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子

　　今天早上，我发现了一条去年的裤子。它骄傲地站在柜子里，等着我去穿它。起初我还不知道它这么骄傲的理由，后来才知道，除了它以外，其它的都发霉了。

　　于是我只能顺从它的意愿，让它跑到了我的腿上。但没想到的是，它跑到我腿上还不罢休，竟然还要出去转转，于是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它一块出了门。

　　门外迎接我们的，正是十月的天气，金灿灿的朝阳在屋顶上坐着，看着街上的人走来走去。一些薄薄的叶子在路边躺着，像是在等待着有风吹过。

　　我已经迷迷糊糊地走了好几条街，可这条裤子就好像是个半个月没出门的女人，还在马路上不知疲倦地走着。

　　我正想问它到底要带我上哪儿去，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我感到腿上凉凉的，低头一瞧，发现脚踝处短了一大截。

　　我先是震惊，后是疑惑，最后不禁感到心花怒放了，哎呀，难不成这一年我还长高啦？心里这么想着，我的步伐竟然也变得轻快起来，我不再关心裤子到底要上哪儿去了。

　　这条裤子开始变得大摇大摆起来。但我的目光显然也不甘示弱，它开始寻找起周围身材比我矮小的男人。

　　它像步枪上膛一样不断地眨着，目光一枪一枪地射向周围的人群，然而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被击中，没想到这种人平日里多如牛毛，今天却成了大海捞针。

　　就在它准备打完最后一枪就缴械投降时，终于打中了路边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

　　它认出了他，那是我的唯一的朋友李杰克，他留着三厘米的平头，穿着一件小孩子才穿的黑色夹克，鼻子像绿豆，眼睛像芝麻，正像一个头上被敲了一棍的傻狗一样看着街上的人流。

　　“嘿，李杰克”，我大声地叫了他，虽然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但平时我能不叫他就不叫他。

　　“啊，是你啊”，他向这边转过了头，我的叫喊就像一个电灯开关，把他刚才暗淡的眼睛瞬间点亮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没想到你竟然叫我，有好几次你见了我也装没看见似得就过去了”，他满脸喜悦地说。

　　他的话我根本没听进去。

　　“李杰克，你看我今天怎么样？”我有些得意地说。

　　他还是笑呵呵地，“什么怎么样？”

　　我挺起胸，把手按在了腰上，“我长高啦，比你高。”

　　李杰克不笑了，“你说啥？不可能，咱俩一样高，咱俩都是身材矮小的男人，所以我们是朋友。”

　　我也不得意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就是长高了，我们做不了朋友了。”

　　他又开始笑了，“你怎么证明你长高了？”他以为我会无话可说。

　　我又开始得意了，“你看我的裤子。”，我猜这下他肯定会无话可说。

　　“裤子怎么了？”他还在像个傻狗似得问我。

　　“裤子短啦，去年的裤子短啦，说明我长高啦。”我大声地告诉了他。

　　李杰克果然不说话了，他一会儿看看我的头发，又一会儿看看我的裤子。脸憋得通红，就好像是吃年糕噎住了。

　　“那我们去找庄倩倩，看看她会不会嫁给你。”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快淹死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绝处逢生般地使出了这最后的绝招。

　　庄倩倩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在商店上班，一个月前我曾想让她嫁给我，可是她拒绝了我。

　　“你人是不错，就是太矮了。”在商店门口她这样告诉我。

　　“我得为以后的孩子着想，我本身就不高，不能找太矮的，你要是再高点就好了。”

　　看着我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她又说，你再高五厘米我就嫁给你。”

　　说完她就回商店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街上。就在这个时候，后面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我们可以做朋友。这个人就是李杰克。

　　李杰克拉着我到了商店。他像猪八戒找师傅似得东张西望。

　　“啊，她在那儿。”过了半分钟，他像在沙漠里终于发现了绿洲一样高兴地说。

　　商店里挤满了人，李杰克拉着我到了庄倩倩的柜台前。她正在低着头用纸盒子装着什么。

　　“庄倩倩，你要嫁给他啦。”李杰克大声地告诉庄倩倩。

　　“啊？你说什么？”庄倩倩抬起了头，眼睛扫了我一眼，目光最终定在了李杰克的脸上，没听清似得问了一遍。

　　“我说你要嫁给他啦”，李杰克指着我又说了一遍。

　　这回庄倩倩听清了，她不摆弄纸盒子了，她扑哧一声捂着嘴笑了，“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啊？”她用下巴朝我戳了一下对李杰克说。

　　“因为他长高啦。”李杰克又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他似乎已经忘了，他带我来到这里，本来是为了证明我没有长高。

　　庄倩倩不笑了，脸上还有点疑惑，“他什么时候长高啦？”

　　李杰克发出了一声令我吃惊的回答，“昨天”，就好像是他昨天亲手把我变高了一样。

　　庄倩倩显然不肯罢休，她又问了一个李杰克刚才问过我的问题，“你怎么证明他长高啦？”

　　李杰克突然变得没那么流畅了，他像商店里播放的碟片一样卡住了。他回头大声地问起了我，“你怎么证明你长高啦？”

　　他这一声，引得周围许多人都扭过头来看我，我的脸有点热了。

　　“你忘啦？我的裤子变短啦，说明我长高啦”，我小声地告诉了他。

　　李杰克又把头扭了回去，他大声告诉庄倩倩，“他去年的裤子变短了，说明他长高啦。”

　　庄倩倩看了一眼我的裤子，她又扑哧一声开始捂着嘴笑了，“他这条裤子还是去年我给他买的，当时买的时候就长了一截，我去改了一下，结果又短了一截，就成现在这样啦。”

　　她说完又用下巴朝我戳了一下对李杰克说，“他没长高。”

　　李杰克把头转向了我，这回他不说话了。

　　我的脸现在有点烫了，我一会看看李杰克的头发，又一会看看李杰克的裤子。我的脸憋得通红，说不出一句话，就好像是吃年糕噎住了。

　　“好啦，你们回去吧。”庄倩倩说完又开始摆弄起那个纸盒子。

　　见我不吱声，李杰克又像复读机一样说话了，“咱们回去吧。”

　　他拉着我走出了商店，又站在了上次他拍我肩膀的地方。

　　外面等待我们的，还是十月的天气。朝阳还在屋顶上坐着，但是它现在改名了，叫夕阳。树叶还在路边躺着，但是现在有风了，它们模仿起贴在墙上的破纸，发出一种沙沙地声音。

　　我低头看了一眼裤子，它没刚才那么骄傲了。

　　“咱们还是朋友”，李杰克又拍了拍上次他拍过的肩膀。

　　他的声音就好像是电灯的开关，把我原本暗淡的眼睛瞬间熄灭了。我没理他。

　　他知道了，现在又跟以前一样了，就算我见了他，也会装作没看见似得就过去了。

　　他转过了身，裹了裹夹克。

　　剩下的这半天，我忘了是怎么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