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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留不住

2018-12-13 05:48:30 作者:5们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兰花留不住

  1古老的大槐树    老槐树抖了抖翠绿的肩,筛下来一片斑驳的光点儿,唰唰唰,无数晶莹剔透晨露伴着红嘴雀鸟的欢鸣落下来。    村北,这颗直径超过一米的国槐。整个树冠荫蔽着方圆三四百米。它究竟有多大年纪村里没有人说的清。它的一根粗大的侧枝横斜下来。就像一颗大树从半空倾斜。据说这棵粗干过去是用来挂课钟的,所以大树极力想荫蔽的北面那一排破败不堪的土屋是曾经的老学校遗址。土屋的房顶塌下来,门窗油漆早已剥落得看不出颜色小心翼翼地贴着破碎玻璃往里瞧,细面似的碱土夹杂着糟透的房把子堆满了四角,空气里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外面磊成房基的青砖早已没有了棱角,析出一撮撮白色的盐碱。潮湿得可以滴出水的砖缝里随时都会有爬虫爬出来。也许是一只壁虎,一遇到惊吓就慌慌张张地摆掉尾巴逃之夭夭,也许是一只蜘蛛,不紧不慢深思熟虑的在寻找织网的好地点。也许是一只潮虫。被轻轻一触就立刻把身体卷成一粒天衣无缝黑色药丸。翻开墙角杂草丛生的一堆乱砖头,还会看到慌乱逃窜的蛐蛐,钻来钻去的蜈蚣运气好时还会遇到骄傲地高高举着毒刺的蝎子。蜈蚣和蝎子村里的孩子们见惯了也不知道害怕,他们常常用硬的树枝把它们定住,然后用提前找来的瓶子的瓶口凑上前再把它们一点点扒拉进瓶子里,回家交给大人泡在酒里。拿这些虫子泡的酒据说能消毒,解各种蚊虫叮咬。这也叫以毒攻毒。那些毒蝎子,毒蜈蚣一进酒瓶子就像喝醉了似的,慢慢扭几下身子就不再动弹了。几天后酒的颜色有点微微泛黄,但酒还是澄清的,看上去像一大块美丽的虫珀。药酒可以放置很多年,只要是谁家有人被蜂蛰到被虫咬到就到有药酒的人家讨一点儿来抹上,立马止疼。    这里曾经的操场大半都被村里人占用了。只剩下大槐树荫蔽的地方。杂草丛生。  春天蒲公英花开时引来白色的蝴蝶。  夏天蜻蜓常常低低的飞来飞去,尤其是那些体型小的红色蜻蜓。惹的孩子们举着破扫帚在空草地转来转去伺机捕获。他们的口里念念有词:    蜻蜓蜻蜓高耶,    下火烧耶,    蜻蜓蜻蜓矮耶,    没人逮耶,    蜻蜓蜻蜓快点快点来耶。    看准机会把扫帚扑向迎面飞来的蜻蜓,运气好时真的能捉到几只,把蜻蜓小心的从扫帚底下捉出来因为两只手还要把握扫帚,所以干脆就把蜻蜓的翅膀衔在嘴里,喉咙里一边发出歌谣声调一边手眼配合着继续捕捉。有时你喊一个正在扑蜓的孩子,他一回头,你会看见他的嘴里衔满了蜻蜓。    秋天的蚂蚱肥的流油时孩子们当然也不会放过。随手拔一颗狗尾草,择掉上面的叶子,只剩下头上一小撮像狗尾巴一样的穗头,捉到一只蚂蚱,就把草杆儿尖尖的那头从蚂蚱的脖颈穿过去撸到穗头根儿,正好挡住掉不下来。这样捉蚂蚱最好,可以留住蚂蚱那肥肥的大腿手疾眼快的一次可以捉十多串,这家的晚饭桌上就会多出一盘油炸蚂蚱。这家孩子的的父亲也会因此多喝上两盅。    三儿,还没有到和父亲下地干活的年龄,所以她经常同几个同龄孩子放学后丢下书包,来老学校前的草地上玩儿,在老槐树下翻找小虫,几个人手拉手合拢这颗老槐树。调皮的孩子会一纵身双手摽住那株往下横斜的侧枝,屁股一撅,腿一蹬,腰眼一用力,两条腿就像猴子一样灵巧的别在树上,再一提气,手臂用力人就爬在了树干上了。三儿也上去过,那上面很宽敞巨大的树冠罩下来像个绿色屋顶阳光树叶间一闪一闪,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一刻,三儿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包括地下伙伴们的呼唤。    残败的土屋后墙倒塌了一个缺口,有时候大一些的孩子为了显示自己,会从那里爬上去,但是没有人敢跳进去。据说有人在这所老学校附近看见过一条雪白的有婴儿腿那么粗的一条大蛇,爬进了这片废墟。    三儿听爷爷说过,这是一所父亲上过学的学校。那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所有的学校都停课了。有一个从城里来的漂亮的女老师,怕耽误孩子们,就常常偷偷坚持给孩子们上课,可是没多久就被人诬告,带着大帽子游街。后来就不知去向了。很多人猜测是被造反派打死悄悄埋掉了。可是自从听说有人看见了大白蛇,三儿就不由自主的往那个漂亮的女老师那联系。爷爷给他讲过很多故事,人化作蛇的,蛇化作人的都有。三儿深信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因为那些故事常常叫她听着听着就流出眼泪来。三儿一哭,爷爷就会给她讲有趣的故事逗她笑。爷爷讲自己逃学的故事,将他们把三字经改成的顺口溜念给她听。“人之初,性本善。越打老爹越不念。”“人之初,粗葫芦。越打老爹越糊涂。”    其实爷爷是个不爱说话的老人一年四季他总是一个人闷头干活,正月十五一过就整理菜畦,雨水种蒜,清明种瓜,谷雨点豆。夏日除草,汗水透过他灰色的短袖,被太阳蒸腾出一圈圈僵硬的白碱儿,不用靠近就能闻到他身上的刺鼻的汗臭味儿。但是三儿却觉得那味道有一种亲切感觉。        老学校最吸引三儿的是夏天的知了。在别处,三儿只看到过一种知了,可是老学校的这颗大槐树上却有两三儿种知了。这是三儿亲眼看到的,其实你站在树下不用眼睛看,就是闭上眼睛听也可以听出来。先是枝头低处一种平音,知---,接着另一处又唱起:热死啦热死啦,吵闹刚一停息,最后一种又接下来:服了服了。三种音调轮流唱,此起彼伏。把个夏天的老槐树吵的枝繁叶茂。    三儿跟着哥哥粘过知了,在一根足够长的竹竿细的一端粘上一块黏糊糊的沥青,举着竹竿抬着头在洒满知了鸣叫树林里寻找。