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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生命读后感10篇

2018-02-14 21:15:02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陪伴生命读后感10篇

  《陪伴生命》是一本由(美) 凯瑟琳·辛格 / Kathleen Dowling Si著作,中信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2.00元,页数:336,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陪伴生命》读后感(一):读这本书的人是幸福

  读这本书的人是幸福的

  作者:余德慧(慈济大学宗教文化研究教授

  出版因缘

  记得2000年,这本书刚在美国出版,我如获至宝,因为长久缓和照顾病房陪伴病人,也研究着临终灵性可能性,但是从无数的专业杂志阅读“灵性”的研究论文,几乎都是隔靴搔痒,我失望明白了一件事:要在知识界求知灵性无异是缘木求鱼,而宗教文本的说法则又太过成规,立论太霸气,不给探索的空间。这本书结合了超个人心理学、苏菲教派、西藏大圆满教法、东方佛禅思想以及实际临终照顾的经验,把整个临终照顾的过程给出一个说法。这是很不容易的过程,作者凯瑟琳·辛格是个资深的临终陪伴宗教师,也是临终照顾的心理师,她的细腻安静坚定深刻,把灵性不落俗套地点出来。

  这本书曾经伴我一年。那一年我的身心受到慢性病的侵袭,出现类似忧郁症的疲累,我的研究生刚好都在做有关灵性方面题目,却一筹莫展,我在亚马逊书店买到此书,恰好补足我们灵性研究的空缺,也引导我们顺利完成那年的研究计划

  本书的写法非常简洁透澈,作者用简单文字复杂意思。在第一章她就以综合苏非、西藏生死观的精要说出“死亡是安全的”,她把死亡当作能量蜕变,死亡的过程即是物质身的能量转化,人归反至另一种能量体系。这能量体系被苏非称为“存有之光”,类似西藏中阴救度的“母光明”。但是人类因为发展心智自我(mental ego),遮蔽了存有之光,使得我们寓居于世的时候只看到世界现实,而不见万物所居的更大本体。这个道理不容易懂,作者在第二章以超个人心理学的观点说明我们的心智自我是如何长出来的,接着第三章,她用苏非神学提出更大的灵性图像,指出人们逐渐由心智自我的消退而发展出灵性的诸阶段。在第四章则以肯恩威伯的心理学思维,巨细靡遗地描述心智自我的毁败过程,人的性格如何与阴影整合,身体与心智整合、我与非我整合、生与死整合。

  在第五章,作者离开理论的说明,从她陪伴临终者实际经验指出,死亡可以不是悲剧而是恩宠。问题重点在于死亡“如何是恩宠”?恩宠的意义在于归反存有之光,所以作者在第六章提出各种修行的方法,主要是以冥想静坐来体会母光明。

  最后四章则与临终照顾有密切关系。作者倾一生的经验,将她在临床观察的现象与一般临床指标(如KPSS)接应起来,详述病人临终的每一阶段的身心灵状态。第八章的内容对所有陪病的家属、医护人员、志工都非常重要,由于讲得十分具体切实,第八章的临终弥留的氛围充满恩宠,令人感到临终的幸福。

  灵性的吊诡

  但对研究者来说,本书也有许多问题值得探讨;本书的核心问题在于询问:到底人在死亡之前,会不会有个灵性的阶段来接应着死亡?也就是说,人在临终之前,会不会有一种自然变化而朝向灵性领域?如果灵性被证实为临终之前必然发展的阶段,那么这本书所要宣称的目的就达到了。

  灵性被视为不可见的神圣领域,已经相当长久的历史,但每当人们探询这个不可看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似乎立即就被“障蔽物”掩盖住,“灵性”本身一被提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时间,我们似乎都懂得在时间里过日子,但被问到“时间”,我们除了指指时钟手表之外,无法回答;灵性好像无所不在,但当我们被问及“灵性”,除了指指宗教开创人或神像神殿之外,也一样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我们对“灵性”也充满了误解;我们经常会错误地认为,灵性是一种非凡的特质,彷彿是一个德行高超的质量事实上,多数的宗教都以“空性”(Sunyana)来对待灵性,意味着灵性的内容并非是某种特质或内涵,相反的,灵性必然是一些无法掌握的事物:一种流动、一道灵光、一种闪耀,或者是一种乍现,对它本身作为“是什么”(what it is)在一开始就采取所有否认的态度(即:不是什么),甚至连否认这个词都显得太臃肿而累赘。亦即,它必是一种活物,但是这种活物不具有任何实质性,无法被心智理解,尽管如此,却对人类的影响却是根本而深远。

  灵性论述的反思

  那么,我们如何从这本书来追索灵性的存在

  《陪伴生命》一书给人幸福安定感觉,但不一定让所有读者觉得踏实,因为谈灵性转化到最后阶段,尤其是到涉及临终的状态时,很多话语性的意义会开始扭转到无语领域,语言可靠性亦渐渐消失,但对一般人来说会觉得看不到临终之光,尤其作者采用苏非祕教神学,承认人在临终之前会归返“存有之光”,因此“光的冥想”是主要的临终陪伴修行法门。就宗教理论而言,母光的存在是圣谛的,但当所有的现象都告诉你,那光依旧是人类自己刻画出来的,是用思想、用画描绘的,所以对那光并不确定。然而,“存有之光”的存在又是我们人类最初所感觉得到的幸福那样,就像濒死病人感觉到隧道远端的光,在他们醒来之后,都不约而同地赞美那光的温柔慈悲与大爱,但人们可能还是会犹豫,我们会不会也是弄了一个玄虚画饼,尽管那画饼或许比其他的宗教陈述,如耶稣、上帝、阿弥陀佛、三圣、祥瑞的接引都来得更好,但画饼如何接近真实,依旧是问题之所在

  如果灵性不是光,那又当如何?

  若是这样犹豫,我们大概需要回头,不去讲光而讲的一种状态——若我的记忆人性的虚构,临终宛若碎片的记忆开始出现流动,一片出来就不见,另一片出来也倏忽不见,凡是显现过的就流逝而不复返(列维纳斯称为“绝对的历时性”);记忆的三角水平,就像天上的流星,重点不在碎片本身,而是在其一去不复返的流动,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何以飘动?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飘动的绝对是记忆的碎片,无系统性的记忆,也不勾连,不会看到谁就想起什么。但记忆的碎片怎会如此流动?过去我们称这流动的记忆为“拟像”,在这个时刻话语不见而影像优先,然而,影像的优先本身也不意味着有何重要性,因为从大脑的记忆中,只要是记忆,多少都会跟某种影像建构相伴相随,所以不如将影像视为记忆的碎片。问题是临终者的存储器,早就被打破、打成碎片,进入流动的状态,让那些存储器的碎片一去不返

  这与“存有之光”的灵性论述差别甚大,“存有之光”是所有自我遮蔽状态都消失,而原初的存有之光都开显;只要“存有”开显,我们的本心、真实面貌就会浮现,这一浮现我们就会有一种像原灵的光现出原型。然而,记忆碎形的论述并不是现出原型,也没有圆神意识(Unity Consciousness),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所谓“原初状态”根本就不存在,反而灵性意味着冥识状态——比较接近受精卵分裂之际的冥识状态,既无所思,也不长出什么就要被收回,只会越濒临终心智越简单,后来退出世界,意识整个被打散----这也好像意味着“空”本身是人存在的一种“先在”——即,人为的存在之前,人是以空性为预先的存在。但也这样的想法还是不妥,因为空性虽然可以称为“绝对的空”,但依旧有强大力量,很多事情也不是因为感觉不到就以为不存在,几千年来的宗教传统,都早就存在以空为依归的观点。

  不落实、不物化的“灵性”

  人间有的是相对的空性,天生眼睛瞎的可以看见声音,反而不会懂得什么是一片漆黑,天生聋的人更不知何谓寂静无声,他们可以从声音感觉到一些震动,所谓“空”都有其相对性,所以在生死领域谈的空性都要加上“绝对”二字,但这语言并不会抹除其相对性。这个困窘有一个解法,亦即将放在心智的记忆破碎掉,让意识流动,去感受一辈子未曾感觉的时间流,生命就是时间流,最后的生命是不限形象的流动体,有时间性,但时间本身无法得见,所以当要对空性或存有、死亡状态提出想法,都会落入相对性,只有进入绝对的时间流,才能免于这种相对性。所以在这之中,时间会变成所谓的“纯粹时间”,也就是这段临终时间可能真的是进入完全流动的状态,可能被默会而不可能被认知,但此刻人还活着,不用在这之中谈寂静,它就是寂静自身。

  若将临终不设想成存有之光,而是时间流的完全作用的话,那么,回到非临终时间,人就好像有点明白了,亦即,其实我们没有在临终状态,但可以有时间流。我们的自我对时间流有物质的固化能力,将许多“不见者”落实的能力,譬如,我们的智能本身即是一种落实的状态,我们认为“我是谁”的我也是一种落实的状态,我如何看我的身体、自我的影像也都是由自我意识来落实,在这万般都开始落实的当中,时间流就隐藏在背后,亦即,时间流从来没有消失过,但随着落实的过程隐藏不见。若是如此,临终就是把固化的落实机制停止了;一旦自我意识被停止下来,时间流就再度成为主显。

  简约地说,若把“灵性”看作是那时间流,我们就可以比较清楚看到,我们可能做某一些动作,如打坐的状态或运动的状态、读书、思考的状态,很可能那物化的机制会被停下来,但我们可以直接去感觉到单纯的生命,那种存在状态的收缩,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把光的物质性去掉,不必罣碍于那是何种光。

  何谓“修行”?

