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车上的父亲
文/陈红 图/network
2003年农历五月二十九下午不足三点，这是个我永远都会记得的日子，它刺青样刻在生命里让我至死难忘
那天天气格外的好，灿烂的阳光炫目刺眼炎热午后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路两旁高大的香樟树在三级风的触摸下枝干摇曳路上叶影轻移斑驳
当年我惨淡经营着一家小店，那天午后我慵懒的面朝大街坐着，百无聊赖忽然出现的画面如电影中的镜头：邻村一老实巴交的好心人急匆匆拉着架子车闯入眼帘，而架子车上竟直挺挺仰面躺着我的父亲！母亲左手扶车紧跟在车子右侧，向我挥了下手，一闪而过！
惊诧中我只是走到门外看着他们向西边二百米外的乡卫生院急急而去，然后我却回屋打理着生意
我当时根本没当大事儿没即跑过去跟上，也没立即关门落锁追随过去而是关心着当天的生意是否顺利，盈利担心做好的成品如果卖不完明天会过期做废！
半个小时后家人回来打理着生意，我才去了卫生院父亲被插上氧气，输着液，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让去方城西关
母亲说刚刚午休起来的父亲洗梳了一下，就坐在门旁的藤椅上，不一会儿便喊母亲过去，待母亲觉得异样走到跟前，父亲已经呜啦不出来话了！
母亲忙打电话，大姐电话没人接，弟弟在方城进货电话也打不通，无奈之下她央人找了辆架子车又央人把父亲抬放车上母亲说上午还好好的，午饭也正常吃的
这时弟弟回来赶到打了120，到西关一番忙碌后，五点多父亲被推进了脑CT室，检查还没下来就撒手人寰了！诊断结果：脑溢血！
霎那间母亲和我们姐弟五人的天塌了！那晚我们几个姐妹围着失去知觉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父亲哭作一团
父亲生于1942年，不仅两代单传，且是独生子
听说我的三个老爷爷当初都是村里响当当的人物，一个能医一个能掐会算一个是私塾先生，我父亲自幼聪颖敏锐，更多的承载着几代人的希望
上学时头脑聪明不死学，快考试了稍稍用功就名列前茅独树初中时，美术体育绘画俗称小三门儿尤为优秀，毕业后留校任教1961年运动后，回村办学多年
且父亲一直义务兼职村里的文化宣传队，父亲的二胡会说话，会唤人名字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刘松枝考进县豫剧团成了女红角儿！
我不知道当时被富农成分压着的父亲如何周旋于邻人，也不知道他竟能跟各层人士做朋友，还不知道他是多面手多功能啥都会好像！
后来结婚生子，后来奶奶病了父亲拉着患了绝症的奶奶求告无门，欠下太多外债后来五个嗷嗷待哺的儿女，逼着父亲弃文从商开始大半个中国跑着给各大院校集体单位修补篮球排球，修吉它修脚踏琴他是无师自通看资料自学成才的吗？
我懊悔终生从未敢在父亲面前主动多说一句话，我懊悔他那让我向往畏惧的怀抱终是我永无发到达企及的海市蜃楼，那时为什么那么怕他呐？
甚至婚后在父亲面前也不多说话，纵是说话会稍结巴，词语会在口里打转扭结缠绕退缩，一句话终于崩出来时，却扭曲变了味道
而今依然模糊记得当年父亲年底回来总是带回当时少见的花生牛轧糖，分给邻舍吃，邻居们会和父亲坐上半夜听外地见闻时事政治，拉拉家常父亲偶尔还会给我们买回时尚前卫的衣物，足够我们在小伙伴面前骄傲炫耀！
后来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到户，父亲不再外出，在农村天地开始大展手脚，在村里第一个种西瓜，桃树等经济作物，家中的经济困境得到缓和
后来在青年厂父亲和几个朋友还办了戏曲培训班子再后来戏班散了，父亲的所有爱好都戛然而止！
此后父亲这匹红鬃烈马千里良驹硬生生被生活套上嚼环辔头，被命运荷上千钧的轭，拘囿困置于田间地头劳作，甚至是磨道里被蒙上眼睛日夜不停蹄的驴子，所以脾气慢慢变得暴躁！
我们姐弟五人最怕他，和母亲如朋友般亲近随意，可是父亲如果在家，或在大门口咳嗽一声，正嬉笑厮打乱作一团的我们会立马鸦雀无声，汗毛直立大气儿都不敢出，真的甚至是连屁也不敢放！
但在外人那里父亲随和热情好客！村里四乡八邻谁家有了困难惹了麻烦遇到棘手的事儿，父亲都能帮他们迎刃而解，且帮了忙饭都不吃人家的可能还倒贴钱