看清位置,悄悄潜伏在那棵树下,瞅准机会果断出击,啪一下,知了就被粘在沥青上只剩下扑腾着翅膀嘶声力竭的挣扎了。    黄昏,是知了猴出土的时候。    太阳收回照在大地上的光芒,借着阴影的掩护,在地下生活了多年的知了猴,用它两只有力的前鳌窸窸窣窣地刨开土钻出来,匆匆寻找树干,好在身体僵硬前爬上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蜕皮,在阳光下唱歌,吸引异性繁育后代。这是孩子们捡拾知了猴的唯一时机。三儿手里捧着个罐头瓶子,跟在哥哥姐姐身后,哥哥姐姐猫着腰,草丛,树干,路边的土里挨排查看。就连窝都不会放过。他们看到地面上鼓起来的一小撮新土,就轻轻剥开露出一个拇指大小洞口,把小手中最敏感食指伸进去,如果有货,就会感觉到手指肚被硬东西碰触了,那是知了猴的一对前鳌。然后他们就勾起食指一用力抠破周边的土,把那个知了猴挖出来。大多时候会扑空,有时候甚至还会找错窝把屎壳郎给挖出来。    小小的年纪,却都有丰厚经验了。借着昏暗的黄昏,凭感觉就能断定那些匆匆往树上爬的是不是知了猴。总之收获多时,第二天早晨的桌子上就会有一盘油炸知了猴,三个孩子抢着吃。一边吃一边分析那些看似一样的知了猴哪一个是在哪里捉到的。    但是,他们只吃平时最常见大概三厘米长的那种胖胖的知了猴,另外的就是捉到了也不吃。    知了蜕皮是个很艰难的过程。它先是不能动弹,这个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接着后背逐渐出现一条线,你会发现整个知了猴开始肿胀起来,尤其是头部,随着后背那条线越来越清晰,并出现了一条裂痕,露出白嫩嫩像豆腐一样柔软的知了的背,艰难的头渐渐挤出来,脚露出来,翅膀露出来,一点一点,直到精疲力竭。最后拼劲全力拖着柔软的身体弃壳而出。湿乎乎,白兮兮的,翅膀无力的皱着。身下是一具脊背被裂得近乎狰狞透明空壳,牢牢的抓住树枝。一见风,知了就渐渐硬起来,颜色也变成黑色的了。翅膀也舒展明了。三儿把一只知了猴捏在手里,感受了整个退壳的过程,尤其是整个过程里那种用肉眼看不到的震颤。叫三儿惊讶不已,她确定她感受到了知了的疼痛。    有一种知了猴小得只有蚕豆那么大,三儿觉得那个头儿有点像头场透雨下过后,院子里的门灯下乱蹦乱跳的那些小赖哈莫。三儿有一次黄昏把一只这样的知了猴装进高粱秸插成的蝈蝈笼里。想看看它会变成什么样子的知了,听听它的叫声。第二天,她看到一只似乎长满铜锈的绿呼呼的小知了。觉得它就像一只巨大的绿色苍蝇一样令人恶心。三儿没敢去碰它,因为哥哥说这种知了都是被深埋在地下的粘有人类灵魂铜钱诅咒过的,带着渗人的感觉。好奇心迫使三隔着笼子呆呆地看着这只知了,遗憾的是它是个哑巴腹部没有发出嘹亮声音的音箱。但是三儿知道这种知了是怎样叫的,它那小小的躯体里发出高分贝的震动:服了服了    还有一种是看上去很瘦的知了,三儿只见过褪去的空壳。    因为这两种都只在老学校的大槐树下才能看到,再加上那条蛇的传说,三儿觉得那块地方有种神秘感。对老学校知道的故事越多,三儿就越想接近那些地方。直到那些残喘的墙壁在一场又一场暴雨中全部销声匿迹。只剩下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的生长着。  大人们似乎根本没有把蛇的传说放在心上,开始铲平废墟,围着地势高的老槐树挖菜窖好储存大白菜。玩的地方被侵占了,孩子们就围着菜窖玩儿,他们在土里发现一种坚硬的半泥半石的土豆渣子,冲洗不化,而且经过孩子们想象的眼睛,从不同角度就可以观察出不同的物像。有的像小动物,有的像植物。大人们把这叫作泥猴。有一段日子,孩子们像发现了宝藏一样,一放学先跑到那里寻找,直到把两个裤兜撑得鼓鼓的,才肯回家。回家后就把它们泡进水盆里,冲洗上面的浮土。迫不及待地举着湿漉漉的泥猴抬着头看它究竟像什么。有时候他们还会把它带到学校里,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因为同一块泥猴看到的不同而争个面红耳赤。    三儿也不例外。她也找了很多泥猴堆在院子里窗台下。一放学回家就蹲在那扬起小脑瓜看上一气儿,但是时间一长孩子们就对它失去了兴趣,后来就没有人再理睬了。    菜窖从上到下土层的颜色不一样,表层黄沙土,中间是黑土,最下层是红胶泥,胶泥是玩泥巴游戏的好材料,孩子们就跳进一些挖好还没有封顶用的菜窖,挖胶泥,把大人们用平板铁锨修的平整的坑壁挖的大窟窿小眼儿的。抓着满满两手泥巴爬上来,骑在两个菜窖的墙间摔破锅。深秋的大槐树伸着稀稀落落的叶子在风里摇啊摇。    三儿喜欢用挖到的泥巴捏泥人儿,捏小动物。三儿手很巧,不用和谁学,她找来课本,按上面的图片做,而且做的有模有样,引得一些孩子们天天围着她转。她得意洋洋指手画脚感觉还不错。院子里很快就晒满了她的作品。就在她感到成就满满时,却不知为什么引起了父亲的愤怒,他抄起铁锨不问青红皂白三下五除二就把三儿的作品拍了个粉碎。不容她辩解,瞪着眼睛告诫说不许以后玩这种东西。通通丢掉!    从此三儿告别了玩泥生涯。以后的岁月里,老槐树也不知不觉中消失。渐渐地成了她的回忆。        2蓖麻叶下的童话分田到户政策一出,乐坏了那些干农活一把的好手。他们干劲十足,自家的地不够种的,憋得摩拳擦掌。春天一到,大队的大喇叭就扯开嗓子喊,号召人们开荒种田。于是运河堤畔荒滩就被利用上了。头一年种的玉米几乎颗粒不收。于是大队里第二年号召大伙种蓖麻,而且下发种子目的是利用滩涂,洼地,薄碱地。    三儿每天上学的路线通常有两条,一条从村子中心穿过。走大街出村奔学校。这条路是村里的主要街道,很热闹小卖部和大队都在这条街上。经过大队门口,三儿会停下来向里望望,西边新盖的一排高大房子是村里唯一的工厂院里堆满了废铁,后墙流出红色的像铁锈一样的水,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水流似断非断流进了旁边的养鱼池。养鱼池的周围是人们放柴火的地方。几颗小树被夹在柴垛中间挣扎地生长着。