  《陪伴生命》一书大量使用苏菲的心灵图志,将心灵转化的层次分成有好几个阶段,但我觉得很犹豫,他提出很多性质,通常提出“性质”都很容易被还原,因为生命如果可以被还原为纯粹的时间流,你愿意加什么都随便你,时间流被落实成固体化也无所谓

  如果这个想法成立,这个世界上就无所谓的解脱。但是这个理论又可以包含解脱,光的冥想也可以被设想为其中的一个特殊状态。因为《陪伴生命》的第一句话就用了法哲柏格森的话“如果要探究真理,就要跃入死亡,进入未知…”以我了解柏格森,这就是时间本身,如果以柏格森当作宗教大师,那他就是纯粹时间的生命大师,他要修练的就是在时间里的流动。

  哭泣本身就会令人想到空的性质,例如,日本京都学派所谈的“空”的丰富性,它的丰富说穿了就是流动,用空来对待插画,这都是日本人处理空的方法。我有一个直觉就是不能谈空,虽然佛教谈“一切皆空”,用空来对待两人说话中间的沈默,或者用空来对待茶道。宇宙洪荒都是空,这都是太过古老主观的测量。

  所有你想象不到就叫“空”,所以也不需要用人的个体去测量“空”。因此,空并不是不存在,而是有种人无法测度、无法理解却切实的存在。人可以拿自己的理性拒绝这些无法测度,但这种拒绝对人并没有益处。目前我们知道进入某种时间流可以让人粗略体会到“空”,例如忧郁症病人的时间经验,忧郁者最害怕时间,在忧郁中,心智缩得很小,其落实能力变得很弱,所能落实的东西缩到很少。忧郁者的时间多到不知该怎么过日子。人在不忧郁时,跟人聊聊天,一下子都不觉得时间在过去;可是忧郁的时候,多讲一句话都嫌太多,以前在我最忧郁时,坐在研究室,整个人就难过一塌糊涂。后来,我才知道,忧郁症一定要有人陪,只要有人愿意陪,都陪得进去。陪伴者可以帮忧郁症者掌握时间,胡说八道都无所谓,这可以帮助已经完全无力掌握时间的忧郁者把时间度过。这刚好跟躁症相反,躁症是时间不够用。忧郁症有一个好处,若有一个让他安心环境,他会蛮幸福的,只要一点点时间、小地方灯光,不用复杂,他就可以像和声的小孩子穿进一个小小摇篮,小小灯光。记得我忧郁症的时候,对多数的电视节目都看不下去,只能看幼儿频道的“天线宝宝”,其话语都是最简单的。等病情好转,就可以从看“天线宝宝”到日本连续剧——“阿春”,阿春是一个旅馆小女孩心地善良,是有心替人排解的女孩故事情节都很简单,慢慢“阿春”结束了,出现另一出比较复杂的日本剧,越看越复杂,我就发现,电视反映出我的时间结构。但想想,这一过程不就像一个小婴儿慢慢长大,所以,忧郁症的时间就是一个慢慢长大的过程。

  这个奇妙旅程使我对现象学着迷,更对时间流有特殊的敏感。后来读法国哲学,才知道时间、空无原来是法国哲学的哲学智慧之所在,也惊讶于这世界文明的地下室早就充满了“灵性”的各种论辩,全世界每一时期都有一定数量的人在思考这问题,而且无视于这世界熙熙攘攘营造着自我的假象。

  这些人是幸福的,读这本书的人也是幸福的。虽然很多人是在亲人走了之后才看到这本书,但依旧不减幸福,尤其第一章的结语令人抚慰人心:“死亡是安全的”。

  《陪伴生命》读后感(二):与其被动死亡 不如主动重生

  与其被动死亡 不如主动重生

  2012/06/02 00:00:00 来源:YNET.com 北青网

  ■文/胡杨

  有人问米朗开基罗是如何雕出“大卫像”的,他回答道:“大卫就在那大理石里,我只要把多余的部分去掉就行了。”

  在《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眼中看到的幸福》中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喜悦之情跃然纸上。因为我这个自己人生的雕刻师,正在“去掉”人生多余的部分,并隐约看到了“大卫”的雏形。

  “比《西藏生死书》更易读的生死真相,超个人心理学大师肯·威尔伯大力推荐”,《陪伴生命》的封面上写着,而这两者在我心灵成长方面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多年前朋友推荐《西藏生死书》,那时的我对死亡一点也不感兴趣。正如《陪伴生命》作者所说:“每个人在潜意识里都深信自己是不朽的。人总是一派轻松地说‘是人总有一死’,暗地里却极力和死亡撇清关系。”

  直到而立之年,我被《西藏生死书》深深震撼。对朋友表示由衷的感谢,他却说:“姐姐终于开始关心有意思的事情了。”原来,死亡在他那里是“有意思的事情”。

  我们常说,了解死亡才能更好地活着。但是对于死亡,我们真正了解多少?在大多数人那里,人死如灯灭。死亡之后是无尽的黑暗,而黑暗仅仅是缺少光明。

  《陪伴生命》的作者凯瑟琳·辛格通过10多年的临终关怀经验告诉我们:死亡是安全的。“我在临终过程中所目睹的,是一份满溢的生命恩宠……必然有某种伟大的心灵淬炼过程在临终过程里发生,让临终者得以借此转入更深刻的存在状态。”

  显然,凯瑟琳给我们集体服用了一粒定心丸,也点燃了一盏明灯。然而这并非作者的初衷。作者的根本用意在于告诉我们:临终时的心灵淬炼可以提前进行,这样在有生之年我们就能活在生命的恩宠之中,而不是焦虑、恐惧、不安之下。

  “那些远在死亡召唤他们之前,便开始体验更广阔的意识,并且活在其中的人,可说是幸运儿。愿意在有生之年对生命有所省思、力求精进的人,年届不惑时,意识往往有重大的改变。”

  对此我深表赞同。因为我个人正是在不惑之年踏上转化之旅的。40岁之前,人生做的一直是加法甚至是乘法,不惑之后人生做的是减法或者除法。这不正是米朗开基罗雕塑大卫的过程吗?也是老子说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林俊杰有首歌叫《不死之身》,歌中唱到:阳光放弃这最后一秒,让世界被黑暗笼罩,惩罚着人们的骄傲……这是无法避免的浩劫,不论你以为你是谁,任何事情任何一切……

  的确,死亡是“无法避免的浩劫”,“惩罚着人们的骄傲”。超个人心理学大师肯.威尔伯说:“当人们把生物体的生命视为全部的自我时,死亡的恐惧便占据了人心,残缺的自我开始害怕归于虚无。”

  这正是人类恐惧、焦虑、不安的根本原因。也是我们作为个体拼命要活出意义、实现自我价值的动因。而通过心灵修炼,我们可以扩展自己的意识,从而超越“概念性自我”,进入“体验性自我”。

  “从概念性自我走向体验性自我,那是身心再度整合。经过彻头彻尾的转化,概念性自我功成身退,体验性自我崛起。所谓的身心整合,不外乎就是感觉和注意力的统合。这两者一经统合,安住当下的能力就应运而生。”

  教育家兼诗人西尔维亚·阿什顿-沃纳如是说:“我全然迷失于当下。”我们之所以不快乐、烦恼不断,都是因为我们不是“活在未来”就是“活在过去”,唯独不能活在当下。

  一个能够活在当下的人,是喜悦的自由的和快乐的,因为他们的生命就是创造。

  “因为感知变得清晰,时间有了有别于往常的质感,我们进入了一个可以如实体验经历的意识领域,这领域好比一座磨坊,可把人一生中还的大小经历,磨碾成智慧。”

  的确,从突然开始画画到进步神速的现在,我深深体会到安住当下的美丽、魅力以及创造力。

  正如书中所说:“到达这个高度后,我们看待事物的眼光不再僵化,不会为先入为主的概念所蒙蔽,种种爱憎之心也变得淡薄。我们的见识高了,足以望见墙外崭新、未知而耀眼的风光。”“威尔伯说:你会逐渐重获根本的直觉,一种你在孩童时期或许拥有过的直觉。正因为意识超越了个体生命,所以它是单一而不朽的。”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米朗开基罗,可以雕出属于自己的“不朽的大卫”。只是我们要了解:心灵转化是以“割舍”的方式进行的。显然,死亡是“割舍”的终点,所以借着了解死亡,我们更能全然、自在地活着。与其被动死亡,不如主动重生。

  《陪伴生命》读后感(三):死亡不再是悲伤的事

  死亡不再是悲伤的事

  作者:蔡昌雄(南华大学生死学系助理教授)

  阅读《陪伴生命》这本书的过程,不经意地唤起了我个人过往与死亡接触的种种经验;不论是当年留美期间临终陪伴的初体验,从宗教转向生死学研究的学术探讨,或是近年来参与安宁病房的医病田野历程,乃至于儿时外祖母病逝,以及晚近大学同窗好友临终前挣扎的恐怖影象,都再次历历浮现眼前,而且以一种非常奇妙的组合方式,向我诉说着生死的丰富义蕴,这让我对死亡隐蔽与开显的奥秘,又有了一次全新的体认。

  我会在这篇序文的开端便提及个人的私密体验,首先是想要呼应作者所言,本书的确不是为濒临死亡或面临迫切生命危机者所写的,所以读者千万别把它当成是救急的实用手册;相反的,阅读本书实在需要好整以暇、平心静气的条件,才能够真正进入作者想要为我们开启的死亡冥想视野,从而更接近心灵转化的终极目标。其次,我也想要藉此肯定作者对死亡冥想与灵性转化这个课题,铺陈超个人心理学背景脉络的努力。就我个人对宗教心学以及临终精神现象学的粗浅了解,作者以死亡为现身场景,引入超个人心理学的论述,不仅为宏观的超个人心理学知识,提供了微观考察的现实基础,同时也因此成功地穿透了临终死亡经验的核心,让死亡呈现的面貌不再只是令人悲伤的事件,而是可能透显灵性光明、带来心智转化的法喜经验。

  这是所有心灵成长的理论或团体所一致强调的共则,但是本书作者在提供有关死亡与临终的身心灵地图上,堪称巨细靡遗、成就卓绝。譬如,他在临终研究启蒙大师库伯勒-罗斯女士所谈的临终五阶段之外,更深入地观察和探讨到临终患者后期或末端的精神合一喜悦的现象,并提供临床具体经验事例的描写和诠释,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贡献;相较于《西藏度亡经》和《西藏生死书》所论,令一般人有遥不可及之感,本书的论述则属平易近人,让人得与现实的经验连结。这不得不归功于作者对超个人心理观点的圆熟,及其具有上百临终个案陪伴经验的支撑。我个人认为,就此意义而言,本书可以被看成是连系罗斯《死亡与临终》等的一般临终论说,与《西藏度亡经》或《西藏生死书》等的宗教心理研究之间的桥梁。

  就死亡过程提供生命转化契机,以及彰显生命灵性意涵这点,东华大学余德慧教授与慈济心莲病房心理师石世明等人的研究,所提供的临终现象学解释模型也已含括,并提供了本土的经验案例说明,有心的读者可以自行参阅、汇通比较。目前我也有一位临终照顾实务经验丰富的研究生,有意要以临终患者的回光返照现象为主题加以探讨,但事实上这是难度极高的研究挑战,一方面出现此种精神现象的个案数不多,就算出现时间也非常短暂,很难掌握相关经验资料,另一方面研究者需要具备超个人心理学的知识论素养,否则很难做出有价值、有意义的经验诠释来。但是,类似这样的困难议题所以值得尝试,我个人的看法是,这样的现象乃是吾人在死亡或临终过程中,对宇宙灵光的惊鸿一瞥,虽然短暂,却是永恒,是死亡过程中少数极为正向的经验事件,其隐含的意义值得深究。

