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松茸读后感摘抄
《末日松茸》是一本由[美] 罗安清著作,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79.80,页数:2020-7,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末日松茸》读后感(一):我们有多少机会将宜居的环境留给后世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在现代化和进步的框架中长大的。我们几乎对这一套生存法则深信不疑,比如人与自然的分离,自然是科学观察解剖的对象,是可供转化为财富的资源;比如人被假设成以个人利益为目的的自足个体,误认为发展等同于无情个体的扩张与征服;比如时刻表的重要性,如果一个人要在现代社会生活,就必须加入到统一的节拍中;比如从科学到商业的规模化欲望,种植园的成功启发了人们,地球上的一切都可以通过规模化赚取更多利润……资本主义的蓬勃,让人们陷入进步的迷思,一度相信这些是人类生存且幸福的唯一选择。
但步入 21 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进步并没有把希望送到眼前,相反,我们在今天时常体会到的,是一种末日感。现代资本主义出现后,人类对自然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改造,结果是环境问题迫在眉睫,生命还能否在地球上生存竟成了未知数。经济发展没有带来安稳的生活,人们担心失业、焦虑阶级,我们意识到人是脆弱的,很难在个人对个人的竞争中幸存。我们看到时刻表以外的时间,规模化以外的规模,不确定、多样性始终存在于世界变化中。今年这场波及全人类的危机,再度佐证了进步与发展的局限性,它让我们看清人类和自然的关系,看清理性逻辑的极致便是漠视生命。其实进步只是人类的一种想象而已。
在现代资本主义行将就木,危机重重的世界里,我们还能怎样生存?停止现代化,退回到前工业时代是一种选择,但我们无法想象这样做的后果。加州大学人类学教授罗安清思考的,是如何在当下继续生存,如何与不稳定相处,既然这已经成为现状。而解决如此庞大问题的突破口,竟然是松茸。松茸是绝妙的隐喻,它生长于受到人类干扰的森林,被开采后废弃的林场,而松茸的采摘者通常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失败者,他们是来自东南亚的难民、失业者等等,他们不被雇佣,没有保障,松茸经过多重转译,从产地来到世界各地,让参与其中的人生存了下去,这一事实,正是“资本主义废墟上的生活可能”。
罗安清的松茸研究串起了生态问题、少数族裔、全球经济,我们看到,松茸的全球供应链是一个庞杂的网络,而不是按严密逻辑沿单一方向发展。“彼此缠绕、相互干扰”——罗安清通过松茸牵引出了被进步话语遮蔽的世界。松茸与其它物种相互依存才能生长,而松茸的贸易也是在合作、协调中展开的,这里,体现了与其它物种、物种内部协作共存的重要性,这场奇特的跨地理、跨文化松茸交易映射了不强调进步的资本主义的可能性。
罗安清把她从松茸身上得到的启示也运用到了自己的研究里。不同于大多数学术书籍,有严密逻辑搭建的框架,拘谨规范的语言,《末日松茸》用罗安清的话说,就是“开放的集合体”,内容与内容间不遵循线性逻辑,而是一系列短篇文章,甚至,她还大胆地用散文的笔法写作,用“插曲”等形式安排内容节奏。虽然罗安清是这本书的作者,但她从来不把这本书的诞生当作自己的功劳。她强调,松茸研究是协作共存的,学者间互相帮助,在不同学科、不同文化、不同方法之间穿梭。他们的做法是对学术私有化对学者研究造成的伤害的反抗,是资本主义废墟里的学术新可能。
《末日松茸》读后感(二):令人惊奇的学科融汇和微观思考方法