上学的,下地干活的,工厂上班的人们穿过这条街各自奔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另一条路三自己开辟出来的,从村子后面经过河滩的蓖麻地顺着灌溉沟渠直奔学校。这条路相对来说很安静,沟渠上种了两排高大的杨柳。冬天树叶落尽,没风时,太阳毫无阻挡的照在三儿的棉衣上,直到那棉衣被晒得喧喧的软软的,充满了热乎乎的气。然后就晒进三儿的皮肤里骨头里,晒得三儿怀疑这不是冬天,于是她就抬头朝枝头细细察看一番,看看枝条有没有发芽。有时候夜里的大风会刮下许多枯枝,杨柳的枯枝都很纤细,是引火的好材料,所以第二天三儿就一定会走这条路,到家后怀里就会拾上一大抱杨柳枝子。春天,那些柳树早早的绿了,用柳枝作哨子吹是孩子们的一大乐趣,放学路上三儿会爬上那些柳树寻一些特柔软的枝子,春天的柳枝特别软,即便那些粗的看上去可以放心踩的也在脚下颤颤巍巍,晃悠的底下的孩子心都提着,一个劲儿的提醒三儿要小心。三儿一边往家走边按自己头围的大小编出一顶柳条的帽子得意的扣在头上,但很快就被小伙伴抢了去。没抢到手的,不服气就追那个抢到手的,惹得几个伙伴你争我抢相互追逐打闹。三儿眯起眼睛笑嘻嘻斜视着他们。她用小刀把柳枝的外皮环割然后扭动枝条使外皮与内芯脱离,然后轻轻抽出来,得到一节空管。分成三厘米的小段,用手捻动一小段的一端,使它更加有韧性,用小刀再在这头三四毫米处环切出一道,但不能切透,轻轻销去翠绿的表皮层露出里面白生生的一节儿,放进嘴里一吹,细细的哨音就从三儿的嘴里飘出来,惹得抢帽子的也不抢了,回过头来乎一下抢了柳枝各自做起了哨子。三儿捡起被抢散了的柳条帽子重新整理一下戴在头上,这时哨声就此起彼伏的响起来,各奔各家而去。夏天,知了会没完没了地吵得你头疼。但是林荫下的舒爽还是会吸引着三儿。尽管如此,三儿还是很少走这条路。因为对于三儿来说,路不同进入校园的方式也会不同。走村子就规规矩矩从正门进来,而走沟渠的,因为沟渠在学校后面,那当然就不走寻常路了,学校的后墙的拐角处,不知被哪一届的学生掏出了几个能容下一个脚尖儿大小的错落有致的窟窿,手脚麻利的孩子踩着窟窿三下两下就可以翻墙而入。院里下面正好是煤堆,陈年的煤渣都堆在那,只要轻轻一跳跳在煤堆上就可以一溜烟跑到前院。放学如果走这里就翻墙而出,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好玩又过瘾。一般翻墙的都是些高年级的男生,对于三年级女生的三儿来说很令同伴刮目相看。所以翻墙成了一件令三儿得意的事儿,但是她也怕被人告诉老师。再说那些乖乖女们总是笑她太野,说这样子长大了没人敢要。所以大多时候她还是和伙伴们一起走大门口。    蓖麻没过三儿头顶时,雨季就要来临了。这意味着学校里又要放暑假了。老师抓紧了学生的复习。    中午放学,三儿完成了最后一道习题走出教室时学校里已经空无一人,昨夜那场雨校园里到处都是积水。三儿忽然灵机一动转身向后院跑去, 蹬着煤堆轻而易举的翻过院墙,两脚轻轻跳落在外墙根儿,四周的安静叫她有些许害怕,忽然,一只癞蛤蟆从草丛里跳出来,吓了三儿一大跳。她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大沟渠,知了像被她惊醒了,突然知知的叫起来。沟渠上两排茂盛的杨柳,立刻让人感觉凉爽怡人。树下的刷子草湿漉漉的沾着昨夜的雨。看样子,昨夜那场雨还不小啊!三儿一边走一边判断。忽然,三儿发现草丛下一株小小的白蘑菇。雨后的野蘑菇味道鲜脆可口。对于常年吃咸菜的三儿来说是一种诱惑。她弯腰采起来,走了两步又有一个。于是她一边走一边留心查找。可是走到堤岸上时三儿只找到两个小蘑菇,这也不够一锅菜啊!三儿不甘心,她没有转弯回家,而是顺着沟渠又多走了一小段下到了河滩,但没有收获。三儿泄气地扔掉手里的小蘑菇,转方向想穿过蓖麻地回家去。    蓖麻一如既往的站在正午阳光下,伸展着雨后油绿的大叶子。从掖间抽出花葶准备开花结果。三儿用一只手遮住火辣辣的太阳光。忽然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她发现几乎在每一颗蓖麻的根部,都有一堆隆起的土,土下似露非露出雪白的白蘑菇,伞盖儿似开未开。它们好像知道了三儿发现了它们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似的,在一片红红绿绿的蓖麻叶子的映衬下像极了童话里的城堡。四周是那么安静,只有偶尔不知从天空的哪个角上斜斜地飞来一两声鸟叫。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抚去浮土,挖出白嫩嫩轻飘飘的小伞。可真多啊,才挖了三四堆儿,手里就拿不下了。三儿一只手揪起背心的前襟,做了一个布兜,另一只手把蘑菇装进去。一边挖一边装。直到蘑菇多的都从前胸溢出来。看着满满一兜蘑菇,三儿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另一只手捂住了蘑菇怕它们掉出来,忘了正午的酷热,一溜烟跑回家。看奶奶站在门口等着她,她笑嘻嘻扬起满是汗流的小脸把蘑菇拿给奶奶看。    吃过饭,已经快到上学的点儿了,三决定放学还去采蘑菇。下午一放学,三儿就迫不及待的跑回家,拽着几个要好的伙伴向蓖麻地跑去。    一切都像是在做一个奇怪的梦一样,蓖麻地里已经找不到一个蘑菇。伙伴们都带着一种被骗的感觉纷纷回家了,三儿蹲下来,夕阳红红的照在蓖麻叶子上,显出阴阳两面来,给整个蓖麻地涂上了一层神秘但很美丽的色彩。她从这株蓖麻到下一株蓖麻,扒拉着根部的土仔细查看,原来这些蘑菇在一下午的时间都被晒干了,像一片片枯叶一样卷曲成一个一个小团,和泥土的颜色分不出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就像是传说中的琼花只有它的真命天子才有机缘和她相遇一样,孩子们没有看到三儿看到的那种奇景。三儿想,也许她真的遇到了精灵,是她的鲁莽吓跑了它们。三儿真后悔中午没再多采一些。这种奇遇也许以后再也不会遇到。    晚上,奶奶做了好吃的蘑菇炒白菜,和蘑菇汤。