  当然,由于心智自我的作祟,在迈向临终超个人的恩宠经验之前,个人所体验到的临终过程仍旧是极端痛苦与煎熬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作者在本书中所提供的死亡冥想,却不能不以上述“灵光乍现”或“惊鸿一瞥”的经验做为观照的基点,因为它是个人与超个人经验的中介桥梁,能“看见”死亡过程中有这样的经验显现,才能藉整合而消弭造成生死与存在苦难的阴影层,这也就是死亡冥想的重要功课,也才能藉此厘清临终各阶段的应对之策与态度,无论是混乱期,还是垂死期。我认为这超越的观点是本书极为重要的特色,也是一般的临终研究所欠缺的,更难得的是,它是在具体的临终情境中被呈现出来的,这需要极为细腻的经验描摹,也是参透生死的心灵所必备的精致锻鍊工夫。

  早年在美的临终关怀经验,对我最大的收获而言,是让我有机会得以近距离的接触和观看死亡,它曾经去除掉许多我对死亡的虚妄印象及偏见,那个经验明白地告诉我,死亡是不可能单凭思想就可以超越的,它需要我们的逼近,否则王阳明就不需要卧睡石棺面对自己的死亡恐惧,解构哲学大师德希达也不会在解构形上学之余,承认自己对死亡的恐惧,显然他的哲学是无法解构死亡的。我个人近年走入安宁临床研究的经验亦然,它让我有机会更进一步观照死亡,也一直在挑战我的理性、情感与灵性的极限。此外,象是陪伴大学同窗好友临终的过程,因为他病体残驱的极大扭曲,以及彼此背景的相似性,使我一度有走到生命崖际的虚无与空荡感,久久不能平复,着实为我上了惊心动魄的一课。这些经验在在说明,人的存有是受到死亡基本焦虑感所支配的,而这个焦虑感的来源,并非心智自我能以思考把握的对象,因此它的消解只能透过超个人心理学意义下的默观来进行。本书提供的死亡冥想历程,便是在这个方向上可资借镜的经验分享。

  罗马古谚有云:“因为我是人,所以人性的一切于我都不陌生。”同理,死亡与临终乃人生的必经之途,对此没有人不了然于胸,然而人的存在焦虑使得我们用尽各种方式逃避对死亡的觉察,这个心理的机转遂使我们逼近死亡的观看,变成一件需要费力学习的难事。我相信,这本书可以为读者提供对死亡的近距离细观,同时这这份能力的养成,也正是个人灵性素质提升的重要指标。

  《陪伴生命》读后感(四):向死面生可以让我们更加明确生活的意义!——Leo鉴书97

  千古艰难为一死,除死之外无大事!

  本书是作者进行临终陪伴时的经验分享,作者无疑对佛教、基督教以及其它一些宗教的死亡观有比较深入的认识,在书中运作起来比较自如。书中作者不但分享经验,也分享了面对死亡、经历死亡的智慧,很值得一读。书英文名字叫“The Grace in Dying”直译是“平静地死去”,现中文名叫“陪伴生命”也算合理。

  鲁迅写过一个在关死亡的小故事: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另一个说:‘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说谎。

  可见我们对这将要发生的事、迟早要发生的事是很忌讳的。原以为只有中国文化才回避谈死的话题,看了书才知道这基本是所有民族的特点。

  平时,大部分人的死亡观大概是“平时忙活,压根儿不觉得死亡和自己相干,仿佛真以为可以长生。虽然知道自己终有一死,可是感觉还远。不去想死亡这回事,一点也不想为此伤神。虽然人人都会死,但明天不是我,下一个不是我。”这种态度的好处是可以暂时搁置对死亡的恐惧,但问题仍然存在。

  读了书后,我更加明确应该向死而生的道理。当然,直面并不为了与“死”斗争,而是有机会学会平静地接受。书里分享了很多这方面的例子,很多人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之后会经历从否认、愤怒、读人还价、沮丧到接受的过程。最终的接受并不意味着放弃,而是更高层次的自我认同。

  此外,不回避死亡才让我们更好地安住当下一刻,努力地好好活着。书中作者也持类似观点,其中还提到“禅修是在活着的时候学习死亡”。比起生人生如日中天之时骤然发现大限将至,而留下诸多未了心愿的人来说,有幸在人生各方面都臻至完满的人,撒手人寰时通常了无遗恨,而时刻提醒自己“人生无常,我们并不能完全把握自己命运”无疑是准确认识自我的有效手段,由此我们也更愿意找到合理的方向让自己变得完满。

  读完书感觉我应该像书里说的“静默”以达到更接近真实自我的目的,不过如果真这样书评就木法写了。分享书里的内容,希望有兴趣了解生命意义的朋友有机会来读这本书,也许这会让我们当下的生命更有意义和价值。

  生命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我们在做到自己有幸身处其中时让河水更加清澈,更加波澜壮阔以现实此生身而为人的价值和意义。

  直面死亡、向死而生能时刻提醒我们自己应该如何更好地面对生活!

  《陪伴生命》读后感(五):死亡,不是悲剧,而是恩宠

  死亡,不是悲剧,而是恩宠

  作者:正版巫小仙

  读完《陪伴生命》用了很久,这并不是能够一气呵成读完的书,所提供的更非愉快的阅读经验,它制造了太多处的停顿,让我奔腾不息的思绪得以停下,同时唤醒了我生命中那些与死亡和病痛相关的经验。最后我合上书时,终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有一位哥们,八年前罹患骨癌,为防止癌细胞扩散不得已截肢。四年前,他在北京住院,我给他寄了一本《恩宠与勇气》,两人常常发很长很长的信息交流。三年前,我以为他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却突然获悉他过世的消息。

  我迄今还清晰地记得,这个喊我姐姐的少年曾经对我说:“很想哭,但是是男子汉,不可以了”,“想做好多好多的事,想去好多好多的地方,可惜都不能够”。后来我每每回想,依然忍不住想哭。

  最初看到封面上的副标题与文案时,我是抵触的,这种抵触与当年看见同学为他写的悼文有些类似。我曾了解他面对癌症时种种的生存情绪和感受,曾触及他的绝望、焦虑、恐惧、茫然和痛苦挣扎,完全无法容忍他被切割成“身残志坚、重病缠身依然努力学习”的标本。同样的,我曾在他那里看见真实的痛苦,因而无法忍受这种灵性空谈,拒绝从一种理论体系出发来看待死亡。

  但我在看前言的时候,突然被一句话击中——“死亡很安全”。这种内在的触动很难描述,似乎长久以来,自己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力量,温暖,清朗,不玄虚。逐渐往后翻,我所看到的与我之前以为的完全不同。

  它确实有缜密的理论体系,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清晰地阐释了临终、修行与灵性成长的关系。但它打动我的并非这种理论构架,这本书的精妙之处在于它恰到好处地结合了超个人心理学的体系和那些深具力量的生命故事。它所呈现的并非理论空谈,相反,有如许之多生命经验流动在其间,细腻、精微且深刻。那是与他的生命经验同样鲜活真实的存在,有相异之处,亦有相通之处。

  恰恰是这些生命故事,令“死亡,不是悲剧,而是恩宠”这句话不再散发着面目可疑的神棍气息,也令“我从临终病人眼中看到的幸福”落地生根,回到它让人心悦诚服的本源。

  而且,我无数次地看见了自己。

  是的,即便那是些生活背景与我完全不同的人,即便我未曾经历死亡的磨砺,我依然从中看见了自己。“因为我是人,所以人性的一切于我都不陌生”。彼此生命里的欲望、恐惧、焦躁、混乱、自我防卫与心智的限制如此相似,纵然内容花样百出,结构却如出一辙。同样在真相面前苦苦地捍卫自我的幻象,从不肯接受到勉强承认,挣扎良久,最终方得平心静气;也同享生命的单纯、丰富、柔韧与坚强,被他人身上的欢乐、悲伤、温暖与爱所打动、触动和感动。

  此外,或许更重要的是——死亡的存在坚硬如铁,所有人都必须面对。它距离我们的生活也并不遥远,与修行、成长都息息相关。只是,与其他将我们带至实相面前的因素相比,它拥有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力量。

  在这样睿智且严厉的老师面前,自我除了臣服,别无他选。我们终归要去做的,是允许生活向死亡敞开,允许自己这颗心向死亡敞开。

  《陪伴生命》读后感(六):灵修法门:谦卑之姿

  谦卑之姿

  简朴是一项礼赐……

  ——贵格教徒的歇谣

  我们都是平凡人,无一例外。悟到这一点,解脱就开始了。实践平凡,需要极深的智慧。我们要在这里谈的,不是假谦卑,不是扭曲的谦卑,更非自尊低落。我们要谈的谦卑,是最殊胜而健康的谦卑:从体悟人的平凡中得来的谦卑。修道院里“闭眼沿墙而行”的清修传统所要参悟的,就是这种谦卑,它也是贵格教徒奉行简朴之道的目标。印度僧侣托钵坐乞所要领悟的谦卑,也是开悟大师把自己的证悟全数归功于“上师的恩宠”的深意。修行谦卑,来自一项慧见:我们必须学会将心智自我的我性限制在合宜的、实用性的界限之内。实践平凡,我们就不会落入心智自我总要自视不凡的陷阱里。

  自视不凡的心智自我在苏菲心识图志里称为自我称善。在这层次里,我们被自己蒙蔽,真以为自己虚构的自我比别人的来得“优秀”。自我称善不仅让自我受蒙蔽之苦,大多数的权力斗争之苦,也都是自我称善的结果。谦卑之姿是凝聚了数千年智慧的“特殊条件”,它引领着有心走上心灵转化之路的人,深入实相,融入实相。这是灵修过程中相当诡谲的阶段,因为狡诈的自我会无所不用其极,包括摆出谦卑之姿,“修道上的唯物”(spiritual materialism)来壮大自己。

  在临终过程里,无助和身不由己的无奈会迫使我们谦卑。末期病症不给人活路,即便我们再怎么特殊,再怎么下凡,也绝无例外。在死亡面前,人只能全然谦卑。杰奎琳·肯尼迪(Jacquelin Kennedy Onassis)大限在即的那一阵子,我特意观察了许多临终病人的反应。他们听到消息之初都非常震惊,不敢相信贾姬这么一个集地位、财富、权势和美丽于一身,又相对年轻很多的人,也会面临死亡。后来,他们慢慢接受她和所有人一样终有一死,看透这一点之后,这些人都会感受到众生一体,而且会怀着更深的谦卑和慈悲,来面对自己及尚未步上人生末程的人。

  巴纳丁枢机主教(Joseph Cardinal Bernardin)的辞世,也同样走过恐惧慢慢减少、众生一体感日渐加深的过程。他大无畏地直视死亡,泰然道出内心的恐惧,以及身为平凡人的谦卑,为世人立下难能可贵的典范。这种深刻的谦卑和慈悲也弥漫在艾滋病患之间,他们对艾滋病社群这个几乎可称为“临终次文化”的团体有一种归属感,甚至会在谦卑中搞幽默:“最后离开的人可记得要关灯!”

