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 ＂酒＂

　　 入口之物，有难说者，有易说者。譬如粮食与水，乃生活必需之物，便是易说者，连宣扬万法皆空的和尚都可说得。酒就不然，佛法中，十戒有它，缩减到五戒，杀盗淫妄酒，仍然有它，但也有特例，如传说中的济颠之流，也是极喜欢喝的，一壶在手，一口狂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晋朝“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因好酒而留下了“杜康美酒，一醉三年”的传说。其传说的梗概便是这样的：

　　 有一次刘伶游历至洛阳南边，走到杜康酒坊门前，见其门上有副对联：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横批是：不醉三年不要钱。一见此联，刘伶便不高兴了，心想，这开酒坊之人也该事先打听打听我刘伶的名声，才能夸此海口，谁人不知我刘伶：往东喝到东海，往西喝过四川，往南喝到云南地，往北喝到塞外边。东西南北都喝遍，也没把我醉半天。即赌气入酒馆，三杯下肚，刘伶说道：“头杯酒甜如蜜，二杯酒比蜜还甜，三杯酒一下肚，只觉得天也转，地也旋，头脑及晕，眼发蓝， 只觉得桌椅板凳、盆盆罐罐把家搬。”刘伶果真喝醉了，出了酒坊往家走去，一路东摇西晃，口里还嘟嘟囔囔说着胡话。一回到家，便醉倒了。他交代妻子说：“我要死了，把我埋在酒池内，上边埋上酒糟，把酒盅酒壶给我放在棺材里。”说完，即死，其妻照他吩咐下葬。不知不觉，一晃三年。一天，杜康到村上来找刘伶，其妻上前开门，问何事，杜康说：“刘伶三年前喝了我的酒还没有给酒钱呢！”其妻听了大恼，说：“刘伶三年前不知喝了谁家的酒，回家就死了，原来是喝了你家的酒呀！你还来要酒钱，我还要找你要人呢！”杜康忙说道：“他不是死了，是醉了，走走走，你快领我到埋他的地方看看去。”说完便来至刘伶埋葬的地方，挖开坟墓，打开棺材一看，刘伶穿戴整齐，面色红润，像生前一样。杜康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叫道：“刘伶醒来，醒来！”刘伶果然打了个哈欠，伸伸胳膊，睁开了眼，嘴里犹喃喃夸道：“好酒，好酒！”

　　 论酒，当不当喝，凭情，或兼理，有人说可以喝，有人说分场合，完全滴酒不沾者，却是少之又少数。“小酌怡情，滥饮伤身”，喝酒必酩酊大醉者，实“非摄生之道”，然身边大多人喝酒，诗意小酌者甚少，却只要能够换得微醺与大醉，所求究竟是什么？限于主观的意境，可以从消极方面说，是离现实远了；也可从积极方面说，因为离现实远了，也就离幻想（或梦想）近了。

　　人在现实生活中，有时候，有大苦，身躲不开，不得已才退守内，在心境方面解解愁。微醺，尤其大醉，现实里的清清楚楚就会变得迷离恍惚，苦就可以至少像是少些。其次，幸而无大苦，常处于现实中，寒来暑往，柴米油盐，总会感到枯燥，那就暂时离远点也好，酒就正好有这样的力量。再其次，得天独厚，条件好，不只无苦，还要什么有什么，正如俗话所说，做了皇帝还想成仙，春秋佳日，或雨夕霜晨，还会产生闲愁，就是，虽然说不清楚，却总感到缺点什么，这渺茫的希冀，如何排遣？喝两杯是个简便而可行的办法。

