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资格当家庭主妇
1
任东跟江雪商量，想再要一个孩子。两人已经有了一对五岁的双胞胎女儿，任东一直想再要一个男孩。
江雪也有些心动。结婚前她在一家有编单位工作，福利前景都不错，但办公室里勾心斗角，让不擅长交际的她疲于应付。
那时任东也在创业，要求她辞了工作专心照顾家庭，她答应了。如今任东的公司已经走上正轨，经济方面没什么压力。虽然他顾不上家里，但尊重她、认可她的劳动价值，总说幸好有她夯实大后方，他才能放心在外头拼搏。
虽然鸡汤经常说当家庭主妇是自甘堕落、人生失败，但江雪并不认同，不过是各人选择不同罢了。
夫妻两人达成生二胎共识，不太好办的是两个女儿必须得有人帮忙接送。公婆指望不上，只能指望江妈。
但想到自己妈，江雪心里有些忐忑。当初得知江雪要辞职，江妈就大发雷霆，说女人待在家里当老妈子没出息，必须得工作。
江雪舍不得孩子，也不喜欢职场那种氛围，便瞒着她妈把工作辞了。她妈气得大半个月不理她，最后还是舍不得她一个人受苦受累，帮着她把两个女儿带到上幼儿园。
孩子读书后，江妈多次旁敲侧击，让江雪尽快回归职场，别跟社会脱节了。
江雪说想陪伴孩子到上一年级再找工作，其实她心里有点慌，一想到要去工作就厌烦。她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再生一个孩子，就可以继续待在家里。
周末，江雪一家四口回娘家看父母。江父江母很高兴，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们，江父还拉着任东喝了几杯，被江母数落了一顿。
饭后，江雪将江妈拉到房间，支支吾吾地把自己和任东想再要一个孩子的打算说了，恳求江妈支援。
江妈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好像受到极大冲击似的，下意识地反问道：“你们想再要一个孩子？”
江雪硬着头皮点头。
“那你怎么工作？”江妈的音量瞬间拔高，“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你读了名牌大学研究生，就是为了让你给他们家做家务、生孩子的？你知不知道亲戚朋友们问我，你在哪儿工作时，我根本没办法回答！别人的女儿那么有出息，你读书时也不比她们差，怎么就这么不争气？生娃带娃谁不会？我要早知道你心甘情愿在家当老妈子，当初何必费钱费力培养你？”
江雪听着这话就觉得脑勺疼，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看法？
2
江雪试图跟自己妈讲道理，小学毕业生和硕士带出来的孩子，那能一样吗？无论孩子的学识或是眼界，无论妈妈的育儿技巧或是对孩子心理健康的引导，那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
江妈怒极喝道：“少给我扯淡！你现在过着伸手跟人讨钱花的日子，要是将来任东闹离婚，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父母！当家庭主妇要工作没工作，要钱没钱，要脸面没脸面，你还嘚瑟得要上天一样，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一顿噼里啪啦怒骂，瞬间将江雪的眼泪逼出来了。母亲虽然严厉，但也从未这样声色俱厉地呵斥过她。江雪委屈地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难道我就该扔着孩子们不管去挣钱吗？”
江母哼道：“你心里眼里只有你的小家庭和孩子，你想过我们吗？我们生你养你一场，你回报过我们什么？你怎么就那么自私？怪不得别人都爱生儿子，生儿子娶个儿媳就能白得一保姆，生娃带娃做家务，儿子就能腾出手拼命挣钱给父母花。生了女儿有什么用？只知道给男人做后勤！你爸这阵子不太舒服，我得照顾他，没空帮你带孩子！”
江雪求助不成，反而被骂得狗血淋头，她心里有些幽怨。
她爸活蹦乱跳的，哪里需要照顾？小家庭建立的头几年比较艰难，她妈明明能帮一把，却不愿意帮，这让她有些心寒。
回程路上， 任东问江雪她妈怎么说，江雪本来已经歇了的眼泪差点又滚下来，母亲的话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凌厉地戳在她的心头上。她死死咬着下唇忍住了心里的难过，说：“妈说不太方便，她要照顾我爸，忙不过来。”
任东笑了笑：“也就是让他们帮忙接送一下大宝小宝，不用怎么忙吧？他们就你一个女儿，怎么你有困难，他们都不管呢？”
江雪无言以对，任东也不说话，车厢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这让江雪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难过，她有些不快，赌气说：“我爸妈不方便，你爸妈也没空来搭把手？大宝小宝都是我妈帮忙带的，如果再生一个孩子，也该轮到你父母帮忙了吧？”
