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缘

　　 抵沪已有数日，只是这数日来皆是一例的高温闷热，便使得自己一直都没有机会梳理一下最近的症结，许多次提笔想写，只是心气浮躁，思绪紊乱，不知道怎么写，也不知道从哪写起，即便偶能写上三四百言，然到中途又觉违心，遂便一道道划去，束之高阁，不再理却。

　　 我觉得自己需要静养些日子，所以期末考结束不久我就回去了，其实我颇期待那样一次八小时左右的旅途，期待要遇到的人，期待他们说自己的故事，我不会参与，我只是喜欢听而已。但是老实讲此次确实是有些失落，其原因自不赘述。及至平明到的家，感觉一如既往的好，恬静舒逸，无可比拟。只是某一日忽听得村里的一年青人出车祸走掉了，顿觉惋惜，虽与之称不得是素未谋面，但相见次数实在是屈指可算，加之其一向外出打工，我又长时间在外求学，故印象实在淡稀得很，然其为人处事，人多称赞，其妻听闻此讯时也是以头撞树，像是在叩问苍天：缘何秉性纯良之人不得长生。难过归难过，后事也还是按部就班的办了，现场我并未亲去，在远处听着悲情的唢呐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并改动了一句古联：树欲静而风不止，亲欲养而子不在。实乃人生至悲啊！此事过后唯感生命之脆弱，哪里是终点，某时某地会有怎样的境遇，没有人知道，此时对于命运，颇有了些‘诚惶诚恐’的感觉，崇敬之，畏葸之。连挣扎，都觉得无力。‘没有遗恨’是我对完满人生的描述，然面对脆弱的生命，若得完满，那岂非是时时皆无遗憾？这显是高得离谱的要求。曾经也听说过这么一句类似的话，大意为：生活中那些准备好的人，随时可以从容赴死。这，需要极高的修为吧。蓦然觉得‘人命由天’来得不无道理，每思及此我都会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对命运的屈服，承认自己面对命运时的软弱。这归结于成长、成熟、抑或是其他什么我并不清楚，也不想去徒费心力把它搞明白，一时间朦朦乱乱的。记得高中时同学曾问我信命吗，我说信，但不认，现在想来唯觉可笑，信且怎样，认又如何，你可知道，命是什么？ (好文章阅读 www.wenzhangba.com)

　　 事妥之后便是夏种时节，但苦于迟迟无雨，虽极焦虑，只得等待，无奈多日后天干如故，些许耐不住性子的便就着旱地干种了起来，不日之后，便多有效仿者，一时间，田野上，又是一派生机洋溢的景象，他家亦如此，大大小小的都前后忙了起来，像是重伤后的重新披挂上阵，是啊，时间得继续，生命得延续，我们生在这方土地，食得人间烟火，能悲能喜，但这份根脉，还得承延下去，累了可以休憩，但歇好了便仍要奋然前行。到这里，忽又觉得命运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了。

　　 不下雨的日子使得土地干裂得异常，手捻成末，每每车辆疾行而过，其后，四轮扬尘，路边的人便忙用手扇来扇去以图个鼻前清净，看到此景，难怪上佛要将这片烟火之地称之为‘尘世’。若按女娲造人的传说，人本是来于尘土而归于尘土的，想来‘尘世’对于我们这些‘土人’来说倒也是个得当的去处啊。植根于土地的力量，植根于土地的生长，植根于土地的信仰，这就是世代相袭的因由，这就是一?g黄土的重量，轻可飞沙走尘，重可固土成岳。吾生于斯，长与斯，而定会没（mo）于斯的地方。我不后悔，不惧怕，也不犹豫，因为这是缘份，是规律，也是轮回。这条生命的长链，我庆幸能成为其中的一环。这种生命的根本与厚实，当真只有在这乡野才能体会得真切。

　　 我时常会想，尘世间得有多少事才会使得一代又一代的我们乐此不疲地忙上一辈子，乃至到了西去之时犹然觉得未忙得尽全呢？为钱？为权？为子孙福？为情？为义？为三生缘？还是柴米油盐？说不清楚，或许是都有吧。土成一郡，人就一方。千百年来，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的活着，也没有什么人去把它弄明白。草枯木荣，花开犹似；年岁流转，人却不同。一代有一代的故事，一代有一代的印记：许是被清晨的蝉叫惊醒的我偶发现了晚起的小侄子鼻头儿上的细小的汗珠；许是被牧童吆喝着的羊群最先感觉到黄昏时分草坡上的落雨；许是我那九旬有余的老太君用没有几颗牙齿且漏风的嘴巴给我讲述她那个年代的战争轶事。多的是‘许是’，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完整的故事，再没有别人知道的故事，土地知道的故事。

　　 傍晚时分，天气稍凉，站在高处，可览小村全貌，残阳如血，慢慢地都褪尽在了远处的葱木之中，偶有鸟雀飞过，不急不缓，来往车辆带过的风把路边的小草一会儿吹向这边，一会儿又吹向那边，时辰渐晚，该是劳人们回家的时候了，一时间炊烟四起，一股一股的在村子上头飘散着，升腾着，幻化着，直到与天空中的云别无二致。明天会有新的太阳，明天还有新的活计儿，他们说道着，商讨着，沉沉睡去。倏而月出东山，鸡犬相宁，聒噪的蟋蟀吱吱个不停，但听起来神闲气静，或许是千百年来祖先们习惯于此的基因在我身上也有一二吧。白天让太阳烘烤了一天的大地此时余温尚在，赤脚走在上面犹觉温暖异常，这是水泥地所办不到的。不远处，一颗新顶破土层的嫩芽在月下清风中展示着生命的力量，它是土地赐予人们的福荫，它是土地书写的生命传奇，它是土地给这个尘世的庄重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