三儿没有向家里人大谈特谈她的奇怪经历。    反正蘑菇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她想。    3 菜园里的美味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首先得把农活学会,这是生存的基本条件。十二岁,到了可以下地帮父亲干活的年龄了。父亲早就给三儿备下了一把又轻又快的锄头,编好了一个精巧的背筐,在积市上买了一把最小号的镰刀。    暑假一到,父亲就把这些东西摆在了三儿跟前。用极少有的温和的目光看着她。三儿感觉他要把自己看成一个小子了。因为父亲喜欢小子,用他的话说就是小子再多也没够。闺女都是赔钱货。所以三儿觉得父亲总是有点严苛的对待她和姐姐。    小锄头是用来除大田的草的。镰刀和小筐子是给牛打草使用的。它们看上去都那么小巧玲珑。更像是玩具。早早吃过早饭,父亲骑着老铁驴先走了,三儿和姐姐爬上爷爷套好的牛车,牛车慢悠悠的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弄得昨晚因为热而睡不好觉的三儿直打盹。感觉刚睡着,一大点的坑儿车轮子一斜,咯噔一声,三儿就被闪一下,清醒过来,接着就又迷糊了,又一个大点的坑儿就又清醒,这样一直到地头儿,弄得三儿浑身没劲。干起活来自然就不带力气,遇上一颗大草小锄头根本就没辙,要使劲砍上好几下,不一会儿就远远落在了后面,惹来父亲一通骂。这一骂,反而使三儿变得浑身有了力气,居然在姐姐的帮助下干完了自己的那垄活。中午饭在地里吃,咸菜,馒头。不知是劳动消耗了体力,还是就着风吃进嘴里的馒头有特别的味道,三儿觉得带到地里的馒头特别好吃    回到家,三儿累得连晚饭饭也没有吃就睡下了,她的手脚沉沉的动也不想动一下,似乎感觉不到了夏天夜晚的闷热。第二天三儿被姐姐叫醒时,浑身酸痛得比练完体育还厉害呢!    三儿迷迷糊糊走出屋,才发现天还没有大亮,原来今天要去园子里摘黄瓜。早晨并不冷,可是姐却叫她穿上了长衣长袖。因为黄瓜秧是带着小刺儿的。    菜园可比大地经管的细致,尤其是瓜地长瓜的时候,隔两天就得浇一次水。奶奶常说鲜鱼水菜,说法大概就这么来的。所以早晨园子里的露水非常重。黄瓜那些新叶的细毛上一层水雾,而那些老叶子就像刚淋了一场雨。每一根顶花带刺儿黄瓜攥在手里都有一种冰凉清爽的感觉,在这个热死人不偿命的夏天那真是清凉解暑的好东西呢!三儿在瓜架下钻来钻去地摘瓜,浑身早就被露水打湿了。当然她的第一颗瓜不是进了篮子而是进了咕咕噜噜直叫的肚子里。当清新肆溢的瓜汁儿顺着牙缝流入喉咙那一刻,三儿断定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一颗黄瓜了。    摘下来的瓜被分拣成顺条和弯子分别装进麻袋,父亲用他的老铁驴横竖打上绳结把一袋袋黄瓜绑在后加上。老铁驴是农民自己焊的自行车架子,自己组装的自行车,后架特别长,能装东西。下地干活的人,哪家没有牲口,回家顺手打上一筐草,用老铁驴带回来,总比用牲口省时间省力气。    三儿看着父亲推着老铁驴费劲的上了大路朝菜厂走去才回头背着她的小筐子和姐姐往回走。路上细细的趟土腾起来,粘在三儿湿漉漉的鞋上,裤管上,膝盖以下刚才湿乎乎的感觉一下子变得黏糊糊的了。忽然,三儿感到脖颈儿火辣辣的疼,她知道是黄瓜秧子拉的。她伸出被露水浸得苍白,冰凉的手,捂在上面。    比起到大地里三儿更愿意干园子里的活。蹲在瓜畦背或菜畦背间,前头放一个小蓝子,用手里的小镰刀打畦里的杂草。打下来的杂草放进篮子里倒掉。活可以不紧不慢的干。渴了或者饿了,园子里有的是可以充饥消渴的东西。    如果赶上西瓜甜瓜熟了那就非得撑个蹲不下不可。别看三儿年纪不大,挑瓜却已经是个经验老手,哪个西瓜几分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这也是背着父亲摔生瓜蛋子摔出来的。    要说有滋味,还得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吃。因为谁家都不能把瓜菜水果的种类种全。可是孩子们却能想法把他吃全。小二子家最牛,她家有片果园,一放暑假,孩子们就先聚到她那里,吃桃子,过几天再到秀丽家吃甜瓜,到三儿家吃西瓜。到小五家吃茄子。暑假快结束时,就又跑到二子家偷吃青枣。她们只要串通好了,就说在一起写作业。家里自然不会反对。    西瓜开始见熟的那几天,三儿被分配到瓜地看西瓜。正好和秀丽家的甜瓜挨着,两家就合伙搭了一个瓜棚。一块破炕席,几根木头,就像搭积木一样,把木头粗的一头埋进土里,另一头斜着与令一颗木头相交,用铁丝绑紧,出现一个稳固的三角形。两米开外正对着再出一个三角形架子,上面搭一根横梁,把破席子打在横梁上,遮住两边,阻挡住风雨和头顶火辣辣的太阳。    看瓜的条件是瓜可以随便吃。三儿知道,对于这么一大片瓜地来说她们几个人就是天天吃也不如被偷,被喜鹊啄,被刺猬啃祸害的多。所以那几日她们几乎天天泡在瓜地里打扑克,叠折纸,谁想吃瓜了就奔地里找最大最好的下手。就连下雨都去。直到瓜被收走卖掉。    二子家的十几棵桃树也是家里的一份经济来源,她家的桃子不但个大,而且脆甜。每年暑假一到桃子就熟了。不用二子的父亲特意去卖,村里乡亲们都主动上门来买。有买了串亲戚的,也有买了给娘家父母送过去的,也有自己吃的。二子的父1亲愿意这样,那些带疤的,不周正的,有虫眼儿的卖不了就白饶给大家。不但卖了钱还送了顺水人情。每到这个时候他也会大方的叫这几个丫头随便吃,捡好的吃。二子的父亲怎么会知道,孩子们却在那桃子还是毛乎乎的青桃时候就已经吃过了。用三儿的话说吃的就是那种酸涩的清新味儿。成熟了的桃子一口咬下去耳鼓里听到咔嚓咔嚓的清脆的响声。舌尖就迫不及待的舔食到了桃子特有的香甜。她们像花果山里的一群小猴子,眼巴巴地盼着爬上树摘果子的时刻。但 毕竟是女孩子,心思要比那些不管不顾的秃小子缜密。她们怕家里大人发现,给自己立下了规定,一人每次只许吃一个不许多摘。     小五家是菜农,每年种许多茄子,大葱,西红柿。尤其是茄子,从地的这头到那头望不到边。