很难把这本《末日松茸——资本主义废墟上的生活可能》称作是最佳的火车读物,单凭着充满了哲学用稍显做作的标题就不难窥探其晦涩、略带异域风情的内容。 这是一本可以扭转人对事物运作规律看法的学术佳作,让人摒弃事物不断向前发展的进步史观,而转而看向那“不稳定的世界本质”。 「当1945年广岛被原子弹摧毁时,据说最先从一片废墟中出现的生物就是松茸。」而随着广岛原子弹的投放,似乎一切都改变了,「现在发生的不稳定性中有一半正是地球的命运。」 惊叹于作者广博的学识,她以松茸作为透镜,结合当代环境历史发展、全球商品供应链、植物学与真菌学、社会生态学、人类学、历史学、政治经济等多个领域,「作者以崭新而深刻的方式串联起各个迥异的主题,跨越了数量惊人的多种领域,本书注定成为经典之作。」耶鲁大学社会生态学人类学教授迈克尔·多芬如是评价。 受到人类干扰超过其他地质力量的新纪元叫做人类纪(Antropocene),「人类纪时代最令人信服的时间线并非始于人类的出现而是现代资本主义的出现,它已经造成了对景观和生态的长期破坏」。但本书显然不是反思人类和环境的,甚至不是关于完全关乎人类的,「只允许人类作为主人公进入我们的故事不仅是普遍的人类偏见,还是一个与现代化进步梦想捆绑在一起的文化议程。」相反,作为一个社会生态学家与人类学家,罗安清认为「如果我们对宜居性、无常和突发意外感兴趣的话我们就应该关注景观集合体的行动。集合体可以发生组合、改变、解散:这就是故事本身」,这显然是远离民族中心主义之后,又一个令人惊叹的思维模式:「景观作为超越人类戏剧的现场,是一种让人类彻底远离傲慢的工具。……在人类社会中,不稳定性是在超越人类社会性的基础上发生的。」 要以小见大来叙述事物并且跨越各个学科,包罗万象之下,内容实在是太多了,每一个单独的章节都可以拿出来单独探讨。 罗安清在本书的第1部分着重对“进步”这一现代观念进行了思辨的探讨,「我们还是一再形成这样的认知:人类之所以与世上其他生命不同因为我们一直在向前展望未来。……只要我们认为人类是通过进步而生成为人类的,非人类也会随之被困在这个想象的框架中。」但这种线性乃至狂妄自大的思维显然无益于我们理解“非人类”的事物,罗安清主张一种“复调式的集合体”,「进步不再有意义。越来越多人抬头一看,却发现皇帝并没有新装。这样两难的境地使得新的观察方法越发显得重要。」她同样还对“交染”“干扰”“可规模化、不可规模化”等社会生态学概念进行了阐述。 在第2部分,罗安清主要讲述了俄勒冈州废弃工业林之下繁荣的松茸采集及采集者,探究了采集者进行松茸采集的动因——追寻自由,探索了美国福利国家政策和日益美国人同化等议题。通过对其保值票市场的研究,揭示了美国和日本森林政策、松茸的国际供应链和产业链等。作者同时还从“礼物”这一人类学研究的传统议题出发,探讨了松茸在日本礼物经济中的关键地位。在插曲中,从生物学中的共生关系作者延伸到了可规模化和不可规模化的经济学问题上,颇具见地。 在第3部分中,作者着重从其调研的日本中部美国俄勒冈州中国云南及芬兰拉普兰等4个松茸森林,探讨了森林政策和工业化、人类松茸和松树共创的森林历史、以及集合体是如何在彼此干扰和协调中逐渐形成的等议题。在插曲部分中,作者探讨了DNA测序技术对物种分类学的影响,分析了几种松茸在世界各地分布的学术假说。他同样还谈及了美式学术霸权在美国和日本松茸学以及其与中国松茸学的相互影响。 第4部分中,罗安清着重探讨了“潜在的公有地”这一概念,从中国云南的松茸商人和日本的松茸保育组织两个主体出发,探讨了如何从废墟中积累攫取财富的模式以及松茸及其所代表的生活方式的社会学意义。 「在一个急迫且凶猛的遭遇可能盖过人类理智的处境下,她提供了一种真切的深思方法」。
《末日松茸》读后感(三):世界尽头的蘑菇
这本书的书名,如果直译的话是《世界尽头的蘑菇:在资本主义废墟上生活的可能性》。世界尽头,指的是我们熟悉的现代社会的边缘,也即人迹罕至的废弃林场,而松茸就是这种生长在【资本主义】世界尽头的蘑菇。它无法人工养殖,只能在野外采集,却偏偏只有在受到人类干扰的森林里才茁壮成长。它寓意着无法被现代工业化(规模化)生产方式所驯服的不确定性,又象征着人与自然界的共生关系。而Life这个词,是有点双关的,既是生活,也是生命,更是生存。面对这个高度发达的工业化社会,在资本主义制度将人和自然都异化,环境在工业化生产(即使是自然界的各种生命也被工业化)中变得千疮百孔,我们应该如何与其他生命一起共同生活,才能看到未来生存的可能性?这是一本指向未来的书,难怪全书会以科幻小说作家勒古恩的话结尾。