  得了末期病症之后,我们渐渐地只能做一些平凡无奇的事。我们有的精力用来维持身心运作之余,所剩无几,不足以让我们用从前习惯的方式来参与世界。以前用来巩固自我的坚实性与殊异性、维系幻相的作为,现在一样也做不了。随着末期病症将我们逐步带入临终过程,我们睡觉,起床,吃东西(如果还有食欲的话),虽然这些事稀松平常,却需煞费力气才做得到。我们平静地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这种重复的规律对临终者很重要。我们越来越不在意这辈子是不是活得轰轰烈烈——不管是事业或感情,都看得云淡风轻,对人生的庸俗戏码感到索然无味。我们不再讲究衣着,不再刻意打扮。我们摘下了让自己显得出众不凡的精雕面具,呈现本来面貌。

  我陪伴过一名妇人,她过世时才五十出头。罹患癌症之前,她一直过得相当闲适安逸,不仅物质上不虞匮乏,在小区上也享有地位,这辈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一见到令她想起自己的病及可能后果的人,她就不是那么热络。我和她头一回感到很亲近,是她虚弱得下不了床之后。某个早晨,我去探望她。一进到卧房,我赫然发现她顶着大光头。之前我从没看过她没戴假发的模样。我陪伴过很多掉光头发的癌末病人,早已见怪不怪,她看得出我毫不诧异,于是耸耸肩,微微露齿一笑,神情显得像是“尴尬的一刻总算过了”而松了口气。当时她正指挥先生在衣橱里找她要的衬衫,他老是找不着,惹得她恼火。我问她可不可以帮忙找找看,她说:“一件Polo衫……哎,我满柜子全是Polo衫。”才说完她马上感觉到这情形很荒谬,我俩对看一眼,相视大笑。此后,直到她过世,我俩度过一段心灵上很亲近、值得回味的时光。

  失去了可以向自己和别人印证自己的重要与价值的一切,我们体认自己的平凡,而活出了真正的谦卑。卧病后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心智自我没有舞台可以耀武扬威,彻底认清自己的平凡。我们之前对自己的界定,自我的概念,也因为这个切入核心的体认而逐步瓦解,因而揭开灵性成长与整合的序幕。

  末期病症体现了日本茶道的精神:吃饭时只管吃饭,睡觉时只管睡觉,心无旁骛。我们只做手边正在做的事,从平凡中生出清明。佛家称此清明为“正见”(right view)。“正见”是清晰的识见,被视为迈向圆满的第一步。佛教对此有进一步的阐述,如索甲仁波切所言:“你并非真的‘成’佛,只是逐渐不再迷惑而已。成佛不是变成全能的精神超人,而是终于成为真正的人。”21

  从这个更为统合、更贴近真实的心识所展现的谦卑之姿,生出了“出离心”。出离心会引发两面情绪,在临终过程尤其显见。我见过很多人因为要放弃自以为的“正常生活”而悲伤,从伤感惆怅,到苦涩怨恨都有。我也见过很多人,因为逐渐体验到心灵转化的奥妙,深入感受到真我,与他人的关系益发深刻真实,而内心充满了平静,甚至是喜悦。出离心所出离的,是生命中非关本质的一切,然而出离的喜悦,则是由衷而生的。

  谦卑之姿,也就是全心全意、从容不迫地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体现了真正的出离心。出离心的藏文是nge jung..nge的意思是“确实的”或“必然的”…jung的意思是“走出”、“出头”或“出生”。出离心的意义遭到各式各样的误解,有人误解为对肉身或五欲红尘的厌恶,或误解为苦修式的否认自我,或以意志力弃绝人的七情六欲,总之,出离心一直被错解为对自我的否认和惩罚。出离心,不多不少,就是脱离无意识的掌控。

  谦卑之姿也会引发强力的心灵转化。因为我们不再凸显自己的重要,接纳了自己的平凡,我们看见了——欧恩斯坦(Robert Ornstein)在别处写过的一句话——“日落之际闪现的星光”。我们越来越往中心靠近,越来越不在意自我在边陲摆的高姿态,我们渐渐活出了平静的生命质量22。

  《陪伴生命》读后感(七):心灵转化的“特殊条件”(下)

  心灵转化的“特殊条件”(下)

  野兽爱智慧

  隐退与孤绝

  旷野和干旱之地必然欢喜;

  沙漠也必快乐;又像玫瑰开花,

  必开花繁盛,

  乐上加乐,而且欢呼……

  人必看见耶和华的荣耀……

  ……旷野将涌出大水

  荒漠将流出甘泉…

  那里必有一条大道

  称为“圣洁之路”……

  ——以赛亚书三十五章一——十节

  很多智慧传统都对隐退或孤绝的转化力量有所洞悉,悟出灵性进化的根基在于与孤单和寂寥“为友”。人在生病时分会从尘世退出,变得孤绝。眼见家人亲友依然活在纷扰繁忙的世界里,但是生病的她/他却置身其外。她/他默许由身体残疾所引发的这股力量坐大,任它微妙地让自己和原来所熟悉的生活渐行渐远。这个被迫隐退或孤立的状态,起初会造成心理上和情绪上极大的痛苦。有人就曾经觉得自己被隔绝在生气勃勃的花花世界之外,远离凡尘俗世。当这种隔绝不是出于自愿,就像被迫走上临终之途一样,通常会有愤怒、悲伤以及出人意表的强烈忌妒,即使从不认为自己有忌妒心的人也会如此。我们感到伤怀,很渴望回到熟悉的生活里,其他棘手难缠的情绪,诸如自怜、被遗弃和绝望等,也会冒出来。

  这种孤绝,不免让我联想到车子在高速公路旁抛锚的情景。公路上一台台车呼啸而过,赶着去渡假、和家人团聚或出差。车里的人可能要赶往西雅图或波士顿,超速飙车,只有在想确认一下警车没跟在后头时往后照镜一看,才会瞥见路边有车抛锚。假若你不巧就是坐在抛锚车里的人,你会感觉到车子接连疾驶而过刮起的旋风阵阵袭来,就像是所有人对你的困境冷漠以对的具体证据。车声和车流水无止境,你遭世人遗弃的证明愈来愈明显。不过,慢慢地,你会习惯那飙速的车声,它会渐渐变成背景噪音淡出你的听觉,有如心灵背景里的浪涛。你开始听到车旁草地上的小鸟啾啾叫。野花盛开,叶子随风飘飞。你看见了这一带的废弃物,感觉到空气的温度,还有天空的色泽和漂浮在空中的一切。路边这小小一隅成了你体验当下的基地,你的注意力游移到这一方天地里,因而对它了如指掌。公路上熙来攘往的喧嚣景象,此时已模糊一片。注意力缓缓转移,焦点反而更清晰,更能强力聚焦于当下。

  隐退得以让我们步出生活的常轨。每当我们想找个安静空旷的地方独处,因而来到了松林里,河畔隐密处,偏僻的山丘,或是沙丘后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时,都有这种直觉。很多灵性导师也都建议信徒们远离“尘嚣”,避隐山林、洞窟、沙漠、修院、禅舍或僻静居所。他们把隐退视为促进心灵转化的特殊条件。我们借着隐退,退出了所属文化的生物社会层,开始以更直接、聚焦当下而且不落名相的方式体验真实。透过这般的修行,凡尘俗世逐渐失去真实。

  凡尘俗世慢慢失去真实,我们在凡尘里游走所赖以为恃的人格面具也渐渐失去活力,就像漏气的气球瘫软下来,也像达利的画作里软趴趴的时钟。我们潜入(往往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瘫软表象底下,深入在此之前全然一无所悉的存在底层。“神秘”(mystery)这个字的字根,希腊文的意思是“闭上眼睛”。把世界关在外头,隐退于孤绝之中,从中发掘奥秘。中世纪的沉思隐士诺威奇的茱莉安(Juliana of Norwich)、遁世者(the Anchorites),以及在印度丛林里数以千计的无名瑜伽行者,皆深谙隐退和孤绝是一种特殊条件,能够促使人以专心致志、心灵空净之姿返归有本源。

  临终的历程,亦复如是。临终的孤单戳破了一个又一个尘俗的幻相,反璞归真的深刻历程就此展开。旧有的价值失去魅力,变得无关紧要。表象的世界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令人神迷。事实上,我从临终者身上发现一个直接的关联性:活得越不真实,就越不会感到满足。看过那么多将死之人,我发现这个有形世界令他们在乎的,大抵只剩下能够免除痛苦的任何东西,也许是一朵花,或是某些音乐,当然还有所爱的人陪在身边。他们对某种灵性深度的渴求,甚至更胜于食物。

  这些人不再执著于“维持交情”,而维持交情是自我处于社会契约阶段时最典型的特色。派对、聚会、运动、嗜好、打拼事业等从前这些赋予人生意义的活动慢慢终止了。他们慢慢对书和电视失去兴致,事实上对任何形式的消遣娱乐都不再热衷。当人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他/她会先和交情不深的旧识和邻居道别,接着是亲朋好友,基本上只有最亲近的人会在死亡来临时陪伴在身边。临终的人所感受的爱,似乎是他们和未参与这重大转化的人,在死前最后的联系。

  这隐退的阶段,或者说“遁世”阶段,对于刻意潜心修行的人,以及肉体步入衰亡的人来说,是心灵转化的先兆,它加速了根本压抑的解除,继而促使存有本源的大能倾泄而入。隐退是催化藏传佛教所谓的“中阴”状态的“特殊条件”。“中阴”(bardo)在藏文里字面意思是“悬在中间”,意味着一个间隔,一个抉择点。虽然中阴状态永远存在(我们心灵里一个“请往往这边走”的契机,说不定我们向内左偏一点或右偏一点,就能进入开悟境界,径自向内走入一个存在深度饱满的崭新向度),但是绝大多数人都错失了永远存在那儿、蕴藏着可能性的每一刻。太多事让我们分心。若是主耶稣基督迎面走来,我认得他吗?

