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从姑家回来,我心里一直都不得劲,不是个滋味。
这不中秋节了嘛,有点想姑了,就去看看她老人家。前段时间,姑查出白内障,手术,我就该去看望的。
只是,状态一直不佳,迟迟未动身。趁着中秋,说啥也得去一趟。
在乡下,走亲戚,是讲究实惠的。所以,礼物的选择,我并没有别出心裁。无非就是油,米,水果之类的。
超市里的月饼礼盒,8个装,动辄198元,或是298元,那都是卖给傻逼的.......
用这个钱,买袋恒大出品的大米,不更好吗?
我送礼,从来不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人对于礼品的理解层面,是很肤浅的。
光讲面子,没有里子。
华而不实~~
几个破月饼,十来块钱一斤,没人要,弄个精美的包装盒,之后,争相抢购。厂家也不想这样,可是老百姓就喜欢,人家厂家只好顺应潮流了。
也没办法,毕竟,有一种礼品,叫:哄领导开心。
很遗憾,没见到姑。听老邻居说,姑去了另外一个镇子,赶集去了。门虚掩着,并没有锁。
我把油,米,水果放在院子里,起身要走,总觉得哪里不太妥,遂,又在米袋下面压了些钱。
然后,走了。
说实在的,姑孤零零地在乡下待着,也挺可怜的。在乡下人的眼里,姑的两个儿子倒是蛮有出息的。
一个在省府办公厅,一个是矿上干部。
只是这种出息,似乎并没有给姑带来多少实惠。姑去上海做检查的时候,还是我姐做的地接,陪同......
姑打小就很疼俺们姐弟,胖妮出生了,姑也很疼爱。
姑的手,很巧。
每每到了换季的时节,姑总会亲自踩着缝纫机,给胖妞做几件衣裳。
夏季的短褂,短裤,冬季的小棉袄,款式,版型,舒适度,丝毫不次于品牌的,甚至,要强得多。
我们家和姑家既是亲戚,又是老邻居,在同一个院子里,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大抵是从92年到2013年,此后,我们家搬到了镇子上,搬到了一个在苏鲁豫皖交界处随处可见稀松平常的小镇。
读书的时候,对这种亲情没啥感觉。年岁稍微大了一些,总会想起她老人家,总想去看望看望。
当年,爹被同行的坐地户挤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姑收留了我们全家,给我们提供一处门面,爹得以继续经营。
如果当初没有姑,真不知道我们家的轨迹,又该何去何从。
受人之恩,不敢忘记。
门面的前面,是作为营业场所的。爹又在门面的后面,搭建了一间小屋。那小屋的屋顶不是平的,而是斜着的。
本地方言,叫,坡子。
我们全家人就在那个斜着顶部的小屋里。爹娘一张床,姐妹一张床,我一个人一张床。
是呢,一间20平米左右的屋子,竟然摆放了三张床。这些,不知道你们能否想象到那是什么样的窘迫局面?
每逢下雨天,外面下,屋里也特么在下,至今,我仍记得爹拿着脸盆接水的情景。
对于这种局面,我们姐弟总是开心的,因为可以玩水哪!只是,年幼的我们,不曾看到爹娘满脸的愁,与忧。
现在,爹在镇上的门店,倒是挺大,很宽敞。前段时间,本地暴雨,楼顶往下渗水,弄得整个房间潮湿一片。
娘发了个朋友圈,说,我这一生都没住过不漏雨的屋.......
朋友圈,我看到了,虽没和娘互动,但,已然眼泪四流。
娘前年新买的房子,就在我和丫丫的婚房对面,两个小区,只隔一条马路。只是,房子临时被我挪作办公室用了。
我跟爹说过,你们啥时候搬到市区,我随时都可以搬走。
爹是舍不得那点货底,虽说,这些年,机械行业的生意在走下坡路,但,只要开门营业,就比上班族的收入强,且强得多。
况且,到市区,能做什么呢?
上班?
我爹才不会去给人家打工呢。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从煤矿辞职。那时节,可是正式工哪!
从姑家出来,我去了爹家,去看胖妞。爹,不在,说是去物流公司提货去了。
这些年,我很少跟爹交流。
主要是,爹这人不善言辞,我也是这类人。
大伙儿别看王小二整天在日记里,或是在社交场合上,吧啦吧啦个不停,其实,私下生活里,我是一个很闷,话很少的人。
极少极少~~
有的时候,跟小区邻居们坐在一起聊天,我只听他们聊,偶尔有邻居跟我搭话,我也只是简单回复以作回应,到了散场的时候,大伙散去,我也跟着散去。
有人讲了一个笑话,全场的人都笑翻天了,当大伙儿看着我的时候,发现我竟然一脸严肃,瞬间让人扫兴。
你看,我这人就是这么无趣。
爹,也是这样的人,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笑。
所以,你会发现,我和爹一起去办一件事,他开车,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几十里路,爷俩竟然一路无话........
这些年,很少见爹哭,有一次,爹说起了一件事,说罢,眼泪就出来了。
——
那年,我们姐弟都在上海。娘,带人去浙江采茶去了。爹患了病,在医院吊水。到了吃饭的点儿,临床的病友身边,子女围绕,嘘寒问暖。
而,爹的床边,空无一人。
——
当年,我深陷病症,*,不得出的时候,爹也哭过。那时节,他的哭,可能是因为看到自己的儿子备受折磨,自己却束手无策。
我想,那哭,一定是绝望的,一定是令肝肠寸断的。
2014年,我结婚了。我和丫丫端着茶,给爹敬茶的时候,爹也哭了。当然,我也哭了。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见过爹的眼泪。
爹在我的心目的形象,如所有的父辈一样,总是坚强的,隐忍的,甚至高大的。
更是如所有的父辈一样,这些年,爹是辛苦了。我说的辛苦,那是真的辛苦。相对而言,咱们这些小辛苦,算个啥?
爹的手,因长期干活,变得特别粗糙,摸上去,特别扎手。有的时候,忙完之后,油渍太多,难以祛除,只好用鞋刷去刷手。
前些年,我如日中天的时候,混过一些所谓的上层社会的圈子。所接触的年轻人,多半是有点家庭背景的人。
基本上,父母是干部,是知识分子,这是标配。要么,就是老爹经商,家境殷实。要么,是医院的主任。
后来,我慢慢地就退出了圈子。圈子不同,不能乱融。还是跟屌丝们一起玩儿,恣儿~!
为啥退出了?或者说,被退出了,被边缘了?
人家聊起父母,总是津津乐道。
有人的父亲会拉小提琴,有的会拉二胡,有人的爸爸写得一手好书法,有人的妈妈画得一手好画。
说来说去,就是他们的父母手里都有能拿得出手的绝活儿。
而那些绝活,我的父亲,是没有的,一个都没有。
父亲的手里,只有陈年的老茧,很硬很硬,很厚很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