这是一本以小见大的研究。“以小见大”是一句陈词滥调,小和大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不证自明的。细节是小,轮廓是大;部分是小,整体是大;个案是小,共性是大;每一种“小”和“大”之间的关系,都代表着研究视角和论说结构的差异。就这本书而言,我觉得是一种我非常喜欢的从节点(hub)来看网络(network)的“以小见大”。从松茸出发,我们面对着许多条相互交织的路径:松茸的采集者(其中又可以细分为寻求自身文化传统的日裔美国人,寻求生计的东南亚难民,逃避主流社会的白人等等)在社会边缘寻求“自由”的生产方式,松茸特有的在地“保值票市场”和被整合在全球资本网络中的跨国贸易体系;松茸得以生长的异常复杂的生态系统以及与之相关的木材市场和林业管理;当然还有松茸的消费市场,远在千里之外的日本,在那里其文化和社会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单纯的蘑菇。而这些路径相互交织,让我们看到所谓“人类纪”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本书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点。第一点是不确定性和规模化之间的内在张力。我曾经在短评里说过,这本身是斯科特《国家的视角》的反面。斯科特在《国家的视角》里反复强调的就是为何在高度现代主义理念(high modernist ideal)指导下的设计和管理必然失败,因为很多东西是不受规训的。但为何不受规训呢?斯科特也没有讲得特别清楚,似乎生命体不受规训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信念。我觉得《末日松茸》这本书倒是给出了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答案:因为生命体的不确定性,因为复杂交染关系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让任何规模化的生产和处置都会产生与设计规划不同的结果。第二点是物的商品化。松茸不能人工养殖,必须去森林里采集才能获得,而采集的过程则需要经验与运气。这本书描绘了一个更“不资本主义”的保值票市场,松茸中间商从采集者那里购买松茸,这是一个更有人情味、更亲密的交易关系,在这里松茸并不完全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里可均质化和数量化,并被贴上明确价格标签的商品,它要从中间商到跨国贸易商那里才获得完全的商品属性。而松茸在其最大消费市场日本,也不是被当成纯粹的商品消费的,它是一种高档礼物,也是应季高档料理的食材,在消费中又被赋予了诸多文化和社会意义。所以即使在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我都能看到“物”在生产、流通、消费各个环节游移不定的属性。这对我们做物质文化史是有很大启发的。
这本书写得很好看。有人说故事性强,学术性不强,我不太同意。作者有意选择了轻松的散文写法,避免了高头讲章式的学术语言,但并不表示其思考是轻浮的。大概也是因为做成书后注的缘故,脚注在阅读过程中的缺失,给人一种非学术的感觉。但脚注的缺失,也使阅读过程更加流畅,更自然地跟随作者的思路。而且这本书的阅读不是没有门槛的,中间提到松茸作为礼物的特殊性质,就用了人类学经典的“库拉圈”案例来做比较,但如果对人类学毫无了解的读者,看到这里就会很茫然。而有关松茸生态和生物学性质的内容,如果没有博物学知识的话,读起来也相当难理解。这本书选择用散文essay的方式写作,作者时时在场,引导读者跟她一起去森林里采蘑菇,参与拍卖,加入里山的修复,一起学习生态学、历史学、经济学的新知,其实也体现了在书里反复强调的“交染”。
《末日松茸》读后感(四):段颖评《末日松茸》︱废墟上的缠绕与重生
夏日,随着雨季的到来,各种菌菇于深山老林中悄然涌现。云南,因其地形地貌复杂,森林类型多样,气候独特立体,成为野生菌生长的天堂。每年七、八月,亦是吃菌的好时节,虽然时常有人因食用不当中毒,但从未影响人们食菌的热情与欢腾。2005年,云南木水花野生菌交易市场成立,集中销售野生菌冰鲜、干片,成为亚洲最大的野生菌集散中心,也成为蘑菇与世界缠绕的重要一环。 野生菌的故事,当然不止于此。野生菌之“野生”,亦或不被驯化,促使我们回归生命本原,重新思考自启蒙时代以来“拟定”好了的人与万物,人与自然的关系与进步话语。如今,人类世(Anthropocene)逐渐为人所知,面对不稳定、生态危机与风险社会,人类如何自处,如何理解人类于当今世界的处境?面对财富、资源追求下的种种异化,又如何在万物共存的资本主义废墟中寻找生机?
