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军与袍哥的故事

　　田小琪是村里最美的姑娘，最美的姑娘出身是地主。北大荒地多人少，只要逃荒来此的人肯出把子力气，多开点地，很容易就变成地主了。但是，有了这顶地主帽子，后代可就亏大了，什么时候都抬不起头。其实，到小琪这辈上，他们的地主，已经是第三代了，可是，地主的孙子也是地主，改不了的。

　　小琪小学毕业，在家里做了两年家务，就就业了。一个地主的孙女，好活儿当然轮不上，只能做农工，下地干活，春种秋收。小琪农活干的好，样样都行，一阵风似的，又快又好，锄地，一根垄十几里长，壮小伙也得两天，小琪一天半准完，村里的庄稼把式暗地里都夸。小琪身材一级棒，无论多重的农活，都改变不了她婀娜的身姿。无论她到哪儿，都有一帮傻男人睁大眼睛瞄着。小琪还有一对儿酒窝，有事没事，总带着笑意。出坏刁难的当然也有，但慢慢的，就都变了。就算有坏小子老是截人心存调戏，但前来解围的更多。

　　小琪爱干净，冬天都要每天擦身，夏天，就找个没人的河汊子，裸身跳进去。小琪水性好，一般的小伙子，在她面前，根本不是个儿。只不过，要是在人前，小琪只能穿着衣服下水，那个时候，没有人听说过游泳衣这回事。在小琪的带动下，村里好些女孩，都到河汊子里洗澡。时间长了，男孩子们也知道了，但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一片细声细气的喧嚷声里，添一点幻觉，想象那一片影影绰绰，白花花的影子。只有一次，小琪自己裸泳，被两个坏小子跟逮住了，泡在水里不敢出来，幸好被小猫姑娘解了围。

　　小琪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按常理，小琪不愁这个，但在那个时代，出身却成了一个巨大的拦路虎。村里的男孩子，个个都乐意娶小琪，但是，真像样的，男孩子的父母多半不肯。而父母也肯的，小琪根本看不上。眼睁睁，就搁下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村里来了一个随父母下放的小伙子。小伙子岁数不小了，高中毕业，原本该考大学的时候，文革了，高考被中止，随后只好回农场务农。父母又被打倒，带着帽子，下放到我们这个村劳动改造。顺便，小伙子就成了人们眼里的反革命狗崽子。外地人，理所当然挨欺负。

　　不过，小伙子一表人才，不仅书读的多，而且打球，玩单双杠，拉二胡，吹笛子，样样都行，连知青带来的萨克斯，他也吹得像模像样。所以，尽管指导员和知青的副指导员，隔三岔五，就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开批斗会，把小伙子爹娘拉到台上不说，还让小伙子也陪斗。但是，小伙子却在村里的姑娘媳妇中间，一天天地得人缘。趁没人的时候，家里包个饺子，烤个玉米什么的，偷偷带几个出来，悄悄塞给他。

　　我们村里，有两大美食，一是老黄的杀猪菜。老黄其实不姓黄，到底姓什么，人们早都忘了。是他养的一条大狗叫阿黄，所以，人们就管他叫老黄，叫来叫去，他自己也认账了。老黄的一手绝活儿，就是做杀猪菜，只要团里下来人，连长指导员布置人杀猪，下面的事儿，就是老黄的了。另一道美食，就是小琪的手擀打卤面。擀面条好多姑娘媳妇都会，但跟小琪的比，就不叫面了。小琪的面，又细又长又筋道，卤子也好，材料都摆在哪儿，你看不出她怎么做出来的。团里来人，老黄好指使，小琪可不好指挥，因为，按道理，应该让小琪去食堂做饭，但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这事是绝对不行的。因为，有人担心这个地主的孙女会下毒。这样一来，即使团里来人，想要让小琪做顿打卤面，也不那么好说了，只有极个别的情况下，小琪才会屈尊做一回。

　　村里的人，特别是男孩子们，特别想吃小琪的打卤面。思念之情，远远超过了老黄的杀猪菜。有人甚至说，这辈子能到小琪家吃一回小琪做的打卤面，死都值了。

　　但是，小琪请那位小伙子来家吃了。虽然，那只是夜里的发生的事儿，但村里的事儿，事事都瞒不了人。此事一经传开，彻底轰动。不用说，俩人谈上了。好些人对小伙子那个恨哪，没法说。

　　小琪有了心上人，河里的水鸭子都绕着她飞，每日里下工，一路分花度柳，意气飞扬。嘴里哼着歌，小琪不会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只会唱社会主义好。几乎见天地把小伙子接到家里，给他做打卤面。小琪看上了那个小伙，她家中的父母，一对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倒没什么意见，但是，小琪家是当地的土着，亲戚众多。众多的亲戚，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竟然都来了，轮番劝说小琪打住。一拨不行，两拨来。大家的理由很简单，我们家出身不好，再找一个带帽家庭的，以后祖祖辈辈都翻不身了。小琪要想嫁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找个出身好，有靠山的。今后弟弟妹妹，都有希望。这个道理，也把小琪的父母说服了。大家一起苦劝，说到动情处，大家一起痛哭。村里的舆论，自然也倾向于不让他们俩好，不仅男孩子们，姑娘们也是这个意见。

　　就这样，刚好了不久的俩人，散了。没过多久，小琪嫁给了团里修配厂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人。这个人，根正苗红，三代贫农，兄弟当兵回来，在团里宣传队做指导员，前程远大。独眼娶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媳妇，满心欢喜，一只假眼都满是笑意。但小琪的俩酒窝却消失了，从此不会笑了，即使在大喜的日子，也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那个小伙子，生了一场大病，头发都快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