  如此震撼而深具潜能的转折点,往往只会在极为专注的禅修或临终过程里显现,但偶尔也会变得特别醒目。由生病时分转入临终时分时,习以为常的自我感会出现一个裂口,也就是中阴。雷凡这么说:“心智一旦迁出它熟悉的居所,自然会感到怀疑和恐惧。‘我是谁?’它惊声吶喊。我们的心还想抓住些什么,让我是什么角色都行,随便什么都好。而此刻,一种再也不确定自己是谁的虚无感猛然袭来,我们坠入黑暗之中,觉得自己谁都不是,也不确定这世界是什么模样,甚而连自己存不存在也没有把握。”18

  隐退是促进心灵转化的强大“特殊条件”。老子在数百年前就这么说:

  不出户,知天下;

  不窥牖,见天道;

  其出弥速,其知弥少;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从纷纷扰扰的世界里退出,在静默的环境里沉潜,深思我们对待生命的诸多轻率作为,如此一来,心灵转化才得以开展。不论是透过临终过程还是修行,隐退和孤绝促使“灵魂的暗夜”加速降临。因为隐退和孤绝,心灵的旧习性止息了,我们确实地直观当下,让自己别无选择,于是暗夜这段“悬在中间”的时期降临,存有本源力量开始涌现,就像“荒漠流出甘泉”。

  临在

  你们每个人在……这一刻和下一刻之间几乎不可测的瞬息中——

  都能够感受到存有。

  存有流遍你全身的血管,流遍万事万物。

  ——里尔克

  我们真正的归处就在当下。不可思议的不是走在水面上,不可思议的是走在绿地上的这当下。

  ——一行禅师(Thich Nhat Hanh)

  死亡的那一刻,如同降生时一样,身体的力量——生命本身的力量,也是形塑自然界的力量——之强大之剧烈,我们不得不体验到整合的一体身心。肉身承受这股摧枯拉朽的力量之时,纯然以心智自我为核心的自我感也遭吞没。我们意识到自己生物性的一面,也就是说,我们开始体验到自己的存在。于是,身心之间原先的界限消融了,肉身和自我融合为一,我们体验到更深刻的真实,比起单从肉身或自我所经验到的要深遂得多。身心合一的觉识,就是活在当下。

  末期病症提升了人对身体的觉察力。生重病的人难免要遭受一连串没完没了的侵入式治疗。这类疗程任谁都会吓坏了。我们既想保护受伤的身体,却又咬紧牙根接受下一回合的治疗,只因为它带来希望。于是打针、显微摄影、静脉注射、放射性治疗、动手术植入各种器物,以及无止境的检验和扫描等等侵入治疗,开始占据我们的时间。疼痛、添心、腹泻、水肿、不适、凸起的义肢接替了身体的失能、肿瘤肿大的压力、呼吸急促及日渐虚弱的状态,在在让我们越来越注意之前从来不曾意识到的身体现象。

  我们对身体的关注逐步加深,不分昼夜无时无刻不留意身体的任何动静:“肿瘤变大了吗?”“那里会痛代表什么意思?”“我没办法专心。”“呼吸变吃力了吗?”“身体痒得我快发疯了。”“要是没办法排便怎么办?”“说不定多吃点东西,身体会好一点。”“我又觉得想吐了。”“我没办法自己上厕所。”“我没力气做任何事,只能躺在这里。” “我虚弱到站不起来。”“痛的感觉怎么也甩不掉。”“我整个人全变了样。”

  我陪伴过一名得乳癌的年轻女子。当时癌细胞已经扩散至淋巴系统,她的手臂因为肿瘤的压迫而肿胀,比正常大小大上四、五倍。我清楚记得她的医师在病历上注记的一句话:“病人的左臂水肿。”这么简短的一段描述,却是年轻女子每分每秒都得面对的事实。她的手臂变得庞大沉重,必须常用枕头来支撑,睡觉时也要迁就它。这过重的手臂失去了功能,得靠另一只手来挪动。不管是上厕所、吃东西,或者只是坐着跟她女儿说话,都得考虑到怎么摆放它。她无数次想象身体有天会动弹不得的痛苦景象,因而沮丧难过。畸形的手臂时时提醒着她癌细胞正一天天吞噬她的生命。然而,也多亏时时要留意这肿胀的手(当然还注意到她所要忍受的其他症状),她反而消解了自我和身体之间的界限,慢慢体会到身心一体的微妙,并借此体验当下,培养出临在的生命品质。她越来越不在意无关紧要的一切,天生的幽默感更加奔放,经常妙语如珠。不过想到要跟至亲挚爱道别,她也多次潸然涕下。她离世的身影在很多人心中留下了惊奇与鼓舞。我每每想起她那月亮似的圆脸、光秃秃的头和肿胀的身躯,脑中便浮起弥勒佛的形象。她过世时我并不在她身边,她丈夫和女儿告诉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微微一笑,便撒手而去。

  我在很多临终病人身上,目睹了身心再度融合所显现的高度临在感和觉识。时时刻刻的醒觉,让我们活在当下。不过这不代表说,我们不再在记忆里游荡。我们依然如此,而且清醒时的理性意识,也仍旧会牵动、转化每个当下所涌现的纯净能量。尽管如此,临在的力量已经开始出现在此时此刻。很多从事临终陪伴的人也和我一样见证了这个历程。每当我们靠近即将死亡的人,总会强烈感觉到他们身上满溢出强烈的存在感,一种和当下紧密相连的感知,极其深刻,极其真实。在这生命的尽头,容不下人生曾有的轻佻儿戏。

  虚弱和病痛有时候会让入对环境极其敏感,变得神经过敏,过于警觉。末期病症严重影响到日常生活的这段期间,也就是“临终时分”之前的“生病时分”,任何声音、味道、动作或字眼,都可能变得鲜明锐利,刺痛病人薄弱的神经。有些病人会受不了香水的味道,或闻到食物就反胃。抚摸他们时动作一定要放轻,说话也要轻声细语。他们感觉得到被单的每一条绉褶,床上任何凸起处,吞咽所牵涉的肌肉活动变得清晰无比,也可以细数每一次的呼吸。他们的觉察力变得更加敏锐。

  在一体身心的体验里,生物意识(organismic consciousness)由觉识中自然而然地开展出来。这种整体性是一种高层次的统合,我们的潜能得以在这之中发挥、拓展。于是我们越来越了解自己,而且越深越广。身与心融入了由完满凝练的形体生命展现的即兴从容之中,开始步上成就自身、体现自身的历程。我们越来越意识到原来人的存在是承载着心识的存在。在苏菲心识图志里称之为神命的这个层次,一种周遍身心的觉识,一种广摄内外的专注,将充盈在身心灵一体的全面存有之中。

  罗杰斯、马斯洛和威尔伯皆体认到,这个层次的心识整合,是孕生自我实现、自发即兴、基本信仰、深层创意和存在意义的根基。当人实现了自我,时时活在当下,存在的意义就会涌现。我们慢慢会发现,存在的意义就是活在每一刻里,这意义不仅充分,而且真切深邃。能够活在当下,我们就更能够接受死亡。威尔伯这么说:“寻找生命的真义,就是接受生命中的死亡,并且和一切的无常为友,在每一次吐气时全然释放一体身心,让它回归空性。……畏怯死亡、畏怯每一刻的无常,就是畏怯每一刻的生命,因为这两者是同一件事。……在每一次吐气时无条件地顺服死亡,就会在每一次吸气时重生。”

  身心开始愈合

  我有幸认识一位豁达的女子,她生重病超过一年。病情急转直下进入末期后,她百般不愿意地放慢脚步生活,改变一辈子的习性。她一直不是很有自信,从孩提时候起,她就用努力付出来克服,永远当无怨无悔、照顾别人的一方。但恶疾偷走了她的活力,她渐渐不良于行,越来越倚赖家人的照顾。转换角色很不容易,但是她努力调整自己,慢慢看见了家人照顾她同时也从中获得喜乐,发觉了自己值得家人的付出。随着病情恶化,她渐渐下不了床,终日待在拖车后头狭小的房间内。虽然她无法再参与熟悉的繁忙家务,但是每天可以看见洒落屋内的阳光缓缓移动,映射出叶影斑斓的景象,她感到惬意和满足。她屋内墙上拼贴了一幅幅从杂志和教会月历剪下来的图画,大多跟“神魂超拔”译注4的出神状态有关,这概念盛行于基本教义派信徒之间,和救赎有关。某个午后,我俩的视线同时落在一幅这类的图画上,我问她,在她的想象里上帝是什么模样,她答道:“我对上帝已经没有想象了,我只知道我可以感觉到它,这感觉一天天加深。我准备好要离开了。”

  经过“生病时分”这段老是盯着未来看、虚耗心神的恐慌混乱,随之而来的就是临死经验,希望终于在这时候和恐惧打平了。对于生重病的人来说,这改变不了生病历程的最终结果,但足以让人脱胎换骨。

  身心之间的裂缝愈合之后,深深压抑的记忆和强烈的情感汹涌爆发。根本压抑遭蚀毁,自我充盈着存有本源的大能。在一体身心这个崭新的意识层次里,由于存有本源释出的力量大举涌入,生物性的潜能变得强大。正如瓦许本所洞悉的,身心统合后,在某个意义上来说,更深刻的存有重新赋形于肉身。我们不再那么觉得自己是住在脑袋里,肉身一旦觉醒,脑袋就不再是心识的中心。此时,更形开阔而且顺服于灵性的自我感,开始寓居于身体内20。

  临终过程固有的苦难感,孕生了不可思议的心灵转化契机。由于重拾了对身体全面的觉察力,我们开始接纳身体上非自主的功能,也体悟到生命里充满了褊狭局限的心智自我所不能掌控的事。很多人告诉我,末期病症让他们体会到,有一股远大高深的力量“主宰一切”,而且他们越来越能够轻松自在地与那股力量接触。

  处在这个有利的位置上,自我能够在更深的层次上运作。活在身体里的“存在经验”,让我们体验到纯然的存在,体验到生命本源的奔放,并融入其中。于是一体身心进入一种持续性疗愈——而非治疗——的状态。随着统合的觉识在整个生物体内循环流动,我们会在每个当下,每一回的呼吸里,一次次地提升生理面和心理面的健全安适。

  很多灵修刻意追求人对身体的觉察力,借此增加定住当下的能力,使心识更加统合。任何用来促进一体身心的心识的特殊条件,不管形式为何,目标也是如此。内观禅修(insight meditation,vipassana),或称“只管打坐”,便是一例。打坐时,膝部或臀部会酸痛,你要留在这不舒服的感觉里,既不追求它也不回避它,渐渐地,这不舒服的感觉就会淡化到背景,而自我对疼痛的习惯反应亦然。拉姆·达斯曾自述他禅坐的经验。一回他全天候打坐,蚊子不断侵扰他。虽然他坚定地保持身体下动,心绪却翻腾了好几个钟头,直到他终于看见了难以数计的心灵习性,才稍微止定下来。你不妨想象一下更极端的情况:渐冻人或因为肺气肿而气促的人,日复一日只能呆坐着,会是何等的折磨。

