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认识自己与做回自己

　　人生在世，什么最难？认识自己最难。我们现在所处的，实际上是一个郭敬明所谓的小时代，或者说，是一个平庸猥琐的时代，偏偏这个时代，能出各种各样的大师。大字不识的人倒还罢了，但凡读过几天书的，无论男女，都容易膨胀。

　　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知识人，自我感觉是大师，甚至逼着学生捧他为大师的，一把一把的。早在80年代，就有很多，现在简直多如牛毛。张嘴闭嘴，就是什么什么人奉他为神明啦，什么什么地方又把他的学说树为圭臬了。他的学生竟然发文章，题目就是他导师的某某思想研究。

　　男人这样，女人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女人的自我感觉，一般不是大师，而是绝色。早在80年代，我就见过若干原本姿色平平之辈，自我感觉特好的美女。不过，若辈放在今天，大概都整容去了，效果好的，整成了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狐狸或者蛇精，或也未可知。当然，无论哪个行当，如果碰上若干有实力的女人，口气大的，也照样气吞山河。

　　弄清楚自己到底是那头蒜，其实真是很难。越是这样扯淡的小时代，人就越是容易看不清自己。有头有脸的知识人如此，一干初出茅庐，甚至还没出茅庐的学生，也是这副德行。以前，经常有人在网上，拿你书中一个根本不是错误的“错误”，跟你争个没完，你要是不搭理他，他还嘲笑你，说你连百度都不会用，因为他的正确答案，就是查百度查来的。以前博士生面试，我经常能碰到这样的宝贝，一上来就对我宣称，“我把世界历史和中国历史，都弄明白了。”我问他：“这么牛，那你都看了什么书呢？”答曰：“《世界通史》和《中国通史》。”一问，还都是在我看来最差的版本。

　　好歹读过点书的人，认识自己都这样的难，那么，现在流行的做你自己，或者做回自己，就有点玄了。连自己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明白，怎么去做回自己呢？有一阵儿，不仅大家都要做自己，而且还要做最好的自己。最好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自己？能走一圈，扭给我们看看吗？

　　人活着，贵在有反思能力，能反思，才能看清自己。认识不清自己的人，恰恰都是没有反思能力的人，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反思的人。于是，在这些人的嘴里，自己就膨胀起来，像肥皂泡一样，能胀多大胀多大，倒霉的，话音刚落，肥皂泡就破了，幸运的，一直到死，都活在自己的肥皂泡里。

　　我生不幸，步上学术之途，摊上的牛皮匠太多。80年代的好些吹牛大师，现在已经故去了，死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谁给他们的身体上蒙上一面大旗，上面写着大师或者民族魂之类的字眼，可见，死了的他们，都没搞清自己的斤两。所以，做自己，做最好的自己，其实，不过是扯淡的鸡汤，专门用来割韭菜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