复调叙事: 缠绕、交染与聚集 在《末日松茸》中,罗安清(Anna Lowenhaupt Tsing)试图发现一种多声道的叙事,一种以变动为本的生态学,其中,多种生物相互纠缠,彼此重叠,共同创造出多物种共存的世界,这里有零碎的景观、多重的时间、人与非人的交织、纠缠,以及伴随其间的诸多不确定。现代废墟之上,依旧充满生命律动,多元物种相互聚集、缠绕、交染,“亦能既不和谐,却又无需争夺地一起生活”(第6页)。 以“秋之芳香”开始松茸之旅,确定了本书的复调与交叉叙事。松茸无法人工培养,但菌群本身却可滋养树木,彼此成全,共存共生。松茸出现于日本,又与森林采伐之后形成生境相关。日本人赋予松茸若隐若现的秋之芬芳,诗意中蕴含精英的品味、象征与享受,而以松茸为核心的商品与礼物流动,将松茸在世界各地生长的知识以及身处其中的人连接起来,从中透出的,不单是松茸的美学意义与生态史,更包括全球贸易、资本流动、供应链、环境保护与国际关系,以及随之而来的不稳定状态。 对普通人而言,走进松茸的世界,首先面对的,是每一次转身就可能迷失方向的森林,而远离现代日常生活的松茸产地,往往又与人类活动息息相关。纵观松茸与人类的关系史,伐木工业、森林火灾、环境污染、东南亚难民、全球流动、蘑菇交易,共同构成了人类与松茸的遭遇,而人类“复制”松茸的失败,反过来映证了松茸与森林多物种之间互利共生的交染关系,松茸得以游离于规模化的资本主义之外,连接起更多的存在方式,交织着不仅是人类的历史与记忆。
转译自由:松茸的政治经济学 松茸受人关注,离不开松茸的政治经济学。从俄勒冈州森林采摘者、现场代理、散货船商、出口商,到日本乃至世界各地的松茸食用者,共同构建出松茸的全球供应链。可是,与资本主义标准生产线不同,松茸的供应链,存在着各个环节的意外组合与聚集,以及由之带来的不同经济体之间的跨国“转译”。松茸价格的起伏不定,创造出自由的协商交易空间,在保值票市场,采摘者可以向买家要回预付价与当日高价之间的差额,伴随采摘者与买家之间的竞争与共谋,土著知识被转译为资本主义回报,专业、规范与不稳定共存其中。 松茸供应链连接着世界的一端和另一端,与之相关的财富积累与流动,充满着矛盾的资本主义。“松茸采摘更像在寻找你的财富,而不是做你的工作”(84页),可是,松茸采摘看似并非标准劳动,却又无法摆脱劳动色彩,蘑菇本身不是异化的商品,而是作为自由价值的体现,为采摘者寻找所获,可买家又通过自由市场竞争,将自由所获的战利品,转译为交易,以不稳定的生计形态,通过日本与美国的经济发展与互动,解开缠绕,进入全球的供应链。 采摘一端“蘑菇人”的自由,语义多重,既不规律、不合理,又具有展演性、多样性,充满潜在的冲突、开放的互动与边缘地带的浪漫主义。美国的苗族、瑶族,期望在森林中重建旧日生活,只有在山林中,过去在东南亚拥有的自由才能依稀重现;尽管森林生境夹杂着战争的苦难记忆,柬埔寨人仍将之视作重获美式自由的地方;吉姆采摘松茸,源于对印第安祖先的纪念;曾经在寺庙修行的米塔,将采摘蘑菇视作放弃物质追求的方式。对于他们而言,采摘松茸,成为伴随历史记忆、文化遗产、个体经验以及不同生命轨迹的自由实践。 松茸世界的另一端,松茸销售的目的地,则充满着资本主义商品化逻辑。在日本,作为珍贵礼物的松茸,被赋予了强化人际关系的力量。于是,蘑菇抵达日本之后,经过精心冷藏、包装、分类,成为商品。其中,松茸的重新分级甚为重要,事实上,松茸在保值票市场已经由买家分级,他们都是熟悉松茸的分级大师,而新的分级师却只是对产品毫无兴趣的劳动力,经过几个小时的重新分级,松茸摆脱了采摘者自由价值与社会关系的缠绕,借由转译魔法,迅速异化为商品,以礼物的形式,再次进入新一轮的流动中。