任东闭着眼懒洋洋地说：“我爸妈身体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巨大广告牌的霓虹透过车窗投射在任东脸上，江雪看着他的侧脸，敏感地察觉到他似乎不高兴。
到家后，任东径直走进浴室洗澡，江雪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给她们洗澡、吹头发、冲奶，再哄她们睡觉。待她忙完已经十一点多了，她疲惫地进了浴室，发现任东换下的衣服随意地卷在一起扔在洗手盆上，马桶边缘还有一些发黄的尿渍。
也许是今晚情绪波动过大，也许是被母亲的话败坏了心情，这一刻江雪看着狼藉的浴室，突然就觉得无法忍受。她冲到床边，对着闭眼假寐的任东质问道：“我说过多少次了，洗澡后要顺手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你干嘛老是不听？还有你小便时能不能把马桶圈掀起来，对准厕洞尿？你天天把马桶圈弄得脏兮兮的，我收拾起来很烦啊！”
任东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雪气得胸口起伏，冲过去一把扯掉他身上的被子。
任东倏然睁眼，跳起来吼道：“你有完没完？我天天在外头挣钱累得半死，你多做点家务怎么了？就那么委屈你？”
江雪僵住，看着莫名其妙发火的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是任东第一次这么凶地呵斥她，似乎从她说自己妈拒绝帮忙带孩子后，他的情绪就绷紧了。
3
第二天，任东跟江雪道歉，说他昨晚喝多了，再加上心情不好，一时话赶话就失控了。
江雪原谅了他。只是从那之后，江雪总觉得任东跟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味道。只要江雪抱怨，任东就说她不上班，根本不理解他在外头工作压力有多大。
江雪曾经以为的岁月静好，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裂痕。
半个月后，江雪刷朋友圈时，刷到了任东姨妈发的动态，是公婆和小姑子一家去新马泰旅游的照片。姨妈还配了文字：外甥请父母妹妹新马泰十日游，果然好儿子都是别人家的！
江雪知道公婆和小姑子肯定都屏蔽了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嗓子眼里，让她吞不下去也呕不出来，难受得想爆炸。
之前她妈帮忙带孩子时，她提过几次想带自己爸妈出去走走，就当是回报老人的付出。
每次任东都拒绝了，不是说没空，就是说最近手头有些紧，等以后一定去。一拖几年过去，她竟一次也没带过父母出门旅游。
晚上任东回来，江雪问他：“你爸妈和你妹一家出国旅游了？”
任东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嗯了一声。
江雪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又道：“你掏的钱？你什么时候也孝敬一下我父母？”
任东脸上闪过一丝羞恼：“就算是又怎样？我那么卖命挣钱，孝敬自己的父母有什么不对？你也可以孝敬你父母啊，我又没拦着你！”
他骂完就进了房间，巨大的摔门声吓了江雪一跳。
夫妻两人冷战三天后，以江雪的主动讲和结束。
江雪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和任东之间，总是她妥协、退让，任东绝对不愿意服软。而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4
这天江妈突然给江雪打电话，说她爸心脏不太舒服，听说有个知名专家要来市中心医院坐诊几天，问她能不能约到那个专家的号？
江雪记得任东有一个铁哥们的老婆就在人民医院，她问任东有没有办法帮她约号？可第二天任东回复说，他已经托人问过了，那个专家的名气很大，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的，根本约不上。
江雪很失望，也只能算了。
过了几天，楼上邻居送来两箱樱桃，说是感谢任东帮他预约上心内科专家的号，他舅舅才能做手术。邻居说了专家的名字，江雪浑身僵住，竟然就是她让任东预约的那个专家！
面对江雪的质问，任东毫无愧色，说那个邻居在客户公司任职，接下来的一个开发项目就是跟邻居对接，他必须先紧着邻居那边。
江雪气得眼圈都红了：“那是我爸！你宁愿帮外人也不愿意帮自家人！”
任东不耐地揉了揉眉心道：“江雪，你爸只是做一个常规检查，根本没必要小题大做找专家看诊。人那是动手术，能一样吗？”
江雪说不过他，心里寒凉一片。如果现在需要约号的是公婆，任东还会这样吗？说到底，不过是他觉得为岳父付出没有为邻居付出的回报大。
心情郁郁的江雪回了自己家。她到家时，她爸正就着一碟腌菜和两个煎蛋在吃饭，她妈不知道去哪儿了。