那些紫色叶子下挂着闪着紫光的灯笼。招引着孩子们贪婪的黑眼睛。茄子可以生吃这是大人们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孩子们了解小五家的茄子多长时间没打农药,什么时候可以吃。她们摘那些看上去紫的似乎有些发乌的嫩小的茄子。一口咬下去,那柔嫩的紫色便涂满了嘴唇,牙齿和腮帮子,吃完茄子,一个个像长了胡子的老头儿。而且十根手指肚都是深紫色的,她们就扎散开手指龇着牙学扮魔鬼,你追我赶嬉戏一会儿。她们笑上一阵儿闹上一阵儿,然后才借着垄沟里的积水把小手小脸洗干净。    这种神秘的偷吃,似乎大人们都没有发觉。这也成了孩子们的一种乐趣。尤其是三儿,累了,就借口写作业,向父亲请个假玩儿上一天。    直到暑假结束。    也许是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也许是这个年龄的孩子还没有自控能力,反正一放学他们就总是觉得饿。不管是男孩女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奔厨房。抗起冰冷的馒头大口大口地啃,塞得满嘴鼓鼓的。大多数人家都吃玉米和小麦半参的馒头。咬一口掉一地渣,那些少数可以吃净面的孩子于是总是会招来羡慕。    三儿和几个孩子一边啃着掉渣的馒头一边往小五家园子的方向走,她们是想拔根葱就着吃,要知道家里的大葱不是现拔下来的,没有那股清甜脆嫩的口感。而且还辣。    秋天的园子可食的东西更多,胡萝卜,青萝卜,白萝卜。虽然都还小,但是孩子们忍不住好奇心会拔下来一颗,抹掉上面的泥巴在衣襟儿上蹭干净,放到嘴里咬一咬。小萝卜更像根,没有大了以后的那种肉质感。这时孩子们常吃的是红薯和花生。尤其是花生熟了的时候,几个孩子只要是想吃了,就会一嘀咕来到园子里。不管谁家的,吃到嘴里都是自己的。她们看看四周没人注意赶紧拔出一墩花生秧子,择下花生扔掉秧子,一人两三个分开,在手心儿里搓掉上面的泥土,用牙齿刻开剥出粉嫩的水灵灵的花生仁放进嘴里。边吃边说说笑笑,满嘴冒着花生奶白色的汁沫。    直到上了初中也许是生活条件好些了,也许是知道了自己做错了,也许是大了要脸面了,也许是真的不再那么饥饿了,也许是根本没有时间了,也许是这些原因都有吧,三儿她们再也不到园子里逛了。谁家的园子都不去了。4  新来的老师    新学期的第一天打扫卫生,这是历来不变的规矩。因为升级的缘故,三儿换了新班,课桌椅自然也换掉了。    三儿喜欢开学的第一天教室里那股因为空久了而散发出来的木制的课桌椅发潮的味道。这让她有一种新开始的感觉。上学期的好与不好都已过去,从这学期开始她应该更加努力。    三儿负责和几个同学擦桌椅,她想起那张上学期的课桌。她记不起那段时间因为什么不开心,上课也不愿好好听讲就在那张课桌上瞎刻,刻了自己的名字和一朵小花。那个总把一根黑乎乎的食指放进嘴里啃来肯去的令人烦的同桌总趴在她的桌子上故意找茬儿。新学期开始三儿再也不想和男生坐同桌了。    新的学年要换新的语文老师呢!孩子们从刘志同学那里得来消息。刘志的叔叔是校长,所以如果这个消息不是刘志编出来逗大家玩的就一定是真的。    第二天一上课,上学期的班主任果然领着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进了教室。她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做介绍,说这是新来的李老师,做他们班的班主任,要大家以后听她的。    新班主任没有给同学们自我介绍一番,也没有什么感言,或者计划。她什么都没有说,发完新书就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起先孩子们还都有些顾忌,不敢出声儿,可后来不知是谁在这么严肃的时刻放了个响屁,虽然那是一个极力想憋住没憋住而发出来的并不洪亮的声音,但在极静的教室里那声音却那么引人注意,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就连新班主任也忍不住笑了。教室里立刻活跃起来,有人小声说话,一个两个三个,开始还分得是谁在说话,后来声音就像无数苍蝇乱飞一样,辨不清说的什么了,接着趁老师不注意开始出现回头的,下座位的,最后升级到在教室里打逗。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三儿觉得新来的李老师也怪可怜的。    李老师好像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这一切,她在教室里走过来走过去,听话的孩子就认真的读书,不会的站起来问老师。老师一边回答一边掏出笔记本记下这个孩子的名字。这个孩子就感觉被老师重视了,很是自豪。不听话的孩子在老师后面捣蛋见老师不理睬他也觉得没趣起来。有的索性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    铃声一响,教室的门被推开,数学老师出现在门口。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就像抽水机突然停下抽水一样。同学们立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挺直腰板。    原来,下课铃声早就打过了,这是上课铃声。    李老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向数学老师道歉,说课堂气氛太活跃而没有听到下课的铃声。    数学老师放下教材,背着手在教室里遛了一圈,弄得大家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大家知道,谁要是惹急了数学老师,那可没有好果子吃。数学老师的教鞭不是用来指黑板的,是用来打人的。而且专门抽屁股。班里的调皮捣蛋的学生没少挨打。