无心之扰:在不稳定中重新发现历史 松茸之旅仍未结束,作者以人的活动出发,意图却并非以人类为中心。还是回到蘑菇的“野性”,蘑菇需要觅食,但真菌的细胞外消化使之在摄入食物时,同时也将食物(岩石、朽木)分解为可循环利用,创造生命的营养物质,真菌和植物根系紧密缠绕,在彼此成全的同时向整个森林传递信息。这一发现改变了演化的基本单位,打破了“自私的基因”的生命叙事,亦如生物学家斯科特·吉尔伯特及其同事所言,“共生似乎是‘规则’,而不是例外……自然可能是在选择‘关系’,而不是选择个体或基因组”(169页)。 共生与种间关系将我们拉回历史,重新思考作为认知主体的生物,以及多物种遭遇的偶然性。比如,为松茸而复育森林的计划,参与者并非只有人类,还有松茸、松树以及其他物种,一起进入森林景观的无心设计(unintentional design)中,以干扰为起点,相互培育,让彼此的世界创造成为可能。而回归自然,干扰亦非人类独有,而是与万物并存,干扰无关是非,而是带来物种之间、生物与非生物之间的互动,在开放与不稳定中带来集合体乃至区块生态的重组。 如此一来,松茸与松树的共生关系更加清晰了然。松树之所以能够生长在极端的环境,如严寒高地、沙漠、陡壁,全赖真菌的帮助,真菌从岩石和沙子中吸收养分,确保松树生长,松茸密实的真菌细丝垫,阻隔其他真菌和土壤细菌,松树则伸出短根,供菌根菌群聚集。松树也会与动物结盟,这是我们所熟悉的故事,很多植物依靠动物散播种子,作为回报,植物的果实往往被动物享用。 干扰也可由人类完成,一是种植松树,二是创造松树生长的良好环境。两者都可能发生在有意与无心之间。二战之后,现代造林在芬兰蓬勃发展,将森林视作可再生木材的持续循环,由此,人工干扰大量介入,阻止森林自行发展,人们通过皆伐与疏伐,清除其他物种,确保松树在开阔林地中快速生长。但是,人类经营的木材生产是一回事,森林再生的历史模式却是另一回事。强制管理,最终带来的,可能是物种的毁灭与森林历史的停滞。每一种生物均有其历史,因此,“历史,无论人类还是非人类所为,应当是世界创造的多轨迹记录”(200页)。
废墟重生:资本主义、生命回归与可持续挑战 复苏,是森林生命的力量,也是森林最不可思议的特质。这无疑给人类带来惊喜。站在残破的废墟之上,现代人如何重建干扰,与活跃的自然共存?比如,农耕森林与复育计划,成为重塑人类与自然之间可持续关系的试验场,利用森林的复苏能力,让生命回归,“驯服”已遭破坏的景观,使之成为多元物种的栖息之地。在日本,可持续之未来,被编织到怀旧的情感中,借着松茸采摘,呈现生物多样性,重申乡村景观价值;在中国西南,橡树-松树-松茸的共生,在给村民带来收入的同时,也使曾被过度砍伐的山坡逐渐成为生机勃勃的再生之地。 但是,在资本力量的作用之下,森林的自然复苏往往又显得困难重重,发展的暗面亦随之浮现。比如,战后木材短缺,催生出工业化的林业生产,而技术发展与经济繁荣滋生了人类的盲目乐观,进而设想、推进更多的新森林生长计划,比如,移除森林中的所有树木,并在砍伐之后从空中喷洒除草剂,以保证新生林木快速增长,可是,此类干扰却极大地破坏了森林得以复苏的生境。更有甚者,砍伐目标逐渐伸向保留地,使保留地变成国家森林,随时准备为开发和私人利益服务,而失去林地的克拉马斯人,最终未能成为“标准的美国人”,反而面临酗酒、贫困、高死亡率等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事实上,人类对于森林的认识,一直处于不断地学习过程中,经常是通过一次次的意外获得新知,福祸相依。在喀斯科特山林,林务局的防火措施客观上促成了扭叶松的长寿,而日本学者研究发现,松林中的松茸要等待四十年之久才能首次生产出子实体,换言之,只有成熟的松树才能成为松茸结实需要依靠的宿主。