  接受定力训练下只将自我暴露、打击、连根刨起,注意力也会在此番磨练下变得更敏锐:心识会更清明。觉识、我性和存在感会扩及整个身体。由于觉识增强,存在的体验加深,身与心的裂缝从而慢慢愈合。在这愈合之中,下一阶段的超越历程终究会展开,届时,就连这一体的身心也不再是我性唯一的居所。

  缩拢于弹丸之地的心智自我长久以来所持的强大能量,在转化的特殊条件里觉醒了,释放了。经验老到的治疗者对临终病人施以灵气疗愈(Reiki)或抚触疗愈等能量工作时,都能切实感受到临终历程所唤醒、释放的这股能量。在临终的过程里,逐渐耗弱的身体会腐蚀根本压抑的力道。这一点不难理解,因为这时候病人再也没有力气去维系这辈子在身心方面的武装。武装卸下后,存有本源的力量便乘势涌回心灵。蓄积于自我之内的能量,印度教称之为拙火,会随着存有本源的流入而涌现。我们可以从步入临死经验的人身上发散的光芒日渐增强的情形,见识到这股能量。

  走入临终过程的人和从事灵修的人,都从一体身心再度整合之中,体验到肉身是“神的殿堂”。由此我们可以悟出“默观”译注5这个字的真义:“彻底打造一座殿堂;彻底打造一个神圣的空间。”走在返归之道上最初的疗愈之一,就是在肉身里打造神的殿堂。

  谦卑之姿

  简朴是一项礼赐……

  ——贵格教徒的歇谣

  我们都是平凡人,无一例外。悟到这一点,解脱就开始了。实践平凡,需要极深的智慧。我们要在这里谈的,不是假谦卑,不是扭曲的谦卑,更非自尊低落。我们要谈的谦卑,是最殊胜而健康的谦卑:从体悟人的平凡中得来的谦卑。修道院里“闭眼沿墙而行”的清修传统所要参悟的,就是这种谦卑,它也是贵格教徒奉行简朴之道的目标。印度僧侣托钵坐乞所要领悟的谦卑,也是开悟大师把自己的证悟全数归功于“上师的恩宠”的深意。修行谦卑,来自一项慧见:我们必须学会将心智自我的我性限制在合宜的、实用性的界限之内。实践平凡,我们就不会落入心智自我总要自视不凡的陷阱里。

  自视不凡的心智自我在苏菲心识图志里称为自我称善。在这层次里,我们被自己蒙蔽,真以为自己虚构的自我比别人的来得“优秀”。自我称善不仅让自我受蒙蔽之苦,大多数的权力斗争之苦,也都是自我称善的结果。谦卑之姿是凝聚了数千年智慧的“特殊条件”,它引领着有心走上心灵转化之路的人,深入实相,融入实相。这是灵修过程中相当诡谲的阶段,因为狡诈的自我会无所不用其极,包括摆出谦卑之姿,“修道上的唯物”(spiritual materialism)来壮大自己。

  在临终过程里,无助和身不由己的无奈会迫使我们谦卑。末期病症不给人活路,即便我们再怎么特殊,再怎么下凡,也绝无例外。在死亡面前,人只能全然谦卑。杰奎琳·肯尼迪(Jacquelin Kennedy Onassis)大限在即的那一阵子,我特意观察了许多临终病人的反应。他们听到消息之初都非常震惊,不敢相信贾姬这么一个集地位、财富、权势和美丽于一身,又相对年轻很多的人,也会面临死亡。后来,他们慢慢接受她和所有人一样终有一死,看透这一点之后,这些人都会感受到众生一体,而且会怀着更深的谦卑和慈悲,来面对自己及尚未步上人生末程的人。

  巴纳丁枢机主教(Joseph Cardinal Bernardin)的辞世,也同样走过恐惧慢慢减少、众生一体感日渐加深的过程。他大无畏地直视死亡,泰然道出内心的恐惧,以及身为平凡人的谦卑,为世人立下难能可贵的典范。这种深刻的谦卑和慈悲也弥漫在艾滋病患之间,他们对艾滋病社群这个几乎可称为“临终次文化”的团体有一种归属感,甚至会在谦卑中搞幽默:“最后离开的人可记得要关灯!”

  得了末期病症之后,我们渐渐地只能做一些平凡无奇的事。我们有的精力用来维持身心运作之余,所剩无几,不足以让我们用从前习惯的方式来参与世界。以前用来巩固自我的坚实性与殊异性、维系幻相的作为,现在一样也做不了。随着末期病症将我们逐步带入临终过程,我们睡觉,起床,吃东西(如果还有食欲的话),虽然这些事稀松平常,却需煞费力气才做得到。我们平静地日复一日过着同样的生活,这种重复的规律对临终者很重要。我们越来越不在意这辈子是不是活得轰轰烈烈——不管是事业或感情,都看得云淡风轻,对人生的庸俗戏码感到索然无味。我们不再讲究衣着,不再刻意打扮。我们摘下了让自己显得出众不凡的精雕面具,呈现本来面貌。

  我陪伴过一名妇人,她过世时才五十出头。罹患癌症之前,她一直过得相当闲适安逸,不仅物质上不虞匮乏,在小区上也享有地位,这辈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一见到令她想起自己的病及可能后果的人,她就不是那么热络。我和她头一回感到很亲近,是她虚弱得下不了床之后。某个早晨,我去探望她。一进到卧房,我赫然发现她顶着大光头。之前我从没看过她没戴假发的模样。我陪伴过很多掉光头发的癌末病人,早已见怪不怪,她看得出我毫不诧异,于是耸耸肩,微微露齿一笑,神情显得像是“尴尬的一刻总算过了”而松了口气。当时她正指挥先生在衣橱里找她要的衬衫,他老是找不着,惹得她恼火。我问她可不可以帮忙找找看,她说:“一件Polo衫……哎,我满柜子全是Polo衫。”才说完她马上感觉到这情形很荒谬,我俩对看一眼,相视大笑。此后,直到她过世,我俩度过一段心灵上很亲近、值得回味的时光。

  失去了可以向自己和别人印证自己的重要与价值的一切,我们体认自己的平凡,而活出了真正的谦卑。卧病后一成不变的规律生活,心智自我没有舞台可以耀武扬威,彻底认清自己的平凡。我们之前对自己的界定,自我的概念,也因为这个切入核心的体认而逐步瓦解,因而揭开灵性成长与整合的序幕。

  末期病症体现了日本茶道的精神:吃饭时只管吃饭,睡觉时只管睡觉,心无旁骛。我们只做手边正在做的事,从平凡中生出清明。佛家称此清明为“正见”(right view)。“正见”是清晰的识见,被视为迈向圆满的第一步。佛教对此有进一步的阐述,如索甲仁波切所言:“你并非真的‘成’佛,只是逐渐不再迷惑而已。成佛不是变成全能的精神超人,而是终于成为真正的人。”21

  从这个更为统合、更贴近真实的心识所展现的谦卑之姿,生出了“出离心”。出离心会引发两面情绪,在临终过程尤其显见。我见过很多人因为要放弃自以为的“正常生活”而悲伤,从伤感惆怅,到苦涩怨恨都有。我也见过很多人,因为逐渐体验到心灵转化的奥妙,深入感受到真我,与他人的关系益发深刻真实,而内心充满了平静,甚至是喜悦。出离心所出离的,是生命中非关本质的一切,然而出离的喜悦,则是由衷而生的。

  谦卑之姿,也就是全心全意、从容不迫地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体现了真正的出离心。出离心的藏文是nge jung..nge的意思是“确实的”或“必然的”…jung的意思是“走出”、“出头”或“出生”。出离心的意义遭到各式各样的误解,有人误解为对肉身或五欲红尘的厌恶,或误解为苦修式的否认自我,或以意志力弃绝人的七情六欲,总之,出离心一直被错解为对自我的否认和惩罚。出离心,不多不少,就是脱离无意识的掌控。

  谦卑之姿也会引发强力的心灵转化。因为我们不再凸显自己的重要,接纳了自己的平凡,我们看见了——欧恩斯坦(Robert Ornstein)在别处写过的一句话——“日落之际闪现的星光”。我们越来越往中心靠近,越来越不在意自我在边陲摆的高姿态,我们渐渐活出了平静的生命质量22。

  静默

  道可道,非常道。

  ——老子

  宇宙间没有什么比静默更像上帝的了。

  ——艾克哈特大师

  进入临终过程后,我们身心变得虚弱,也越来越沉默。当我们离临死经验越来越近,和人交谈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有的话也只说些至关紧要的事。在静默中,心智自我所依恃的内在对话缓慢下来,乃至完全停止。静默如同定位安坐、隐退、临在和谦卑之姿一样,是另一种修行方法,能够带领我们脱离文化的生物社会层的筛检和扭曲的力量。

  静默帮助我们进入存在觉识的直观经验,静默也滋养着临在感及对经验的直接领会。的确,大多数的文化都认为,听从贵格教徒所谓的“良心的呼声”可以涵养丰富的直观智慧,而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进入那具有神圣空性、靠近存有核心的内在空间。那里头蕴含爱与慈悲、怜悯与感恩、宽恕与智慧——总的来说就是生命进化的人所散发出来的质量。内蕴神圣空性的人所展现的特质,以及达到这境界的关键,即是静默。

  祷告和禅修帮助人寂止入定和安住当下,而入定和临在也是祷告和禅修的特性。自古以来世界各地的智慧传统皆把静默视为心灵转化的“特殊条件”。静默不但滋养也促进内在的心灵转化。在静默中,内在的对话慢慢停止,我们看见思绪、情绪、觉知、幻想、希望、恐惧和梦想生生灭灭,觉识因而更加敏锐。由于觉识大增,我们更有机会发觉,我们在自我和他人之间、自我和环境之间所划出的界限是虚幻不实的。在静默中,我们自然而然从自我的框限中游离出来,并且体悟到,自己和其他一切之间的划界区隔,全是我们的脑袋造作出来的。

  默观修会的僧侣修女,往往会发愿静默,借此滋养内在生活。默观是我们生起出离心,退出凡尘俗世之后额外的修持。伊斯兰密教苏菲教数世纪以来一直实行“静修”(essential silence)。修行者只在绝对必要的时候开口说话,说的话也自然简练。在静修时观察自我如何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有意思。静修是个具有强大的转化力量的修行方式。

  临死经验时的身体虚弱和心灵转化,把我们带往菩提曼茶罗,静默的心灵炼金场。

  静默生出了道家所提倡的“斋心”(the fasting of the mind)功夫。“斋心”则涤虑,也就是清除时时盘据在心中,喧扰不休的杂念和影像,找回清净心。在临死经验的人常会自然地练起这斋心的功夫,因为外来的刺激少了,理性的运作因为身心虚弱而变得迟缓,对这婆娑世界也渐渐不感兴趣。因为静默,我们的心不再随世事流转,于是我们在寂止之中,观照心灵的细微活动,证悟造化的生生不息。

  静默帮助我们退出大脑皮层旺盛的神经活动,就某方面来说,静默改变了人的生理作用,而这些作用总是和觉识的状态息息相关。我们的心变得越来越清明。禅坐的人常用一个优美的比喻来形容心在静默中变得澄明的过程。他们说,凡夫心,也就是正常的清醒状态,好比是一杯充满杂质、混浊不堪的水。把这杯水搁着不动,一会儿之后,杂质会慢慢沉淀,水会渐渐变得清澈无垢。这就是静默对心灵起的作用。

  静默孕生了一个空间,本笃会修士史坦德—拉斯特(David Steindl-Rast)把它形容得极为动人:“沉浸在神之中(God bathing)。”此时,身体是停歇的,言语是无声的,心是平静的。我们任自己就这么融化,沉浸在神的临在、神的存有之中。我们任凭所有的思绪和情绪来来去去,不攀缘执著,无意抗拒。禅修时,我们因为潜心修持,蒙受恩宠,而放下执念,不生抗拒。在临死经验里,我们因为身心持续耗弱,蒙受恩宠,而一无执取,无所抗拒。因为了无执著、抗拒,因为蒙受恩宠,平静油然生出:体悟空性和敞开的心。

  观呼吸

  “弟子啊,告诉我,神是什么?”