不管男生女生,只要不听话,不完成作业。考试不及格都会殃及到自己的屁股。相传有一次他把一同学给打急眼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教鞭说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干嘛打我。结果把他也给气乐了。他有一个损招儿,就是用中指弯曲的那个关节敲孩子们的锁骨,敲得整个教室都战战兢兢的。可以清楚的听到被打的孩子的锁骨嘣嘣响。那个被敲的孩子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得直抹眼泪。于是其他孩子就好长时间都认真学习。他还有一个绝招呢!每次在黑板上写题他都会找一截粉笔头,如果没有就把整颗粉笔掰碎,写完了也不丢掉,捏在手里转过身,一边讲课右手手腕一边不停地画圈,见谁不好好听课,就一张手把笔头弹出去。几乎百发百中。班里除了几个学习好的剩下的几乎没有没吃过他的粉笔子弹的。所以孩子们背后给他起了不少外号。数学老师姓王,因为他很瘦,细细的脖子小小的头,所以有人背地里偷偷叫他王八头,又因为他教数学,所以有人又叫他三百五十六。    但是是这节课叫数学老师简直没法管了,因为孩子们课间没有歇息,导致许多学生一上课就开始憋起尿来,但是又不敢说,闹得一个个没心思听课,坐在那扭来扭去。数学老师的粉笔头于是就在教室里飞来飞去,几乎三五分钟就一发,但还是不管用。气得他在教室里快不走了一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他拍拍自己的头,手一挥示意同学们自由活动,整个班就像泄了闸的洪水,呼啦一下子倾室而出。    新班主任老师的课也没有谁再故意捣乱了。只是李老师好像有点记仇似的,当天下座位的几个同学的作业总是不过关。不是错的太多就是字迹太乱。急得他们直抓狂,哪里还有心思再捣乱啊!这叫敲山震虎,吓得其他同学都老老实实的学习了。    四年级的作文还不太会写,所以作文课是最叫孩子们犯愁的了。    语文课李老师抱着大家的作文本往桌上重重一撂,深深喘了口大气,好像那摞本子有多沉似的。    然后她开始一本一本的读孩子们的大作。    今天是小明的生日,他很快乐。所以吃了很多好吃的。有苹果等等,小明很快乐。    今天我怎怎么么等等。    她读一篇,撕一篇。读一篇撕一篇。气得脸通红,当读到三儿写的作文时,停下来翻到本子的封面看了看名字,然后忽然就开心起来。说可算有一个语言通顺的了。从那以后三儿就成了班主任李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了。这给了三儿极大的学习动力。    李老师是第一个教他们唱歌的老师。因为教学质量有限,三儿他们从来没有上过音乐课。但是自打李老师一来,那些填在课程表里的为了应付上级检查的音乐课的幌子就成了真的了。每次有音乐课李老师都会特意穿上好看的裙装。束起她纤细的腰肢,显得那么精神,漂亮。特别是她用教鞭当指挥棒教孩子们练大合唱时,浑身更散发出一种艺术的魅力。    在李老师的影响下学校里死去的音乐课居然复生了。    李老师积极帮助他们报名参加乡级校庆的演出。还亲手用红纸为每个参加演出的孩子叠了一朵小红花佩在胸前。    孩子们喜欢他们的李老师,简直喜欢的不得了。他们觉得这只有在电影电视上才有的好人儿竟然来到了人间。  天渐渐冷了,四年级算是大孩子了,所以安炉子,生火,照看火炉都被分配到学生头上。尤其是每天早早来学校生火是件很辛苦的活。所以李老师说要全班推举,选体格好,勤劳,肯吃苦,有责任心的同学。孩子们争着把手高高举过头顶,有的急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的一急站到了板凳上。李老师笑着,白皙的脸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红。最后被同学们选中的同学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觉得自己身肩了重要的事情。  安炉子那天是立冬,没有阳光,刮着阴冷的西北风,校园周围的树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干净得一片叶子也不挂。李老师指挥力气大的几个男生领来炉子,烟囱。踩着凳子,蹬着桌子。把烟囱装好,有人建议给炉子套点泥巴,好烧还省煤。这是会过日子的农家人经常做的。可是李老师不知道用什么泥好。于是班里几个同学就自告奋勇去活泥巴,他们一人捧着一捧湿泥打开炉盖儿刚把泥呼呼的手伸进炉子。被李老师拦住了,她叫他们去洗干净了上课,自己却绾起袖子动手干起来。一个男生有些担心的问李老师会不会,李老师把沾满泥巴的手往上一举,居然蹭了一鼻子泥,惹得全班同学都笑了,她一边擦鼻子一边笑着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    大风降温的预报一出,学校里就下了命令,第二天生炉子。    第一炉火是李老师点的,她说第一炉火不好点,所以亲自动手。乍生炉火,孩子们都很新鲜,一下课就围起来,把手伸过去在炉子上方晃晃。打开炉子盖儿填两块煤。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渐渐就失去了兴趣。只有那些受命的同学依然神圣的坚持着。  在自家的玉米芯堆里挑选粗细长短都一致的玉米芯捆成一小捆儿,在院外的柴垛上抽一颗向日葵杆,放在地上用脚踩劈了,撕掰成一把细柴扎起来留作引火用。又在厨房拿了一盒火柴放进书包里。  明天就是三儿的值日了。一放学她先找好了引生活用的柴才去写作业。  晚上,她生怕自己睡过头。不知过了多久,三儿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起身掀开窗帘的一角,外面已经一片银白。