　　 以上乃泛论，真不真的，一己之言。论实例，外婆是好酒之人，一日三餐，饭可以不上桌，酒绝不可没有。外婆饮酒，属小酌加絮叨类，小小一个盅，少则半盅，多则满盅，一次抿一小口，夹几样小菜，述几句过来人之警言，如此往复，一小盅酒便能喝上两个钟。可惜她儿女五个，却无一人承她所好，便只能从孙辈里培养。每逢年过节，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满堂聚齐，一入饭桌，外婆挨次问我们几个小辈：“满崽（家乡话，宝贝儿意思）、乖崽，喝点酒吧，就一点点。”连十二三岁的小弟弟也不错过。父母辈几人刚开始时总会出来阻止：“妈，越来越不像话了，是学生呢，还有初中生呢，能喝酒吗？”外婆却不以为然，在偷偷与我们交换过眼色后，一面往橱柜里寻找酒杯，一面训斥儿女几句“你们懂什么，酒可是好东西呢。我又不让他们多喝，有什么关系。”渐渐的，父母辈们也就任凭我们去了。 wWw.wenzhangba.cOm

　　 外婆年岁大，时常喝养生类的酒，最爱喝自酿的酒，如蒸米糟酿酒，采杨梅酿酒，摘葡萄酿酒。深山里有一种野果子，椭圆形，拇指大小，成熟时呈红褐色，表皮长满刺，家里的老人也总喜欢采来酿酒，初尝时涩涩的，喝的多了，也能饮出甘甜之味。外婆总以为我们爱喝，不顾身体不便，每年果子成熟时，总要钻进深林里，摘下一大袋，亲手将刺一根一根刮掉。外婆视力不好，大半野果子上的刺，都扎进了她的指腹里，依旧乐得呵呵笑，碰上邻居来串门，便会很得意地侃上两句：“我孙儿孙女们就喜欢喝我酿的酒，我今年要多酿几壶。”饮此酒，饮的不只是酒水，而是溢满杯口的疼爱。我们也曾尝试着让外婆换换我们年轻人的口味，兄弟姐妹几个，提上几瓶啤酒或红酒，满怀期待，外婆初始时还试探性地浅尝一口，随即眉头皱上了额顶，吧唧着干涩的嘴唇“什么味儿，什么味儿，哪是酒味儿。”便自顾取她自己的酒盅去了。

　　 此为一话。还有二话。

　　 我也饮酒，却不嗜酒，也不恶酒。至于酒量如何，不差不坏，泛泛之辈，可惜我并未习得外婆的小酌之饮，饮酒常为解愁解闷，大醉时一二，微醺是常态。最近一次饮酒是在国庆假期间，难得昔日好友重聚，心情兴奋，上了几分酒气，席间又闻得好友提议“次日凌晨去爬山看日出”，闹闹喧喧喝到凌晨一两点，散时恍恍惚惚，又跑去友人家留宿，路上凉风一吹，更甚。在友人催促下钻入被窝迷糊入睡，三个小时后被叫醒，手里紧拽着手机，一开屏幕，大叫“完蛋，真是该死！”，友人纳闷“何事？大呼小叫的。”，我耷拉着脸低垂着脑袋，一副做了坏事害怕责罚的小儿模样，喃喃低语：“我入睡前怕是联系了不该联系的人。”所谓不该联系的人，便是那本应该一刀两断的情感纠葛者，现实里已成过去式，却总在迷幻里牵念着，一喝酒，便入了旧时相好的梦境。友人叹气了两声，在我脑袋上轻敲了几下，用力推了我肩膀两下，“无可救药！”，见我依旧不动，只得提高嗓门近乎于叫喊：“快点！出发！”观日回来，与友人分别时，她再三叮嘱：“你再耍酒疯，我一巴掌啪死你！”我只能作乖巧状连连点头，当日晚上，又跑出去喝酒，隔日被友人问起，自是老实交代：“我谨遵你嘱托，不耍酒疯，不干贱事，直接醉趴在桌上，一夜相安无事！”“洋洋自得”之余便也有些心酸，饮此酒，自是苦涩的酒。

　　 若此时还有人问我对酒的态度，我自是欣赏杜甫与卫八处士对饮时的那种诗意境界：“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只是，人生不如意事 十常八九，有时也要离开现实来，去醉梦里寻一番“良辰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