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欢旧爱的交替里落下了谁？
1
老刘拎着两盒乐高从商场出来，忙慌慌地骑上小电动直奔幼儿园。
这一路上他心里都在后悔，棋瘾真误事，他今儿就不该跟老伙计犯杠，若是玩两把就出门，给自己多留点时间，哪至于现在这般为难？
到了幼儿园，老刘顺利接到壮壮，孩子一看到乐高眼睛瞪得溜圆，巴巴儿问道：“爷爷，这是给我买的不？都是一样的乐高，你为啥买两盒呢？”
老刘拎起一盒递过去，笑眯眯地打商量：“壮壮，这盒给你，另一盒爷爷想送给乐乐，今天乐乐过生日。你能不能保守这个秘密？爷爷不想让别人知道。”
壮壮盯着乐高，点头：“行。”
壮壮的幼儿园四点二十分放学，乐乐的幼儿园四点四十分放学。老刘载着壮壮，赶着时间，及时将另一盒乐高送到乐乐的手上。
回家路上，老刘的心情很不好，因为乐乐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
可他也赖不着谁，孩子都这样，谁带得多就跟谁亲。自打儿子和乐乐妈离婚后，他这个爷爷也就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现个身，送个小礼物，以此维系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血缘牵绊。
后来，儿子再婚，新儿媳带着壮壮进家门。考虑到新儿媳的感受和家庭的稳定，他见乐乐的次数就更少了，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要偷偷摸摸去见，无法理直气壮。
老刘越想越憋屈——亲孙子乐乐，他一天没带过；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壮壮，他却带了两年。
其实新儿媳人不错，壮壮也很招人稀罕，他对这孩子是有深厚感情的，但那毕竟不是亲的啊！纵然孩子再可爱，他做这个便宜爷爷，其背后也蕴藏了一份为了儿子的婚姻不得不顾全大局的隐忍。
老刘正委屈着，感觉到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腰，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爷爷，你快点骑呗，早点回家陪我搭乐高。”
老刘的心尖又软了，暂时放下心里的惆怅：唉，算了，别再分什么亲不亲的，都是他心疼的孩子，儿子已经离过一次了，不能再离，他能有个和美的家比什么都重要。
想到此，老刘驱散心中杂念，专心骑车。然而拐弯时没注意到路面上有坑，车把一歪，下一秒，爷俩一起摔倒在地。
2
谭晓艺在医院急诊门口就听到壮壮的哭嚎，十分凄惨。当她看到孩子胳膊、腿上大片血淋淋的擦伤后，心疼得差点晕过去。
老刘正躺在另一张床上哼哼，看到谭晓艺，咧着嘴道歉：“晓艺，爸对不起你，我骑车把壮壮摔了！”
谭晓艺抹掉眼角的泪，关切地问道：“爸，你怎么样？”
旁边的医生说：“病人大概率有骨裂骨折的情况，一会儿带着孩子一起去做个检查。”
谭晓艺遵照医生的嘱咐，跑上跑下交费、带人检查。结果显示老刘手臂两处骨裂，壮壮情况略好些，只有软组织挫伤。
傍晚时分，谭晓艺开车载老刘和壮壮回家。路口等灯的时候，谭晓艺问道：“爸，从咱家到幼儿园都是平坦溜直的大马路，挺好走的呀，您都接送壮壮那么久了，怎么今天能摔车呢？”
老刘心虚地说：“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估计就是人老了反应慢，以后我不骑车接送壮壮了，慢慢溜达走，反正也不远。”
谭晓艺看到壮壮抱在怀里的乐高，随口说道：“壮壮，你怎么又跟爷爷要玩具？爷爷是不是在给你买玩具的路上摔倒的？”
壮壮只顾着为自己心爱的玩具“伸冤”，生怕以后爷爷真的不给自己买，哪还顾得上爷爷的嘱托，大声辩解：“爷爷不是因为去买乐高摔倒的，爷爷是因为去看乐乐摔倒的！”
壮壮清脆的童音在车内回响，两个大人一时都没有接话。过了片刻，老刘解释道：“今天乐乐过生日，我就给他送个玩具。这事全赖我，我要是不去下棋，早点把礼物送过去就好了。”
谭晓艺：“现在幼儿园管得严，您在乐乐幼儿园没有备案，就算早点过去，也见不到孩子。您早跟我说就好了，我今天可以请假去接壮壮，您只管去给乐乐过生日。”
老刘打哈哈：“嗨，人家姥姥姥爷都在呢，用不着我给过生日。”
谭晓艺：“爷爷永远都是爷爷。”
3
谭晓艺的心里非常不痛快，她觉得老刘太有意思了，想给自己亲孙子过生日，还得偷偷摸摸背着她，搞得她多刻薄似的；