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    雪映衬着黑乎乎房屋,空气仿佛是冰冷的深蓝色,三儿把手抄进袖筒里,吐着白乎乎的气向学校走去,偶尔有人从她身后赶上来,呼哧呼哧地超过去。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着。突然一个人横在了三儿面前,看不清脸,三儿一害怕睁开了眼睛。天已经蒙蒙亮了。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母亲正在灯光昏暗的厨房里生火,灶堂里倒出的烟呛得她猛烈的咳。三儿起来洗漱完了,背起书包抱着准备好的引火柴。要走又转过身,掀开冰冷的锅盖拿了一块硬邦邦的冷馒头揣进书包里,在母亲的招呼声中跑出来。学校坐落在村外的一片薄碱地里,里村庄二三里远。    一路上没有碰上一个人,三儿的心里开始打鼓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只顾早来,学校的大门开不开啊?其实她是怕学校里没有人。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三儿有点后悔来的早了,老师一再嘱咐同学的,不要早来。但是看看这冰天雪地,她咬咬牙,向学校走去。    学校的大门开了,三儿远远看见一条黑乎乎的小路从学校里伸出来,伸进雪白的旷野里。有一串脚印从另一条路上拐过来朝向学校。    校园里的通往每个教室的路都被扫了出来,三儿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来晚了。教室里有人!三儿举着钥匙愣在教室门口。    门打开了,是李老师,看见三儿,李老师笑了,把愣在那的三儿拉进教室,昏暗的教室里暖烘烘的。火炉里通红的火苗欢快的舔着炉盖儿发出乎乎的声音直往烟囱里钻。李老师把炉盖儿掀开火就立刻蹿了出来,她叫三儿赶快续煤,三儿有些不痛快,觉得李老师也太不信任她了。她默默地放下书包拿起簸箕到教室后面的角落里撮了一簸箕煤端过来。李老师把火筷子递给她,表扬她今天来得早,为同学们着想。还说今天她的任务很重要。一定要把炉火管好。三儿认真的点点头,心里的不愉快一扫而光,火映红了两个人开心的笑脸。    原来李老师是怕今天炉子点晚了,孩子们挨冻,这和三儿的想法不谋而合,煤着上来了,屋子里更暖和了,李老师就拉着她的手带她去村子吃香喷喷的油条喝热乎乎的豆浆。油条和豆浆村里大多数人都只有在农忙时才舍得花钱买,所以三儿平时是吃不上的。三儿吃着油条喝着豆浆忽然笑起来,她觉得她应该是值日生里最牛的那个了。八角盒里的世界六月,炎热逼近。校园后面的那两排大柳树上的知了没日没夜的可着嗓子喊。四周齐腰高的麦子已接近成熟,人们又开始准备一年一度的麦收了。这个时候,校园里的大麦熟(蜀葵)花开了。大麦熟花分单瓣和重瓣,花朵有茶杯口那么大,色彩繁多,香气肆溢。引得蜜蜂蝴蝶穿梭期间。一下课,不论是男孩女孩都往花丛里钻。在没有见过多少花卉的孩子的眼里大麦熟是最美丽的花,三儿觉得那些单片子像书本上画的杜鹃,那些重瓣像书本上的牡丹,但是要比书上的图画鲜活得多。娇嫩的不忍碰触,风一吹花枝乱颤花粉迷乱。    尽管老师一再嘱咐不要摘花,还是有胆子大的忍不住那花色的诱惑,或者为了显摆自己的勇敢趁老师不注意掐上几朵的。    男孩子大多都不摘花,他们围着花转来转去的为的是捉蜜蜂,他们一只手拿着一个只能容下孩子们的一根拇指大小的玻璃瓶(那瓶子是大人们用来装凡士林的),另一只手攥着瓶盖。盯住了一只蜜蜂,待它钻进花蕊中专注采蜜时瓶口对准花心一把把它扣住,盖上瓶盖儿看它们惊慌失措的在瓶子里乱撞。    他们要把这些蜜蜂带到课堂上,听课听的无聊时就把它放出来,任它在教室里乱飞,吓得胆小的女孩子左躲右闪没心思听课。老师就会停下来,动员全班一起把蜜蜂轰出去。即使有好事的报告给老师,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否定,窗子开着,蜜蜂愿意进来我管的着吗?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放出来的蜜蜂呢?    很多孩子发现大麦熟花的花蕊可以吃,用手指掐下来,带着粉簌簌的柱头,放进嘴里,这是最原始的花蜜。三儿也吃过,黏黏的,软软的,有一点点甜。    也有的男孩子摘了花怕别人笑话,就偷偷扔给自己不讨厌的女孩子。那女孩就欢喜着把它小心的夹在书页中,希望它永远美丽着。但是过不几天那页书就会被花的汁水弄脏,并且花也褪去了颜色,不得不惋惜的把它拿出来扔掉。    三儿发现自然脱落的花瓣虽然颜色不再鲜艳,但是夹在书里做干花是最成功的了。而且不破坏校园环境,不违反学校纪律。她在家里的一个铁皮箱子里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旧书,于是就把捡来的花瓣按颜色,大小,一页页平整的夹在这本旧书里。旧书特别吃水,很快干花就成功了,不但颜色好看,还不走香味儿。每年三儿做的大麦熟的干花标本总是被要好的几个女孩分抢一空。    但是,三儿并不心疼,她觉得最好的东西还是被留下了。留在了她那个美丽而神秘的八角盒里。    在三儿的意识里,它就像春天里一只美丽的蝴蝶。色彩斑斓的糖纸和带着高贵气质的烟卷盒软包装里的贴锡纸魔术般的被姥爷的巧手精叠细折。折叠出一组八角盒,层层粘连,环环相扣,大中有小,小中有大。最底层是大盒,有语文课本那么大,最上面一层是小盒,小到只有三儿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小。这中间不乏大大小小,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姥爷是三儿的印象中不存在的人,但是她听妈妈说过,她从一周多就跟着姥爷,直到她五岁那年姥爷死去。在姥爷的孙子女外孙子女中他最疼爱的就是三儿。一个如此爱她的人,她居然没有印象,这叫三儿想起来就难过。    