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为又自卑
那一天,阴雨绵绵。
她约我出来喝酒,捧着亮晶晶的玻璃杯子,灯光透过杯子上的花纹印在她的脸颊,像阳光下渔网里挣扎着的,濒临窒息的鱼。
“他很不错,各方面。车房无贷,工作稳定,家境殷实,独生子。”
她絮絮叨叨地说,我安安静静地听。
说到最后,她不再开口,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那样冰凉的液体,她一口闷下去,总会微微地颤抖。
我笑着向她说恭喜。她也笑笑,忽而皱眉,一双眼似闭非闭,眼皮上的亮片眼影时隐时现,像海面被风吹得发皱,越发显得波光粼粼。
我没有向她提起周十一。
她想必也不知道,周十一忙着布置新开的工作室,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我扶着小雨走出酒吧时,雨已经停了。
宽阔的柏油路被雨水浸湿,如同一块被人尽情踩踏的,肮脏的毛玻璃,整座城市便颠倒过来,一切都是扭曲的,扭曲的汽车,扭曲的霓虹灯光,扭曲的人影…倒显得十分热闹。
周十一在朋友圈上发了一张图。
是他新开的工作室,在一所小学对面。疏疏几张桌椅,一块白板和满墙的字画。
我去帮他搬家。
破旧的,几十年历史的老校区,周围一片萧条气象,墙面爬着一条小指粗的裂缝,蜈蚣似的。
我说:“搬了也好,这地方风水不对。”我自然不会看风水,不过是安慰他罢了。
他只是笑笑,说:“是啊,我总不能在这里住到老。”
我问他:“招生顺利吗?”
他点头,说:“以前的老生家长都帮着我介绍,已经收了几十个了。”
是他这些年来刻过的章。
“不要了么?”我问他。
风从远方的高山那头吹过来,裹挟着清冽的木香,鼓噪着阳光下纷飞的微微闪着光亮的金粉似的灰尘,扑簌簌打在过路人的脸上衣服上。
周十一红了眼圈,说:“你想好了吗?”
小雨的眸子上也蒙着一层水壳,里头封着无数滴温热的液体,急于冲破眼眶。
周十一低下头,眼前那副他还未画完的墨竹,如今看来像是一把笔直的锋利的刀,插进他的心脏。
有大颗大颗的水珠掉下来,晕在淡黄色宣纸上,很快的,竹子上开出一朵两朵三朵雾沉沉的花。
竹子开花,不祥之兆。
周十一的书法培训班开业那晚,他请我吃饭,在一家新开的广州菜餐厅。
虾仁水晶饺胶糯弹牙,叉烧包暄软甜鲜,蟹黄海鲜粥鲜掉眉毛,最后一人送了一品燕窝。
他叫来一打冰啤酒,我吃,他喝。
最后“嗤”的一声开了一瓶酒推到我面前时,他已经醉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喝醉的样子。像个彷徨无助的走失的小孩,微微皱着眉头,眼里积着满满的落寞和不甘。
他说:“你知道我和她为什么分手吗?”
我点点头。
他却只是自顾自说下去:“我想过给她安稳富足的生活,可是好奇怪,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像是一个舒适的怪圈,我一天一天得沉沦下去。”
“我也想过辞职创业,但是我怕。”
“我居然怕!”
“我每天看着她下班推开门走进来,我就在想,真好,她没走。今天她还在,我就只想给她烧饭做菜,看着她吃下去。直到那天她提分手,我才看到她眼下连粉底都遮不住的乌青。”
小雨的婚礼上,她穿着一件香槟色的婚纱,像童话里走出来的穿水晶鞋的公主。
她拿着稿子念誓词,“你是迟到二十八岁的礼物。谢谢你的迟来,让我明白,过往的一切都将过去。将来的路,请你和我一起走下去。”
谢谢你的五年。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