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偿

　　我是一家食品加工厂的老板，老耿是我的帮扶对象。他以种菜为生，所谓扶贫，并不是我直接给他钱和物，而是收购他的一部分蔬菜。

　　这天，老耿要来送菜，结果我等了一会儿才接到他的电话，说是有事绊住了他，要晚到一会儿。我正答应着，只听有人敲门，就见门卫带着一个瘦瘦的男人走了进来。这男人约莫三十岁，嘴唇上方留有不长不短的胡子，显得很特别。我见状便挂了电话，看向门卫和“小胡子”。

　　原来，小胡子是开卡车来厂里送货的，进门时把门头灯撞坏了。那盏门头灯是一个月之前刚安装的，还簇新呢，于是我对小胡子说，要么他去买一盏这样的灯，要么就赔偿。买灯要六百元，还不算跑腿和安装费，我知道开货车挣钱不容易，就把实价告诉了他。

　　小胡子盯了我一会儿，态度谦恭地开口道：“老板，我跑车的，没工夫去买灯，要不就赔钱吧，您看能不能少出一百？”

　　我耐心向他说了不能少出的理由，小胡子嘟囔了一句什么，也就认了。

　　谈妥后，门卫带小胡子去了财务室。我点上一根烟，没抽多久，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我一看，还是门卫和小胡子。原来是财务人不在，去银行了，收不了钱。我稍一犹豫，说：“那就先给我吧。”小胡子抱怨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钱，数了两遍交给我。

　　我把六百元钱随手放在办公桌上，说道：“有时间你再过来取一下收据吧。”

　　小胡子却笑了：“我要个收据干吗，给老婆报销？她不给我一棍子就不错了。”

　　我不由得也笑了，看来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事情既然发生了，坦然面对就是了。

　　小胡子走后不久，老耿就到了。他开的是一辆三轮小货车，后兜里装的全是萝卜白菜等蔬菜，满满当当的。一见到我，老耿显得特别亲热，不用我问，便主动说起自己的家事来。

　　我和老耿是去年秋天认识的，那正是大白菜上市的季节，社区里的志愿者带着老耿找上了门。老耿居住的村庄距离我们工厂不算近，以种菜为生。他家一共五口人，老妈常年瘫在床上；老婆是个瘸子，劳动能力有限;一个儿子，二十几岁，精神不健全;让人欣慰的是，他那正上初中的女儿倒蛮优秀，在班上成绩拔尖儿，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听志愿者这么一说，我一口应下了，老耿的菜不但品相好，还便宜，我收了他的菜不仅能用来加工，而且我厂里有三十几号工人，每天本就要吃菜，所以这扶贫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卸完了菜，财务还没回来，没法给老耿结账。我留老耿吃饭，他却说顾不上吃饭，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哩。于是，我只得翻了翻手头的现金，发现差了五百多块，正懊恼呢，眼光忽然瞥到办公桌上的六百块钱，不由得高兴地喊了一声，拿起钱就塞给了老耿。

　　老耿收了钱，又把找零给了我，临走时对我说：“等忙完了这阵子，您到农村去看看吧，尝尝咱农家饭！”

　　我笑着说有机会就去，大约老耿看出我只是嘴里说说，急道：“我是说真的。我女儿刚考上了好高中，她也想见见您这位大好人呢！”

　　从老耿的话语和神情间，我能感觉出，他很为自己女儿而骄傲呢，于是连忙点点头，笑容也真诚了许多：“好呢，一定去！”

　　第二天，我联系上了灯店老板。灯店老板是个精明又豪爽的生意人，他给我把门头灯的价钱抹了一百。这时我才后悔没有留下小胡子的电话，不过门卫那边应该有记录。于是，我去要来小胡子的电话，打了过去。谁知我说了情况后，小胡子却犹豫着说他不要这一百块钱了。我想了想，干脆道：“知道你忙，这样吧，你留个地址，我让财务给你送过去。”小胡子迟疑片刻，说：“老板，我人在外地，过几天过来找你。”然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一周后，小胡子果然来了。一进门，他就歉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张假钱是我弄混了。”他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我：“倒霉啊！那钱我也是从别人那里收来的。”

　　我顿時有点蒙，问道：“什么，你是说那六百元里有一张是假钱？”

　　小胡子也愣了，递钱的手僵在了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想通了前因后果，我立马拨通了老耿的电话：“老耿！你是不是收了我一百块假钱？”

　　老耿迟疑一会儿才说：“是……”

　　我“哎”了一声：“怎么不早说？”

　　老耿竟然笑了笑，说：“我知道，您肯定不是故意的。”

　　“哎哟！怎么发现的？”我口气急起来，对自己又气又怨。

　　老耿支吾道：“女儿学校里献爱心，她赶巧拿着这张钱去，您也知道俺家条件不好，所以是想捐二十让找钱的，结果被人家查出是假钱，学校通报批评。女孩儿家脸皮薄，害臊了就退学了。其实也好，我这里正缺人手呢……”

　　老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孙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