  “它是所有呼吸里的呼吸。”

  ——喀比尔

  我们所谓的“我”,不过是随着我们呼气和吸气而摆动的一扇门,

  它只是动作,如此而已。

  一旦你的心纯净平和,足以跟上那动作,你会发现,什么也没有:

  没有“我”,没有世界,没有心,也没有身:只是一扇摆动的门而已。

  ——铃木俊隆(Shunryu Suzuki Roshi)

  对于临终者来说,在临死经验里随着身体的逐渐败坏,呼吸就成了生命本身。我曾多次跟着呼吸困难而戴氧气罩的病人一同呼吸,那感觉很像在踩水,非常累人。特别累人的是,踩水还有被救的希望,或起码你的脚还蹬得到底,但是临终者要一直吃力地呼吸,不可能停下来,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垂死之人的周遭总是弥漫着一股寂静。在那片静默里,只听得到缓慢的呼吸声。如此靠近死亡的时刻,身体可能的活动,几乎只剩吸气呼气时胸腔的起伏。在这生命的尽头,人进入了神命层次,纯粹只是吐纳。陪伴临终者时,把你呼吸的节奏调整得跟他/她一致,陪着一起呼吸很有帮助,起码你可以帮他/她稳定心神。这无声的交流、联结胜过任何言语,你的慈悲心以及与他/她“同在”的心意,在共同呼吸之中展露无遗。易位而处,你十之八九也会对伴着你呼吸的人充满感激。

  开普鲁告诉我们,“呼吸堪称是生命本性最完美的展现。曾有人问佛陀:‘人的一生有多长?’他答道:‘在一呼一吸之间。’”24 看着临终之人缓缓一呼一吸数个钟头下来,我们往往深深体会到,最后一次呼吸的那一刻是多么庄严和值得敬畏。

  努兰医师(Sherwin Nuland)这么描述他对已死之人的观察:“遗体看起来好像失去人的本质一样,事实的确如此。他变得瘫软无力,不再充满着希腊人所说的精气(pneuma)。蓬勃饱满的气息消失了,他‘在最后的旅程被挤干了’。那遗体早已开始干缩——不出几个钟头,他看上去‘几乎缩小了一半’。……难怪我们会把过世说成‘气绝’。”25就某种意义上,我们是“被呼了一口气”,才活在这身躯里的,这项体会一直是人类自古累积的灵性智慧之一。希腊人称生命力是精气,其他传统里各式的说法包括:灵(ruah)、气(prana)和圣灵的气息。我们所栖居的肉身,必须仰赖氧气才能存活。死亡终归都是身体缺氧的结果。就存在的这一层面来说,呼吸就是生命本身。

  我们从吐纳之中和一切存有的源头交会。我们在每一次呼气时死亡,在每一回吸气时重生。我们见证到越来越多濒死经验的现象,也就是经历临床意义上的死亡后又活过来的人有过的经验。某个有过濒死经验的人谈及他当时的意识时是这么说的:

  我有没有说死亡已经来过了?……现在我有病痛没错,但是没死,而且恰恰相反——还活着,生命不可思议地掳获我。我从没这么充分地活着。我深深吃了一惊,并呢喃着一些名称。不对,我没有用嘴称它们的名,但它们有自己的歌:上苍、守护天使、主耶稣、上帝……我只剩一件事能做,就是别拒绝上帝的帮忙,别拒绝它对我吹的那口气。26

  在一呼一吸之中,随着气息交会的节奏,我们保有身心交融连通的感觉,以及对当下的感知。观呼吸是身心整合的面向之一,它可以把我们推向比这个整合层次更高的境界。观呼吸让我们的注意力专一,所以我们也可以因此直接触及存有本源。呼吸:亦即吐纳的动作,是有形世界和无形世界的众多交会点当中的一个。

  观呼吸这项技巧之所以如此有效,原因有三。首先,它让我们看见我们对无形世界的倚赖、我们和它之间的关联性。其次,专注于吸气和吐气的动作本身,帮助我们看破人卓然自立于本然之外虚妄的假相。再者,把心神集中在吐纳上,会产生某些生理变化,而这些变化产生的同时,我们正从和大脑皮质活动息息相关的自我感里解脱出来。

  把注意力集中于吐纳的观呼吸练习,会带来深度的放松,在某些传统里,这种练习又叫“呼吸控制法”(pranayama)。当我们深度放松,就生理上来说,副交感神经系统的负荷会过重。这超载的负荷会造成大脑皮质外围的血管舒张,结果使得大脑皮层得不到额外的血流量。这时,心灵遁入更深层的意识。接着,交感神经系统开始响应,全力进行精细的调衡作用。当这两个次系统高度紧绷对峙,就会出现“濒死反射”这种明显可辨的生理状态,同时心理上伴随着剧烈而深刻的转化。有趣的是,进行观呼吸的练习时,受影响的皮质重要部位的神经元会“变得极为敏感,使得濒死反射再度被诱发时,强度增加”27。这么说来,我们简直是打造了新的神经通路,每使用一次这些通路,它们就更顺畅,就像学钢琴或背诗时多练习几回就能熟能生巧一样,进入更深层觉识的练习,道理竟也相通。

  临死经验让我们返璞归真,回归吐纳,回归正念,从而进入了超越时间的永恒当下。我们接纳生命里的死亡,接纳死亡里的生命,融入无常,与无常为友。在那一刻,我们总算可以自由地呼吸,大口呼吸。在每一次呼气时,释放一体的身心,使之回归空性,接着在每一次吸气时,迎向新契机,再度重生,变得圆满。我们在呼吸相续的时时刻刻之中,觉察空性与圆满同时并存,生与死相互贯通。由时间概念所生的第二道分别心就此愈合。

  人在临终过程所体验到的观呼吸,是世上每个智慧传统都知晓的心灵转化“特殊条件”。当我们越来越能专注于呼吸,就越来越能活在当下。我们收敛散漫的注意力,转为纯净觉识,进入更深邃、涵摄更广、兼容并蓄的意识里,渐渐变得整全。最后,我们在微妙的冥合中融入更精微的圆满状态,在那里,生死在无数的吐纳之间交替相续。

  意象、异象和原型

  我们慢慢发觉到,神的形体或神的临在是我们的原型,是我们本性的意象。

  ——希克森(Lex Hixon)

  自古以来,只要有人类意识之处,就有意象、异象和原型。荣格以其聪明才智界定了这个现象,不过,是瓦许本和威尔伯两人的过人慧见,才指出了神话主题(属于前个人的精神潜能)和真正的超个人原型(激发灵性潜能的模板,所以属于超个人的精神潜能)两者的差别。前个人原型引领我们游走诡谲的身体现实和情绪现实.,超个体原型则召唤我们迈向无限的灵性潜能。

  超个人原型是具有强大力量的意象,它可以温和或猛烈地摧毁自我在平常意识下的抗拒,使存有本源涌入的力量越来越大,内在发出的光芒更加明亮。它让我们挣脱个体的格局,重新与本源有更深入的联系。这些原型意象会自然而然在临死经验中涌现,而禅修传统数千年来所努力不懈的,就是去仿效人临死时的内在状态。这些禅修传统运用了超个人意识层次里固有的形象,作为进入那些层次的乘具。

  原型的存在层次不仅引发超个人体验,它也会把人的觉识摄入其中。曼陀罗(mandalas)、坛城(yantras)、唐卡(thangkas)、卡巴拉教的图画、东正教的圣像、凯尔特绳结、碧耿的希德嘉(Hildegard of Bingen)所绘的环形圣像图等,都是视觉意象的例子,它们最初都源自个别的超个人经验,后来才用来作为其他人体验超个人经验的途径。从这些原型的威力看来,它们绝不是单纯的意象而已。来自世上不同智慧传统的诸多证据都显示,这些具有普世性的灵性象征,都体现着超个人的品质。这些超个人原型不仅仅是象征而已,而是鲜明地传达出这些象征的质量。一旦我们进入心灵转化场域,它们就像灵性之道上的路标,召唤着我们,带领我们蜕变。这些形象包括疏离、死亡、复活、炼净、天使、恶魔、解脱,以及神的各种形象。

  原型意象极具震撼力。看到这类意象,人通常会强烈地直觉、体验到它充满意义,而且意蕴深远。由于根本压抑刚卸下,前个人意识里的强烈意象大举涌回,心灵动荡不平。这些都是人类早期的基本意象,往往——虽然不是一概如此——都很吓人,因为它们太让人不安,通常都还没被人有意识地整合到其余的人格里。但随着人格慢慢充满存有本源的力量,变得愈来愈安定稳固,这些意象令人不安、不相续的质量慢慢消失,超个人的色彩愈来愈浓厚。照例,心灵转化总是从边陲往存有核心移动,这些意象看起来越来越像是本我的象征,人的本性的象征。在这个转变过程里,我们的存在状态也会相应起变化。我们的心越来越清澈安定,识见益发有创意,也会渐渐证悟实相,并且在辉煌的当下体验到超越时间与空间。

  从超个人心理学的全人(holistic)观点来看,标示心灵迈向更深更广向度的生物电子历程及生化历程,和心灵转化之间是一种相关联的关系而不是因果关系。不管心灵转化是发生在禅修中或临死之际,其生理上的相关反应和视觉上显现的影像是相伴发生的。许多古老的传说描述了这类强烈深刻的超个人体验。在这些描述里,旧的自我感消失之后,人们会看见眩目的白光或金光,宇宙天地因而显得壮丽辉煌,内心则感觉到纯净和宁静。这些描述都透过超个人原型的体验谈及救赎。