八角盒是姥爷在她五岁生日时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妈妈替她保管了好多年,直到她十二岁生日才回到她手中。三儿曾因此一度迷恋上收集糖纸和烟盒锡纸,最后,她居然攒了满满一塑料袋。但是三儿一个盒子也没有叠成。面对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纸,三儿也幻想过姥爷的样子。    三儿的八角盒里暗藏世界,有彩色香薰的花瓣,有纤细的绿色草叶,蝴蝶的小翅膀美丽易碎,蜻蜓的翅膀透明灵动。最让她珍视的是一副年年有鱼剪纸。小巧到只有三儿的巴掌那么大,剪工精湛,线条匀称,细腻。这是从母亲夹鞋样子的报纸里发现的,三儿总觉得,这么好的东西也只有姥爷这么手巧的人才可以剪出来。每年压干花的时候,三儿都会检视一下她的八角盒。大到一片核桃叶子,小到一只瓢虫的外翅。三儿把它们分别安排在大小适合的盒子里,躺进她的春天。    一个只属于她的,无人可以进入的春天。  5兰花留不住  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种在校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的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三儿至今依然记得,那个给了她们音乐享受的李老师,记得这首歌。记得那个光着脚去上学的哑巴的哥哥。记得那个爱放屁的常联力。哑巴的哥哥叫什么,三儿忘了,但她记得他们有一个疯娘。那女人好像从来也没有洗过头洗过脸,没有换过衣服,还爱钻草垛。那又脏又臭的样子你可想而知。她不会带孩子,她生存的意义只在于她是个女人。是生孩子的工具。所以哑巴和他的哥哥是奶奶抚养的。哑巴没有上过学,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女孩。穿着拾来的不合身的旧衣服怯怯的望着这个无声的世界。那时孩子们不懂事,包括三儿在内,总爱编一些顺口溜来嘲笑别人。于是孩子们一看见哑巴就大声的唱:哑巴哑巴吃粑粑,哑巴哑巴没妈妈。哑巴的哥哥是个性情很爆的男孩,他不允许别人这样嘲笑自己的妹妹,于是一听到谁唱就会追过去,不管你跑到哪里,就是跑回家上了炕他都追到你家炕头,把你打一顿。但是孩子们并没有因此停止了嘲笑哑巴,反而觉得很有趣。因为怕妹妹被孩子们欺负,他很晚才上学,所以比同年级的孩子大三四岁。三儿记得夏天时,别人家的孩子穿凉鞋了,哑巴的哥哥脚上依然穿着自己唯一的鞋子,布鞋的鞋面已经被油泥糊的发亮,像皮鞋一样,但是前面疯长的脚趾不甘寂寞的顶了出来。鞋帮爬树爬的也刮了无数小口,飞花一样绽开。尤其是鞋坑儿里面,泥巴厚厚的,被脚掌踩实磨光,又硬又亮,硌得脚生疼。即便这样也没有人敢当面嘲笑哑巴的哥哥。他也觉查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有句俗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哑巴的哥哥觉得这句话是说给他的。于是他干脆趁下课十分钟,或老师不在,光着脚在教室里故意跳上女生的课桌,踩人家的作业本。一来好叫自己的脚自在一下,二来他可以暂时不用看见那双叫自己难为情的鞋子。但是一放学,他必须穿着鞋子回家,因为他只有一双鞋。这个班除了他,还有一个活宝。就是哑巴的哥哥的同桌,比同年级同学大四五岁的常联力。常联力脑子很笨,上学连连蹲级,和他一起上一年级的同学都上初二了,他才上四年级。他和哑巴的哥哥一样,个头比人家高出一大截。站队时,就像羊群里的骆驼,特别扎眼。但是两个人相互比比也就不觉得太难为情了。常联力有一个恶习,他不喜欢洗澡。脖子黑的像车轴,身上总有一股臭味,加上他很爱放屁,有时候同学们安静地听老师讲着课,他突然放出一个很响的屁来,惹的大家捂着嘴不敢笑。后来就有人给他编了顺口溜:常联力,爱放屁,一臭臭到二里地,熏死狗,熏死鸡,熏死骡子熏死驴。熏得村长没处藏,一躲躲到茅坑里。几乎从一年级到初中,这个顺口溜唱了好几届,起初常联力就气呼呼地追逐着那些嘲笑他的孩子们,但后来他就皮实了。不再理会这些,甚至大冬天还把水萝卜带到学校里吃,那水萝卜吃完了爱打嗝,而且打出的嗝比屁还臭。把个哑巴的哥哥害得叫苦连天。但是李老师发现他们两个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的嗓音都得别好,声调也准。于是在班上宣布,让他们加入班里的合唱小组。一起排演六一节目。这可把组里的其他孩子气坏了。李老师的决定没人敢不听,孩子们背地里跺脚,诅咒他们俩生病,可是他们比谁都健康。李老师看出了大家的心思,只是暗地里笑。还有一个月就六一了。周六的下午,学校没课。参加合唱的孩子们都聚在学校的办公室里,围着学校里仅有的一架脚踏琴随老师练习。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种在校园中,渴望花开早——突然小茹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汗珠直冒。李老师问谁护送小茹去村卫生院,哑巴的哥哥和常联力两个人毫不犹豫站出来,他们轮换着背着小茹一路小跑,把小茹送到了卫生所。赶回来时已是满脸透红,大汗淋漓。不知不觉中,孩子们接受了他们两个。也觉得他们其实也不太讨厌。而且他们的歌声的确很好听。那年六一,三儿记得李老师穿着一件白色长裙,配一件绿色的灯笼袖衬衫,整个人像一朵盛开的兰花。六一过后,李老师突然宣布自己将被吊走,在给李老师送行的班级聚会上,常联力和哑巴的哥哥合唱了兰花草。之后两个人嚎啕大哭。后来,常联力和哑巴的哥哥不再来学校上学了。他们也许一生都不会忘记那首给他们带来过幸福的歌吧。我们无法留住岁月,岁月也无法留住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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