江爸看到她时有些慌乱，赶紧收拾桌上的饭菜。江雪数落道：“爸，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少吃点腌菜嘛，这东西含有亚硝酸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江父嘿嘿笑：“我就吃这么一回，还被你撞见，平日里我们吃得挺好的。”
江父的刻意强调反而引起了江雪的疑心，她打开冰箱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瓶腌菜和几个鸡蛋。她瞬间明白了，父母只有在她回娘家时才会做一桌好菜，平日里都吃得很朴素。
一股泪意扑上眼眶，江雪感觉鼻尖又酸又涩。
就在这时江母推门进来，江雪一眼看到她灰头土脸的，身上扎着围裙，手上还拎着清洁桶和拖把。
5
江雪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自己妈干嘛去了？
江父朝江母使眼色，江母只当没看见，一边解围裙一边说：“去做钟点工了。”
江雪宛如被五雷轰顶，“做钟点工？！”
江母脸色淡淡地说：“对！一个小时三十块报酬，跪在地上用抹布抠地板缝隙里的污垢，抠不干净就拿不到钱。”
江雪听得脸色发白，她喃喃道：“爸不是有退休金吗？”
江母怨气满满地嘲讽道：“你爸一个月才三千多退休金，他有高血糖、高血压，心脏也不舒服，每个月光是药费就得花两千多，还不能走社保。我又没有收入。你爸体谅你不容易，对你都是报喜不报忧。”
“任东父母说身体不好，不帮你们带孩子，还能提前享受儿子给钱养老。你以为你父母就壮得像头牛？我们也六十多岁了，天天这病那痛的！你们除了逢年过节给我们包一千块红包，有没有给过我们半分钱生活费？我要是不去做钟点工，老两口喝西北风去！”
江雪羞得无地自容。
她辞职后，经济重担都落在任东身上，要供房供车养娃，还得养公婆，她没好意思跟任东提往娘家拿钱。她想着父亲有退休金，足够两个老人的日常开销，等以后条件好点儿，再按月给父母生活费。
她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时候，父母过得如此窘迫清贫。
江母又气哼哼地说：“现在任东还指望着你给他生娃带娃，给你拿生活费肯定爽快，将来孩子大了呢，你看看他会是什么嘴脸？到时你工作技能落后了，文凭过时了，你打算找什么工作？是去当保姆还是去扫大街？还是给你公婆当佣人换口饭吃？再不济腆着脸赖在家里多吃几年白食，又可以熬到孙子出来，给儿女们带孙子是不是？”
6
江雪哭着离开家。一路上，她想了很多。
这些年，随着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任东花钱给他父母越来越大方，各种名贵补品好像不要钱似的往老家送。大前年，他花钱在老家给父母盖了一栋气派的三层小洋楼，还出钱出力拉拔他家那些亲戚，跑前跑后帮他们解决工作。
同样是父母含辛茹苦供出来的硕士，他竭尽所能反哺他的家庭，她却沦为他的垫脚石，无力回馈父母一星半点。
任东可以眼睛也不眨一下掏十万送父母出国旅游，她的父母却只能靠着当钟点工活下去。
任东按月给她生活费，可收入的大头她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公司的情况她也不了解。
曾经她也提过让任东把收入交给她管，任东总是岔开话题。她为这个家夯实大后方又怎样？任东积累出来的财富、人脉、资源都是他的，他家人都能得益沾光，她的父母压根享受不到。
说得现实一点，如果哪天公婆有需要，任东绝对会卖房卖车去救他的父母，但有几个男人愿意为岳父母倾尽所有？
如果哪天任东有了异心，她对变故毫无抵抗之力。父母一年年老去，他们只能依靠她，到时她又该如何承担起父母的养老责任？
可怕的是，先前她还为这种岁月静好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平静的生活底下全是汹涌的暗流。
一个月后，江雪跟任东说，她找到工作了，过两天就要去上班。她已经找好保姆，负责做家务和接送孩子。
任东大吃一惊：“你又闹什么？家里不缺你挣的那点钱，你能放心把孩子交给外人？”
“既然不放心，你就多花点心思在她们身上，又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任东气愤地指责她不配当妈，竟然把孩子撇给保姆。
江雪不想争辩，他已经习惯了她的逆来顺受，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任东有事业、有交际圈，他见识的世界越来越大，家庭只是他的一部分。可她辞职后一成不变，除了家庭，她一无所有。
不是每一个人女人都有资格当家庭主妇，她不只是任东的老婆、孩子的妈妈，她还是父母唯一的依靠。
任东不让她共享家庭劳动成果，她只能靠自己，为父母和未来的自己挣一份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