但是,林务人员对扭叶松的疏伐,却因重型设备的碾压,使真菌根群遭到破坏,需要许多年才能恢复生长,即使周围有成熟的宿主也于事无补。 全球的资本与财富积累依然存在,森林经常因当地生计、木材需求、国家政策以及跨国流动而被重塑。在美国,民主意味着向私人伐木者开放国家森林;在日本,天然森林可能被转化为森林种植园。未来的商机,驱使森林生产被进一步量化,置入可以统计、调整和维护的合理化工业系统中,接下来将会是重新种植优选树种,系统疏伐与选育,喷洒农药和除草剂,这对于大多数森林物种而言,将是一场灾难,不难想象,一座座工业森林废墟渐渐形成,而种间聚合错综复杂,且各地情况殊异,森林复苏将会面临更多的意外与更长时段的不确定。
协同合作:跨越边界与多物种民族志 “慢寻松茸,心之雀跃”,此时,再度回味生态美学的诗意,需要深入思考的,却是面对人类世与资本主义废墟,人类何去何从,又如何在废墟上寻找生活的可能。亦如作者在致谢中所言,“松茸研究不仅要跨越学科知识,更要进入多元的语言、历史、生态和文化传统所形塑的多种世界”,这就需要我们努力“探索一种永远在过程中合作的新型人类学”(第4页),学会倾听与关注,识别差异,在复调叙事中完成转译,将不同的元素整合到统一的知识与实践体系中。 通观全书,罗安清一直在努力尝试跨越诸多领域,完成不同知识体系之间的对话与转译,从采摘者到中间商到消费者,从人类学家到真菌学家到生态学家,从人类到非人类,转译常常发生在不连贯、不相容的区块,尽管拥有跨学科合作的资源和平台,但在诠释自然的跨国实践中,我们看到的却是不同的立场和依然相对独立的研究,虽然合作是开放式的聚合体,但本体却存在分层和差异,国别差异、学术政治、学科本位、知识结构暗含其中,因此,区块间的互动可能滋养新的发展,但也可能引发混乱,并不像松茸世界中的缠绕与交染,区隔依旧存在。 无论如何,跨越边界,接受新知,乃《末日松茸》带给我们的极大启示,为什么研究孢子,为什么研究真菌?这些与物种的边界乃至生态系统的移动有何关系?的确,DNA测序对全球各地松茸关系与差异的甄别,带来更多新的假设与推断,包括有机体之间的相互作用与群体感应,以及具有遗传多样性的真菌植株嵌合体,孢子通过增长新的遗传物质,赋予松茸种群活力等等。罗安清记录了与铃木博士的讨论,“他表示,我们熟知的种类,是在世界和知识创造之间的脆弱接合中发展出来的。种类总会不断变化,因为我们总在以新的方式研究它们。即便它们看似流动不定,而且引发困惑,它们同样真实”(283页)。 作为人类学家,作者更善于回归日常,书中的“插曲”,以优美的文笔,将人带回经验世界,告诉大家,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认识森林,寻找蘑菇,那是一种嵌入森林之中的生命体验,比如,观察土壤质地,感受四周湿气,以及重回曾经发现松茸之地,还有跟随喜食松茸的麋鹿的足迹,加入其中,一同寻找。大家也会形成共识,采摘蘑菇时,不去破坏菌群,使其能够持续生长,他们与它们,都是森林中的舞者,将生命融入森林,共同创造着特殊的森林物语。 毋庸置疑,人类无法控制松茸。在人类、松树、松茸与其他物种的关系中,总是充满着矛盾和意外。资本主义的规模化、荒废的田园,重生的森林,自由的价值、互惠的义务与共生的关系,松茸被嵌入其中,全球交易令松茸获益,松茸的盛产又滋养着松树,以及虽然年轻却已伤痕累累的森林,从中,我们可以睹见,在异化的边缘与世界的尽头,存在着一种持续且无法厘清的缠绕。而松茸的野性,则促使我们努力“将科学与知识开放给世界历史”(353页),在人与非人共存的世界里,探讨人与物的相遇与共生。 或许,在这个意义上,人类的松茸之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