记得村上有个男孩儿得了难治的病，不是近门儿不是亲戚父亲硬是带人家一家去南阳看病直至治好东院李姑娘一家有三个儿子，后来收养了一个女儿，被计划生育查住抓走了，父亲跑前跑后说明原尾派出所才放了人
村上还有一家三代单传，有了两个女儿后偷偷怀孕在亲戚家东躲西藏了八个月，可还是被计划生育的查出来抓走了，关键时刻父亲二话不说跑前跑后斡旋费尽周折，人命关天时总算求下情来救人于水深火热这样的事儿多的不胜枚举
他一手好字，每年春节前夕父亲忙得不亦乐乎，写一村的对联！他们谈着一年的收成，拉着西家长东家短，再夸赞笑谈着国家的好政策，满满的喜悦和知足
父亲又与乡长书记关系特好，还给政府各单位写宣传标语，还给满大街做生意的写牌子！那时上世纪九十年代还没打印电脑制作的广告牌子，所以父亲的一手好字在古庄店乡大受欢迎！
1990年父亲在一亲戚协助下在古庄店街开始做生意，就是农技推广站卖种子农药的，是乡里开的第一家店！由于他东西质量过硬价廉又懂各种种田技术，所以生意越做越好，赢了不少口碑！
再后来父亲的身体慢慢不好，但他一直不爱去医院检查，更先天性惧怕拒绝打针输水，生病了只是自己买些西药了事后来父亲的右腿疼越来越严重，他只是吃芬必得止疼片硬撑，有时借酒浇愁止痛！所以为他日后猝不及防撒手而去埋下祸根！
至今架子车上的父亲成为我心上永远的芒刺荆棘，没想到光辉灿烂风流倜傥叱咤风云一生的父亲最后一程如此不堪狼狈，用这种方式和我们不告而别，用如此决绝刚烈的方式谢幕
父亲走后的好长时间里，我开始狂热关注之前并不感兴趣的一切体育节目和比赛，甚至一看就是半晌
2004年的奥运会我一直关注，成了狂热的体育迷！当强烈的想念一个人时，你的好多爱好和习惯会愈来愈像他！
2015年暑假在琴友的启发下略懂一二乐理知识的我竟会弹琴了，那一刻喜极而泣，感谢造物主的奇妙，也感到血液里跳跃着父亲的脉搏！我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我们姐弟五人啥戏曲流行通俗民族歌曲都会哼两嗓的源头是来自父亲！
父亲在我心目中是披着神毡的佐罗，天大的难题到他这里都能轻松解决！他无偿的为乡邻办过多少好事儿我不知道，但他走后，但凡见到稍上年纪的四邻乡亲都唏嘘不已后夸赞父亲是个好人，陈老师陈老师的称呼让我心里稍稍好受些！
后来在父亲的日记本里发现一句话：一个人应该做些什么事，让后人记念这是您的座右铭吗？！父亲啊这点您做到了！
父亲走后我才发觉，这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我竟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这么多年了回忆模糊一片！而此刻当我试图用文字勾勒出父亲时，才惊恐的发现除了粗线条画出几个骨架轮廓可圈可点处之外，父亲的血肉之躯，音容笑貌，父亲的盔甲冠冕，父亲的光芒瑕疵个性缺陷，我全画不出添不上填不满恢复不来
我把父亲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此刻我想给死神讲个条件：用我三载生命换回父亲三小时，让我腻赖在他身旁，搬个小凳子，凝视仰望定定盯着他，听他讲一生的故事好吗？
我心底的白马王子三生恋人，永远潇洒高大特立独行不同凡俗桀骜不驯的父亲啊，常年乌黑明亮的发型永远向后梳着一丝不乱，一身蓝色中山装总那么整洁得体，走起路来气宇轩昂虎虎生威！
至今依然记得父亲床头上侧，一直挂着的那把多年从不打开的吉它，盒子上面落满灰尘父亲啊，那是你被上锁束之高阁的爱好梦想诗意和远方吗？
而今我常想起父亲在世时，常说的一句话：舍得舍得，舍就是得，能舍才能得这正是父亲一生的写照！父亲啊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活着，坚韧精彩快乐的活着，且以你为榜样，在舍得中找到支撑平衡点，且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做点儿有益的事儿！
只是我这飘泊无依未偿的父女情今生该何处安放？！（2018.04.04）
*作者陈红：笔名红尘有爱河南省.方城县古庄店乡幼师，微信公众号青眼有加id:qyyjtcq专栏作者
点击蓝字，感受陈红老师往期精彩美文：回望故乡走进深冬
尺素寄何处相望青眼，初见如故
不能抵达也出发一个人的大院之别亦难
一个人的大院之乱木丛中一桃花树仰望
评论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