过就过呗，亲孙子过生日，干嘛还给“半路孙子”买礼物，这是埋汰谁呢；最重要的是，就因为要给亲孙子过生日，连累“半路孙子”摔得浑身是伤，凭什么啊？
就这么点小事，打个电话实话实说很难吗？她是多么不近人情、无理取闹的人吗？
晚上，谭晓艺和开大货去外地的老公刘凯视频，大致说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末了她抱怨道：“爸这人可真是……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还载着壮壮去找乐乐，怎么想的啊？”
视频中的刘凯笑道：“这事是爸办得不地道，你别放在心上，翻过翻过。我过几天就能回去，老婆你这两天辛苦一下，把爸接到咱家，给他做几顿饭。”
谭晓艺：“这还用你说嘛。”
刘凯嘿嘿笑了好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还有个事得跟你报备一下，那个，乐乐毕竟是我儿子，今年他过生日我不在本地，就没给他买礼物，我给他妈妈多转了两千块钱。”
刘凯说完又开始嘿嘿笑，不曾想谭晓艺忽然问道：“你往年给孩子买礼物了？不对啊，你不是跟我说，离婚离得早，乐乐根本不认你吗？你除了给抚养费，平时和那边不联系吗？”
刘凯在心中暗骂“卧槽，怎么自己露馅了”，嘴上还在狡辩，“那毕竟是我亲儿子，我总不能一点都不管吧？”
谭晓艺：“这是重点吗？你觉得我会拦着不让你和乐乐见面吗？问题是你为什么对我撒谎？”
刘凯哎呀哎呀叹了半天气，才终于捡出来一块还算适用的补丁：“我怕你多心才那么说的，真没恶意。”
谭晓艺冷笑一声，直接挂断了视频。
4
离异重组家庭就是这样，风一吹，草便动，各自心里发空，难得抓住点什么，细细一瞧，都是对方的陈年旧账在新生活中掀起的波澜。
谭晓艺心里的不爽，归结起来，就是她觉得，刘凯父子俩背着她和乐乐娘俩有往来。往来不是重点，“背着她”才是矛盾所在。
谭晓艺自己也是离异人士，但她言行合一，她说跟前夫不见面那就是真的不见面，她从未在这种事情上欺瞒刘凯半分，重组家庭更需要这样的信任基础。
因为信任基础一旦不牢固，上层建筑很快就会出现裂缝。
谭晓艺见过乐乐妈妈，是个很漂亮、很恣意的女人。当年刘凯跟她说过离婚的原因，总结起来就是闪婚不成熟的锅。
当年结婚时，他和乐乐妈都年轻，都没什么正经工作，见天儿在社会上混，都不太懂事，男帅女靓的，在网吧里一时看对了眼，来了场，冲动之下就去领证。
双方家长对二人草率结婚很生气，但婚已经结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寄希望于撞到大运，二人能收收心，先成家再立业。
婚后一个多月，两人升级准爸妈；又黏糊了两个月，两人开始吵架，慢慢从拌嘴发展到砸东西。
当初婚结得草率，他们一直租房住。日子过不下去后，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双方家长都跟着上火，轮番劝和，但二人相看生厌，性格也根本不合，决定要离婚的时候，乐乐妈原打算做引产，却被医生告知子宫壁薄，以后恐怕受孕困难，乐乐就这么来到了人世间，出生不久就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几年过去，刘凯走出中二期，慢慢成熟起来，考下A证后开起了大挂车，攒了点钱自己买了房子，经人介绍与谭晓艺结婚，踏踏实实过起了小日子。
而乐乐妈，听说还是过去那副性子，谭晓艺偶然见过两次，她是个女人，都觉得乐乐妈眼睛里带钩子。如今发现刘凯可能在私底下和她还有更多联络，谭晓艺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夫妻一场，毕竟还有个孩子。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刘凯跟她再婚的目的，与她跟刘凯再婚的目的一致，都是为了搭伙过日子，说到底是一种妥协，谈爱是奢侈，谈冲动是笑话。
万一，万一刘凯在和乐乐妈联络的过程中，两人又激起火花怎么办？不能怪她思维发散，起码刘凯隐瞒她的那些事实，就很能说明问题啊！不能光明正大，必定有鬼，她心中因此生疑，理所应当。
5
谭晓艺在缺乏安全感的心理状态下，胡思乱想了好几天，直到刘凯从外地回来。
他先是给谭晓艺看他和乐乐妈的聊天记录，确实没有什么。而后又把这一趟赚的钱全部上交，末了还舔着脸要了五百当零花。
