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做一个妈妈有多难？
1
昨天早上被小孩叫醒的时候，七点还没有到。床头有蓝莹莹的光，像鬼火一样忽明忽暗，我知道，老田已经醒来开始刷手机了。
四年前，卧室一关门就收不到wifi信号了，我还很得意，丈夫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心也不得不跟着一起锁在房间里。
那时候老田几次三番提议要买一个信号增强器，这种机器据说就是专门为我们这种豪宅设计的，路由器放在地下室一楼，躺在豪宅3楼的床上也能收到5格wifi信号。
我一直拒绝丈夫购买这种万恶的避孕产品。正是在我愚蠢的坚持之下，才有了今天六点二十分就把我从睡梦里叫醒的儿子。
可惜好景不长，生好小孩之后，服务商像和渣男们商量好了一样开始大幅下调4G资费，从此老田从战战兢兢用流量刷手机变成了大大方方用流量打游戏。
乃么现在每个晚上，在我强制关灯拉闸限电以后，我的丈夫看起来还是老老实实躺在我的身边，但是他的两只手再也不会放在我的水桶蛇腰上，也不会放在我150公分的大长腿上了，更不屑把它们放在我的36D上。
老田的两只手永远不知疲倦地高举过头顶，抓牢手机屏幕两侧， 左右两个大拇指灵活地在6.3英寸屏幕之间来回滑动，目光如炬，全身散发着一种不近女色的正义气息。
现在，我最好的兄弟无欲无求躺在我边上，向我汇报早上刷朋友圈后得到的两个最新资讯：一个是台风马上要登陆上海了，另一个是疫苗出事了。
我转头看一眼窗外，那时候7点还不到，外面风平浪静的，除了小区地上有一点潮湿以外，根本看不出要来台风的意思。邻居爷叔光着膀子拿着钢中锅子去外面买蛋饼当早饭，连雨伞也没带。我对老田说，你不要造谣，哪里来的台风啊。
没想到十分钟之后，窗外就开始下暴雨了，半小时以后，整个天暗下来了，狂风大作，并且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今天英文课停课的微信。
小孩狂喜，在家里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说，真好真好，今天不上课，想干嘛就干嘛，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睡觉就睡觉！说完笑嘻嘻看我一眼，用一种挑衅的眼神。
老田也狂喜，跟在儿子屁股后面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说，真好真好，台风来了。你妈还说我造谣呢， 她不读书不看报，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说完笑嘻嘻看我一眼，用一种挑衅的眼神。
.......
在中国，一个女人生了一个小孩，就意味着养了两个小孩。一个没有自理能力，一个失去自理能力。一个任性，一个惰性；一个不听话，一个不说话；一个玩挖土机，一个玩手机；一个三岁，一个三十岁。
2
到中午的时候，我抽空在马桶上刷了五分钟朋友圈才发现整个朋友圈已经被疫苗事件刷屏了。
没有小孩的人还比较理性和冷静，有小孩的妈妈明显狂躁很多，我坐在马桶上至少看了5个小朋友的疫苗本。
我立刻从马桶上跳起来，指挥老田去把疫苗本找出来，老田第一反应是疫苗本在你妈家里呀，我赶紧又给我妈打电话，叽里呱啦解释半天，那本绿色的，从小到大每次去社区医院打针都带着的，你快点找一找。我妈在还在电话那头笃悠悠问：哪一种绿色啊？
我急地跳脚，脱口而出：离婚证的那种绿色呀。这句话刚讲出来，我妈和老田同时安静下来了。
最后还是在自己家里找到疫苗本了，打开来看，根本没有写什么厂家名称嘛，只有一连串手写的语焉不详的数字。两个人愣在那里嘀咕：这是不是某种加密文件啦。
老田到底是每天五点被旺盛的求知欲折磨得醒来刷手机的男人，他很快就从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张表格，那一长串数字可以在这张表格里找到对应的疫苗生产厂家。
于是我和丈夫两个人打开灯，头靠头，按图索骥，寻找破译密码的关键信息，完全顾不上小孩正在用力撕扯我一件正宗的巴宝瑞的汗衫叫我陪他玩积木。这种大无畏的精神让我想起小时候有一篇课文叫永不消逝的电波，敌人脚步迫在眉睫，主人公还是要坚持发完最后一封电报。
3
大概四年前，小孩还在肚子里的时候，身边做了妈妈的朋友一再叮嘱我，奶粉一定要买进口的，辅食要买进口的，奶嘴要买进口的，尿布要买进口的，疫苗要打进口的，玩具要买进口的，小孩的衣服也要买进口的。
总之，除了小孩他爸没办法进口，其他一切最好都是进口的。
想淘宝的时候听到朋友说淘宝上的进口奶粉都是假的，刚学会了海淘转眼又听人家说，海淘转运过来的奶粉也是真假混合的。又不可能真的每次叫朋友出国帮你扛奶粉回来，只好每天求神拜佛，祈祷自己奶水充足。
