗?她居然想当我后妈。”
2
孔洁跟马雯她爸是在会所认识的。那是一家服务高端人群的顶级会所,孔洁从酒店跳槽后去了那里做服务员,老马去应酬,两个人不知怎地就看对眼了。
马雯认定是孔洁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她爸,否则她妈去世这么多年,她爸都没整出什么幺蛾子,怎么唯独这回就把持不住,想娶回家做老婆?
她去查了一下孔洁的底细,结果发现,她居然跟崔浩有过一段。
“以前我爸最多就是在外面玩玩儿,从来没带回家里过。这回倒好,直接想送我一个后妈!我呸!我死也不会同意的!我妈走的时候,他明明答应过我不会给我找后妈!”
马雯泪洒当场,凄哀地控诉了许久之后,开出了丰厚条件,“只要你帮我解决危机,我给你二十万。我听人说,你现在打算买房子,但首付还差个一二十万对不……老实说,我原来以为她就是个出卖色相,专门骗老男人钱的娼妇,没想到她以前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至少对你没得说。你大学四年的生活费都是她给的吧?说起来……”
她淡淡一笑:“你当初也挺不是个东西的,瞧不上人家还花人家的钱,睡人家。我很好奇啊,在她以后,你遇到过像她对你那么好的女人吗?”
崔浩像被扇了一巴掌,脸火辣辣地疼。
“你要不嫌弃她后来跟过我爸这样的老男人,真心想追回她,我倒觉得也没什么。毕竟当初是你甩了她,她总不能为你守贞一辈子吧!你要还是瞧不上她,只想做场戏,也行。只要把她从我爸那儿弄走,让我爸死了心,就行!你考虑考虑。”
再见孔洁,恍如隔世。
这些年里,崔浩从不敢承认自己后悔,更无法正视当年那个虚荣自负、面冷心硬的自己。好像他一辈子的好运气都已经败光了。离开了孔洁,他并没有否极泰来平步青云,反而是一步步走向了黑暗:先是业务上出了差错,新公司还没站稳就被开掉了;后来借钱自主创业,付出了无数艰辛却还是落得个惨败收场;再然后只好随便找了个小公司,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
感情方面也是一片荒漠,条件稍微好点的姑娘都看不上他。也凑合着跟一个经济酒店的前台谈过小半年,他心里嫌弃对方学历低长相一般,对方也嫌弃他穷,没房没车没背景,后来不了了之。
每每酒后微醺,他心底都会生出一股隐隐的痛。他发现,原来他人生最富足的阶段,就是有孔洁陪在身边的那些日子。
崔浩剖出这段心声时,后背和手心均已沁出了汗。因为这番说辞太过可笑,恐怕连鬼都不信吧!他像弄丢了演讲稿初次登台的小学生,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好在孔洁没有打他脸,她的目光和多年前一样澄澈,柔和,不带半分厉色。当年的那身土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优雅洋气和从容不迫的气质的,她问崔浩:“你怎么找到我的电话的?我没想过你会找我。”
号码当然是马雯给的,他怎么可能拒绝马雯的请求呢?跟孔洁复合其实一直是隐隐存在于他内心深处、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望。他不知道孔洁后来去了哪儿,过得怎么样,结婚了没,幸不幸福,他没有她的电话,更不敢去打听她的消息,只能将这份遗憾化作夜深人静时嘴角那一抹苦涩。
可现在,有人告诉了他孔洁的情况,给了他联系方式,并花重金来收买他做这件他一直渴望达成的事。这难道不是上天怜悯,给他一次补坑的机会吗?
3
那天,崔浩真的在孔洁面前动了情,激动和紧张的程度,不像是面对一个他曾经瞧不上的女人,而是一个能拯救他后半生的天神。
如果不是这一番长谈,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记性这么好。
他记得她每次给他转账时的备注,她说“想吃什么就吃啊,千万别给我省钱”;他记得她给他准备的花样繁多的早餐,鸡蛋火腿三明治,豆浆油条豆腐脑;他记得他每还她一笔钱她都嘟着嘴老大不高兴,似乎她知道,等钱还完了,他们的缘分就尽了。
崔浩试探地问孔洁:“你现在一个人吗?”