谭晓艺盯着微信转账，心里头好受了不少。算了吧，她想，说什么都是虚的，对于再婚夫妻来说，没在钱上面留一手，那么其他的不坦荡也不算什么了。
而且这次回来，刘凯表现得更好，天天去接送壮壮，有空就陪孩子玩儿，还主动做家务。谭晓艺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就这样吧，知足吧。
那天晚上，两人哄睡壮壮，正打算温存一番，电话忽然响起。是乐乐姥姥打来的。老太太在电话里拖着哭腔，说孩子发高烧烧抽了，他们正往医院赶。
老人家没经过这种事，吓得六神无主，想让刘凯也去医院看看。
谭晓艺一听乐乐烧抽了，让刘凯赶紧过去，她也是做妈妈的，在孩子生病的时候，没必要计较那些鸡毛蒜皮，否则那也太不懂事了。
直到后半夜，刘凯才从医院回来。谭晓艺也没睡，一直等着他，见刘凯黑着脸，神色不悦，便问道：“乐乐怎么样？”
刘凯：“烧退了，细菌感染，在医院打滴流，没有大事。”
谭晓艺小心翼翼地问道：“乐乐妈呢？”
刘凯骂骂咧咧道：“妈的，别提她！孩子烧抽的时候，她特么跟一个男人在澳门玩呢。刚才在医院里，两个老的跟我抱怨了一通，我才知道，乐乐都是两个老的一手带大的，他妈除了给点钱，根本不管，一直在跟不同的男人谈恋爱，也不知道都是不是正经人。”
谭晓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从她的身份而言，在听到这段话之后，她之前的那些不安全感全部消失殆尽。如今平头凸肚的挂车司机前夫，恐怕早就不在乐乐妈的择偶名单上，刘凯所说的联络，看来真的只是尽一份父亲的责任，是她想得太多。
而从壮壮妈妈的角度来说，她有些难受。比起被亲生父亲无视的壮壮，乐乐更可怜。那么小的孩子，因为父母的无知和冲动而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自己的家，他只有“尽一份责任”的爸爸，和只顾自己潇洒的妈妈。
在这一刻，谭晓艺像心疼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心疼着乐乐，但也仅仅是暗自唏嘘一场。
6
那日，谭晓艺去拜访客户，返程时因为堵车，导航为她重新规划了路线，刚好路过乐乐所在的幼儿园。
那家幼儿园临街而设，四周围栏不高，路人可以看到操场上孩子们的活动。
当天，幼儿园正在举办亲子运动会，很多人都停下来围观。谭晓艺扫了两眼，鬼使神差地，也将车停在一边，站在围栏边上往里看。
孩子们都很可爱，谭晓艺跟着大家笑。看了几分钟，到了两人三足游戏环节，谭晓艺在诸多参赛家庭中，一眼就发现了乐乐。
只因为乐乐组太显眼。别的小孩儿都是跟着爸爸或者妈妈一起参赛，只有乐乐，和他姥爷绑在一起，一老一小，不得要领，动作笨拙，一直落在最后面，而姥姥在旁边举着手机录像，手臂上还挂着小书包和保温水杯。
在众人的加油声中，乐乐和姥爷磕磕绊绊地挪到了终点。因为是最后一名，解绑带的时候，乐乐一直在哭。终点线距离围栏很近，谭晓艺能清楚地看到乐乐满脸的泪水。
这时，谭晓艺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刘凯打来的。谭晓艺盯着乐乐哭皱的小脸，问道：“干嘛？”
刘凯在那端笑着问：“我老板刚才给我发了三张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券，需要预约，我问问你啥时候有时间，咱们带壮壮过去吃呗。”
谭晓艺问：“哪家酒店啊？”
刘凯：“我刚才查了下，离咱家挺远。但是那边有个挺大的游乐场，咱们可以早点去，吃完饭正好带壮壮玩一圈。”
谭晓艺看着乐乐被姥爷抱在怀里安抚，顿了顿：“行，那就这周六吧。”
挂断电话，谭晓艺心绪复杂地发怔。她想起有一次，前夫没有按时打抚养费过来。那个月壮壮生病住院，开销很大，她急用钱，不得不打电话去催。
她以为前夫可能忙于工作把这事儿忘了，结果电话打过去，她听到海潮和海鸥的声音，才知道在她在医院守着儿子的同时，前夫正优哉游哉地在海南度假，陪他的新女友。
此时此刻，谭晓艺忽然想知道，前夫在做什么呢？应该是在经营自己的新生活吧。大家都一样的，乐乐妈忙着跟新男人约会谈恋爱，乐乐爸忙着规划和再婚的老婆和儿子享受周末时光。
每一对离异夫妻都会卸下过往，尝试往前走，因为日子还得过。
在解体的婚姻中，幸运的孩子还能被一只手牵着往前走，如壮壮；不幸的孩子就像乐乐，他是一桌宴席上最倒霉的食客，别人吃完一抹嘴全跑了，而他却不得不留下来，用一生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