最后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朋友的朋友定居某个北欧国家，朋友拍胸脯担保，所有的奶粉都是自己一罐一罐从国外超市货架上搬回来的。
也有那么几次，老田暗搓搓问我，你说，你这个离开八只脚的朋友会不会以次充好啊？我一面指着老田的鼻子骂他是小人之心，一面也隐隐有点担心：这个世间人心不足蛇吞象，眼见她生意越做越大，皇冠越来越多，到底能不能相信啊？
可是除了相信，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每次带小孩打针，我都哆哆嗦嗦请假带着我妈一道去，生怕家里老人贪图便宜不肯选进口针。 那时候我妈和我丈夫不以为然，老田还特意转给我看几个帖子，大意是，我们国家的疫苗监管已经非常成熟了，根本没有必要特意选进口的。
这件事一发生，丈夫马上缩掉了，毕竟冷冷的耳光在他脸上啪啪地打。可是转眼他又说：进口的你就相信了啊？
可是除了相信，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4
在中国，做一个妈妈有多难？
她要在小孩出生前四个月，甚至更早，就开始寻找靠谱的奶粉来源，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小孩吃了四年的奶粉到底是不是原装进口。
她要在小孩出生前两个月，开始物色靠谱的月嫂或者保姆。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个阿姨在没有人的时候是不是依旧对这个小孩温柔相待。
她要在小孩出生的头一个月，面对社区医生对小孩黄疸的质疑，给他服用甚至注射茵栀黄，然而，我们现在都知道了，茵栀黄口服液除了让小孩拉个稀烂以外，对于治疗黄疸并没有什么卵用。
她要在小孩每一次生病的时候躲过用药过度的医生，她要半夜12点设好闹钟，醒来抢某个专家的特需门诊号，然后请假一天，花500块带小孩排队拜访这位儿科专家，最后换来一张匹德莫得的药方。现在我们也都知道了，匹德莫得作为一种广泛应用的提高免疫力的神药，也根本一无是处。
她现在要开始学会研究疫苗的生产厂商了。她再也不敢叫老人带小孩去打疫苗了，她下决心，从今天起，小孩的每一针，都要坚决请假陪在旁边。
她想方设法在小孩三岁之前找到一间价格适中，师资靠谱的幼托班来减轻家里老人的负担，又要在小孩三岁以后把他塞进一间可靠的幼儿园。她一边接受快乐童年、抢跑有罪的理论，一边又不得不在休息日带着满肚子委屈的小孩奔走在各种培训机构之间。
她永远为难，永远无措，永远彷徨，永远惊慌。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听到一则新闻，小孩每天吃的某样东西，每天用的某样东西就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潜在威胁。
一个中国妈妈，她能有办法让小孩第一时间学到美国小学最新的教材；她能有办法为小孩找到全上海最好的小提琴老师；她能带小孩去全世界最梦幻的主题乐园；却没有办法保证，小孩喝进肚子里的每一口奶，打进去的每一针，吃到的每一片药丸，遇到的每一位老师，是安全的，是可靠的，是放心的，是让人信赖的。
5
晚上，儿子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还有27天，这个小孩就满四岁了。现在，他越长越大，几乎要把小床占满了。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会蜷缩在小床的一个角落，还是粉红色的皮肤和粉红色的眉毛，转眼，竟然有小伙子的模样了。
小孩睡觉的时候气息匀称，额头会渗出一点点细细的汗珠，眉眼之间是白天顽劣的时候很难看到的一种温柔。他的小肚子随着呼吸缓缓上下起伏，突然侧了个身，又甜甜地睡着了。
你看着这个小孩，你想自己该如何保护这样一个柔软的生命，你要多努力，挣多少钱，付出多少心血才能让他远离这危险的世界。你想，也许是这个世界太坏，根本配不上这些小孩。
晚托班停更的第十天，想它。
这是晚托班第81篇原创推文。
昨天我收到一个胖友的微信：
哪能伐更新了啦？？
？？哦？我以为昨天刚刚更新过咧....
嘿嘿嘿嘿。
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耸肩）
”妈的，居然真的有人背birkin上班哦”
“咦，停在路边的这部是法拉利啊“
我也不知道是喜是悲，脸上是汗还是泪。
你背再贵的包，开再好的车，
吃再健康的沙拉又怎么样，
回到家，翻开绿色疫苗本，
还不是一样打回原形，
有人戏虐着去移民，
可凭什么我们的选择只有逃离？
在中国，做一个妈妈，
失去选择，失去机会。
永远如履薄冰。
愿终有一天，
这个世界，配得上我们的小孩。
她的焦虑，和你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