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第一场雪

　　此刻我家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下着，风不大，雪花上下左右飘动没一个定数。前几天朋友问我：“你不是预报这个冬天北京会下很多雪么？雪呢？”现在估计他还在睡觉，我想给他发条微信，就一个字：喏。

　　当初我不爱干气象就是这个原因，老得面对类似的问题。就像是老天爷讲一门外语，人人都想知道老天爷在说什么，而气象预报员就是中间那个蹩脚的翻译，总是被人质疑：你先前不是说他讲要下雨么？我能说什么？我说刚才我主要是意译，大家掌握主要精神就好？

　　幸好今天下雪，挽救了一点我的信用值，不然我距离神棍会更近一些。前几天有人问我专业，要我说说当年有哪些专业课。当时我很想回答说主要是《七星台详解》、《符篆和敕令大全》以及《萨满从入门到精通》。转念一想，我已经离开这个行当太久，玩笑落在那些还在坚守的人脑袋上不算公平。笑话有另外的讲法，比如说我还在做气象预报的时候，朋友打电话来问我明天什么天气，我的回答从来都是“等我现在打开窗子看看”。

　　以往北京下雪总让人觉得内心平静，有些时候则是欢喜。瑞雪兆丰年，人们信这个。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人们爱看这个。今年这场雪略微有点不同，前一天我看到一位新冠患者的流调记录，那是一位来自河南的装修建材搬运工人，记录上密密麻麻全是大夜班，零下6度的夜里他的足迹遍及京城。有消息称，他进京打工是为了找他走失的儿子，这就越发让人感到沉重。

　　流调记录里涉及的所有小区都很紧张，我看到其中一家物业发给住户的通知里写道：“二人抵达后未与园区内任何人接触，当时小区内施工房处于停工状态，二人卸货后立即离开。”看起来他们的确身在这座城市之中，但是又仿佛根本不存在，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离开，只有新到的建材他们曾经来过，就像是夜里下的雪。

　　疫情爆发以来，经常看到人们在网上指责感染者，认为他们传播病毒，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麻烦。还有人责问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为什么要到处“跑毒”。我不知道他们面对那位河南搬运工的流调单时，还能不能问出相同的问题来？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为什么要在凌晨的北京城坐着货车东跑西颠？还是会有什么社会贤达继续出来教育大众：如果小时候努力读书，成人之后努力上进，现在怎么会靠出卖体力维持生活？

　　雪花并不公平地落在每个人头上。有些人头上有房顶，雪花就是窗外的风景，看到的是玉龙在厮杀。有些人头上没有房顶，雪花就有凉席那么大，看到的就只有夜晚沉睡的都市。当人们信口说出“破防”这样的词汇的同时，生活的艰难正非常具体地落在具体的人身上。

　　我希望我的预报是错的，我希望在春天到来前不要有太多雪。我希望所有在路上奔波劳碌的人都能得偿所愿，我希望所有的分离最终都能迎来团圆重聚。当我朋友问我“说好的雪在哪里呢”，我可以高高兴兴地回答他说：等我现在打开窗子看看。我希望届时窗外重回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