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热爱

　　Clubhouse门槛很高，想要进去玩一下比较麻烦。我这几天时不常爬上去看看，发现有些人几乎是24小时都在线挂着，感觉疯狂程度几乎和当年打奇迹（MU）的时候不相上下。另外一个发现，就是上面熟悉的头像列表居然和我当年的MSN好友有相当的重合。

　　这批人如今应该四十岁以上了，还在玩互联网上的新产品，还是那么投入，让我挺感慨。退回十年，十五年前，我把包括我在内的这一批新产品体验员称为“互联网蝗虫”。哪里出现什么新产品，大家就乌央乌央地跑去注册试用。在短时间内给别人的服务器造成很大压力，给别人的心理造成很大的虚假希望。过不多时，大家又乌央乌央地飞走，扑向下一个新产品，留下一群无比困惑的创业团队。以前我说“互联网蝗虫”五个字的时候，的确带着嘲讽的意味。今天重提这个称号，却带着一些欣赏和认同。

　　因为没什么新产品了，当年互联网是一块蛮荒之地，在上面做什么都新鲜。如今跑马圈地完毕，大大小小山头林立，流量也早已经见顶，一两年也未必出来个什么新东西。我们上网的时候，除了几个网站和BBS，整个网络世界几乎是一片空白。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基本塑型完毕，仿佛一切都是天然如此，买东西去京东淘宝拼多多，看新闻上头条和各种新闻App，看视频用抖音快手腾讯芒果优酷爱奇艺……这个世界已经被安排得妥妥当当，应有尽有，就等着你花钱或者花时间。换句话来说，一个人在今天的互联网上，已有的产品已经能够满足他90%以上的需求，的确没有多少动力去体验新产品。

　　此时，如果还有什么人依然保持热情，殊为难得。

　　说这话我有自己的理由---在我周围这帮四十多岁的人里，大部分都是当年“网络蝗虫”的一员。但是当我看完其中一些人对Clubhouse的评价之后，不由得产生了一个问题：同样的一批人，10年、15年前，对所有互联网新产品都很支持，都很热情。和当时的老人对着干，老人们否定，鄙夷，他们就赞美，就肯定。转眼间10年、15年过去了，他们现在对新产品的态度却变得跟当年的老人一样：这有什么？没有价值、一头热的事情、都是小众装逼、早就有人做过了、没可能做大的、我们半年之后再看月活……这是为什么呢？

　　当年背诵罗曼·罗兰“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的时候不是很流利么？怎么换一个命题，到了“有一种对互联网的热爱就是看过99.99%的新产品无疾而终后，依然对新产品保持热情和好奇”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呢？说实话，我并不大关心经验的多少，判断的胜率，我更关心热爱的有无。为什么当初那种热爱一下子就没有了呢？当年让“蝗虫”们不间断飞行的那种热爱去了哪里？我并不是要指责谁，就是单纯的好奇，想打听一下热爱的下落，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时代变了，就像现在是年前，网上讨论的是各家互联网公司发18个月还是180个月工资作为奖金，多少人分多少亿的花红或者股票，阳光普照奖和头等大奖的区别。这和任何上升期的行业没有什么不同，我也经历过车行门口贴着告示，说银行、民航职员买车贷款除工作证外无需证明的时代。这没有问题，一个行业一直用爱发电的话距离灭亡也就不远了，人总是要为现实处境做考虑，何况互联网世界从第一天开始就用财富自由作为它的隐形宪法。可是，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对于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而言，经过了10年、15年时间，在互联网这个世界里可能已经见过太多兴亡交替，尤其是太多种失败。我承认这会带来心态上的许多变化，因为见证了太多热情、激情下的创造，被市场证明为一文不值，被用户用脚投票拒绝。这个人当然也会有所思考，发现一系列的不可能。最终会得出结论：99%的新产品都是做无用功，其中相当比例的所谓“新产品”，历史上其实已经有人做过，证明不行。这应该是个事实，但面对这个事实人们采取的态度却不尽相同。

　　我还是觉得应该保有一点热爱，虽然可能随着年岁增长所剩无几，这样也就能保留一点热情，一点好奇。不需要多，只需要一点点，因为希望就是个多肉绿植，有那么一点点就够它活了。所以现在我变得不那么反感凑热闹，不那么反感跟风追热点，因为这在我看来是有生命力的体现。生命体的体现并不一定是优雅的，是美好的，是规整的，是克制的，是有序的，更可能是乱七八糟的一团，甚至粗俗、势利还带着些盲目。但也恰恰是这种东西，才有可能和99%的失败率抗衡。否则的话，在这样的概率下，整个互联网世界是个竞争残酷到没法坐下来的世界，看不到任何希望。

　　回到Clubhouse上来，它现在的小小桃源感，可能和我的MSN好友列表重合有关。这个状态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也不知道还能访问多久。昨天晚上，我第一次进去，和我2004年在泡网BBS认识的一帮旧相识聊天，感觉就像是回到了16年前在茶馆聊天室。同样是一帮半夜不睡的人在絮絮叨叨，同样是有一帮趴在墙头默默围观的网友。我认为这的确是个需求，无论最终Clubhouse能走多远，各种针对它的预言是否应验，为了那一刻的感受，我就心怀感激之情。

　　这种感激之情和20多年前第一次上网的时候并无分别，只是我内心的热爱比当初要黯淡了许多。不过，我想我还是会努力让这一点小火苗继续燃烧下去，这大概无关理性和逻辑，仅只是性格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