孔洁的表情一瞬凝固,嗯了一声,但又立刻苦笑着摇头:“不,我找了个比我大很多岁的男人,但他女儿反对,我还在考虑。”
崔浩衣兜里,手机频频震动,马雯迫不及待地发来微信询问进展……
崔浩从来没有如此用心地做一件事,仅用半个月就让孔洁的心松动了。
他精神振奋,有如神助,将过去没有为她做过的事全都加倍补回来。嘘寒问暖中含着浓情蜜意,一字一句皆是他要用后半生兑现的诺言。阅尽千帆,她依然是当初那个长情的孔洁,而他却不再是当年那个好高骛远、自私冷血的自己。他已幡然醒悟,只求一个机会。他不是为了马雯还是别的什么,他为他自己。
然而他明明感觉孔洁的心已经偏向自己了,却始终不肯做出最后的决断。每次知道她又去跟马雯她爸见面,他醋意翻涌,心如刀绞。他想质问催逼,却又不敢。她像落在他掌心的一片绒毛,他怕他稍稍一用力,它就飞走了。
最后还是孔洁捅破了他的秘密,“崔浩,我没那么笨。如果你真想找我早就找了,怎么会等上这么多年?自从跟老马认识以来,他女儿就一直没消停过,背后不知道使了多少坏。老马很宠她,所以我们的事一再拖延,这个时候你就出现了……”
崔浩惊出一身冷汗,后悔没有早点跟孔洁坦白。他怕极了他会因此功亏一篑,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孔洁,开始确实是她找我来的,我也确实是冲着挣这笔报酬才去找你。但见了你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发现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一直爱着你。你不信,我们就去找她。我跟她把话说清楚,我不要她的钱,一分也不要,我只要你!”
崔浩真的哭了,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是十多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还是更早?反正这次,他真的痛入心扉,怕孔洁误会他,怀疑他。
现在别说让马雯给他二十万,只要孔洁能回到他身边,他卖肾卖血给别人钱都行!
好在孔洁沉思良久,说:“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咱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这样吧,你跟马雯说再加十万。只要有三十万,够咱俩买房子的首付,我就跟老马散伙。”
4
几天后,老马丧成了一只死马。孔洁真的跟老马提出了散伙,理由很简单:“你女儿不同意,我不想折腾了。您是大老板,我就是个低贱的服务员,咱们不合适,就别让人看笑话了。”
马雯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三十万,给自己踢走一个年轻貌美的后妈,太值了,别说感情上不能接受,就是出于现实利益的考虑,她也绝不能允许。
而另一边,崔浩无比虔诚地将那三十万连同自己的二十万存款一并转给了孔洁。那不光是钱,还是他沉甸甸的下半生,是他无怨无悔的全副身心的交付。
然而孔洁对着转账记录凝滞了一瞬,却做出了一个让崔浩无法理解的举动,她又给崔浩转回去了三十五万。
“干嘛又给我转回来?搁你那儿就行。”崔浩挠头傻乐,“咱们明天就去看房子,怎么样?周边几个小区都看一遍。你喜欢什么户型?咱买个三室的好不好,到时候……”
然而孔洁却意味深长地笑了,“想什么呢崔浩?”轻笑转为大笑,“你还真想跟我一起买房啊?疯了吧你?咱们都几年没见了。合作赚钱罢了,你还当真!”
合作……赚钱?
见崔浩已然僵成了一尊石像,完全听不懂似的,孔洁这才敛住了夸张的表情,只留一抹浅浅的笑意:“实话跟你说吧崔浩,就算你不来套路我,我也打算走了。老头子精明,想跟我做婚前财产公证,还说他已经有一儿一女,婚后不想再要孩子。这不是把我的后路给封死了吗?我找他不图钱还能图什么?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还是图他心血来潮送我个包?他无非是看我敦厚老实好对付,就当找了个居家保姆。我也不知道是我演得太像那么回事,还是他算盘打得太响……你的存款你收好吧,不用给我。至于他女儿给的三十万,咱俩一人一半,很公平不是?”
崔浩从长长的一大段话里,只摘出一个词——“套路”,他的眼中有莫大的哀痛,声音都变得嘶哑:“孔洁,我、我不是套路你,我是真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对我都不重要。也许你是变了,变得有良心,有情有义了。但是对不起啊崔浩,我也变了,我现在只喜欢钱了,因为我觉得这世上还是钱最靠谱。老马送我的那些礼物,我掂量着还能卖些钱。他女儿是个难缠的,一直在找我麻烦,搞小动作。与其每天提心吊胆的,我还不如见好就收,你说呢?咱们有缘无分,各自安好吧!”
孔洁丢下这句话,就傲人地转身,留给了他一个清瘦凛冽的背影。
他想喊她,叫她停下,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绿灯亮起,被隔断的车流重新连接穿梭,视线所及之处再无她的身影。
他终于第一次刻骨铭心地感到永远失去她的哀伤。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