  经验“生命大道”

  临死之际,如同人类数千年来观察到的,我们的生命焦点逐渐从涉世较深的自我部分退出,亦即从心智自我退出。此外,它也是大脑活动从专司逻辑、理性和压抑作用的皮质区退出的过程,而这区域可是旧人格得以维持的大本营。当觉识的焦点转向更深层的内在运作,人往往会开始出现一些说起来颇难为情的“经验”。要是你从事临终关怀的经验够多,听病人提及这类“经验”时就会觉得稀松平常。

  他们会说看见了天使,甚而看见天使呼唤他们上前。很多人告诉我“天使会在夜里前来”,或“有位天使坐在我床尾”。近来我曾造访一对老夫妻,他们膝下无子,丈夫大限在即。和他们熟了之后,我发现这对夫妇是他们那个特殊年代里没有宗教信仰者的典型代表,自称对宗教毫无兴趣。然而就在丈夫过世那晚,夫妇俩都说,天使在房间现身了。他们是在无意中惊见天使的身影。当时有位护士与我同行,也说她看见房内有好多天使围绕在天花板四周。虽然我没看见天使,但我感觉到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在窗帘紧闭的黯淡冬夜,有道金光闪闪生辉,弥漫了整个空间。这位丈夫原本因为不知自己会如何死去而担心害怕,最后在金光流泄的房间内,安详地在妻子怀里过世。他断气后,这道光依然充塞房内,几乎有整整一个钟头之久。

  有位年轻、聪明、个性坚强、事业有成却即将死亡的女子问我,有没有看见化妆台镜子里那位美丽的女郎。那化妆台在她床的另一头,之前她显然在镜子里看见过好几回,也曾试着指着那女郎对丈夫说:“她是我朋友。”我没看见那“美丽的女郎”,但看见了她凝视镜中影像时的热切着迷,和脸上所流露出的柔和喜悦。不久后,她便遁入了真正的死亡过程,在几个钟头后安详过世,尽管她之前一想到这个过程就惊恐不已。

  临终者所见的异象也可能是他/她所敬爱的圣人或神的形象。一名女子告诉我,她临终期间几乎天天和圣母玛利亚手牵手穿越一片草原。每天的“散步”给了她莫大的慰藉和喜乐。另有很多人则说,他们遇见了主耶稣。他们通常说得腼腆,希望别人会相信自己的真实遭遇。“我感觉到主耶稣以她的芳香将我充满,我能够闻得到祂的芳香。”“主耶稣现身,张开双手迎向我。”没错,我所陪伴的临终病人里头,以基督教徒居多,因此他们看到的意象、异象和原型,多半以基督徒熟悉的装扮现身。信仰不同宗教或来自不同文化的人,他们所描绘的形象在穿着和容貌上会不一样。

  在临死经验里,临终者也可能看见已故的挚爱现身。我陪伴过的人当中,就有无数的人在死前看见了逝去的挚爱前来探望他们。最令我动容的,是一位呼吸衰竭、即将过世的女士描述的景象。之前,她就像所有必须费力地吸每一口气才能活着的人都经历过的强烈焦躁不安,有天早上,我发现她心情平静,呼吸也轻松了点。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描绘了一个美丽的情景。她说她看见自己走在儿时农场的原野上,朝挚爱的母亲走去,而她母亲过世五十年了。她说自己闻到了母亲身上那袭浆过的围裙的味道,摸到了那硬梆梆的触感时,甚而笑逐颜开。她跟妈妈说:“妈妈,我吸不过气来。”母亲于是把她拥进怀里,双手放在她上后背,注入一股温暖,让她舒畅不已。然后妈妈对她说:“我会照顾你的。”隔日早晨,她在平静中与世长辞。

  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先生,患了末期病症,在赡养院住了好几年,一直没有显现所谓的“垂死”(actively dying)的明显征象。一晚,原本闹哄哄的赡养院逐渐静了下来,访客相继离开,他问留守的护士说:“大伙儿都走了吗?”护士点点头,老先生继续说:“我也想走了,我母亲来接我了。”语毕,他阖上眼,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临死经验里,注意力会在有形世界和无形世界之间来回穿梭,直到更深层、涵摄更广的心识最终把我们在这两个世界的觉识合而为一。临近死亡的人会试图分享他们正学习体验到的一切,他们的沟通极其深刻,说的话意味深长。此外,很多人都不约而同说到了形形色色的游历经验。为数众多的人描绘了以人类正常的知觉或既有的经验来说显然到不了的地方。这些领域,心智自我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超个人领域里的这类体验,人只能透过象征去领略,对于从没有这类体验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临终的人往往会用象征性或喻象性的语言——深度的语言——来跟我们说话。只要我们花点时间和心思来理解,一定受惠良多。试着理解的一方会增长智慧,被理解的一方会从彼此的相知相系之中得到疗愈。

  就像克拉兰(Maggie Callanan)和凯莉(Patricia Kelly)这两位从事安宁疗护的护士在合著的《最终的礼物》(Final Gifts)一书中敏锐指出,临终病人所看到的影像往往和生命大道(The Way)有关,比如说:阶梯、桥梁、小径、河流、马路、飞机、火车、马匹、小鸟、门廊、隧道、大门,以及对灵性之精微形象的原型性体验。

  我听不少人说起,他们进入了光芒四射的美丽城市。有人跟我说,他梦见自己在月光下漫步在圣殿的廊柱之间。另有人说,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走在草原上,或走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上,那景象生动逼真,清晰得令人屏息,“色泽和这里回然不同。”

  有位男子临死之前说,他越过一座桥,去到了他口中的“仙境”好几回。每一回他都必须回头再跨越那座桥,回到现实世界。虽然一想到要挥别所爱的人不免悲伤难过,但他也发现,要离开仙境同样令他感到不舍。他说:“那里真是太美了。”

  距死亡越来越近,在梦中或在清醒时刻所见的原型意象会越来越清晰而震撼,也会越来越察觉到超个人领域及超个人意识层次的存在。神/我的原型逐渐融合,我们从中慢慢认出了所敬爱而熟悉的神的形象或灵的形象,甚至还会更进一步地认出那是我们自身的原型。这心灵现象意味深远,对末期病症的人来说,开始体验到这个层次的心识后,通常意味着死亡正加快脚步逼近。

  在临死经验里所看见的原型、神祇及生命大道的意象,是心灵转化强大的乘具。瑞德(August Reader)把这现象描述得很迷人:“我们内在的神秘剧。”古往今来的智慧传统普遍以这些意象作为默观的对象。这类意象将人的心识摄入心灵炼金式的转化,引导人从照见神的神观层次,迈向与神的意识合而为一的圆神意识。

  臣服

  不要照我的意思,而是要成全你的旨意。

  ——拿撒勒耶稣

  放手是暂时失去立足点,不放永是远失去立足点。

  ——齐克果

  臣服是心灵转化最值得玩味的一个特殊条件。当它被当成灵修的一部分,来仿效临终必经的臣服阶段时,往往遭到滥用、误用和误解。我们必须精细地区辨,才能了解它的真义。我们可以臣服于某项修行,就如“定位安坐”一样。然而,当我们就某个意义上来说已经和修行合而为一——也就是说,那项修行真正展现了蜕变的心识——那么连臣服于某项修行这件事本身也要放弃。臣服是一种形式,就像十四行诗是一种形式一样,孕生恢弘的美。臣服是酝酿超越的形式,一旦超越发生,我们就不再需要形式。持续臣服于某个我们已经体现的形式,事实上反而会阻碍了进一步的成长。诚如佛陀说的:“渡到彼岸后,何须扛着竹筏前行。”

  当我们以偏概全,把不全误认为全部,不管这不全的部分以何种形式呈现,就是滥用了臣服,而以灵修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往往鼓吹我们这么做。这类滥用的例子之一,是假性臣服(pseudosurrender),急着想“得救”的自我常有的作为——想保住卓然独立的姿态,却不知怎地更是“自以为神”。在这种状况里打转的灵修者,自我发展没到位,不够强壮成熟,却寄望服膺于某位大师或某项修行,以便绕过必经的成长阶段,好让自己在灵性方面神奇地一步登天。

  能够让我们决心臣服的,唯有心灵的超个人面向,即便它只在我们的意识里一闪即逝也无妨。真正的臣服,没有别的,就是我们终于认出自身内更浩瀚更深遂的存有,认出自身的本性。

  真正做到臣服的人,十有八九都吃过假性臣服的苦。已故的创巴仁波切(Chogyam Trungpa Rinpoche)就这么说:“问题出在我们想找个轻松又不痛苦的答案,但是这种答案不适用于修行。……一旦走上修行一途,就会很苦,而且没有回头路。我们决心去受暴露自己的苦:脱掉衣服的苦、剥去皮肉、神经、心、脑之苦,直到完全暴露在宇宙之前,什么都不剩。这很可怕,像是遭受酷刑,但是修行之道就是如此。”

  臣服是心灵转化的一个重大关卡,当我们舍弃无关本质的东西,内心会同时自然涌现灵性、超个人意识的神圣质量。心灵转化大多都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发生。我之前曾把心识的开显来到自我彻底看清自身的绝望和疏离的那一点称为“转折点”。人会走到这一点上绝非出于自愿,至少就心智自我来说是这样。而心识的开展来到自我感遭受存有本源的大能吞噬、认清了自己别无选择、只能臣服的这个境地,看来也是不得已的。眼见这股力量越来越强劲,现实越来越险峻,心智自我的个性结构开始担忧自己不能存活,开始想尽办法对抗威胁自己的这股力量。这样的抗拒终究说来不仅徒劳,而且痛苦。这番挣扎终归会停下来,自我会慢慢体认到,一度看来很吓人的这股力量,其实是自身内更深的存有。 .

  抗拒是把本然拒于门外,臣服则是坦然迎接本然。抗拒是痛苦的。欲望是一种逆向操作,因为逆向本然,所以是苦的根源。我们划下了如此之多的防线与界限,把不想要的一切拒斥在外。这情况又如威尔伯所说的:“每一道防线也是一条战线,人就是这样陷入困境:防线越是坚固,这场战就打得越久越凶。越是贪恋欢愉,肯定越害怕痛苦……越是紧抓着生命,死亡就越可怕。”31臣服是消抹分界,泯除分别心,不再区分要什么、不要什么。于是抗拒消失了,而盘据在自我感核心的,说来就是抗拒。二分的世界就此消散,心灵豁然迎向太一。

  修行就是要移走这最后一道障碍,即便是在最微小的抗拒都要引发恐惧的情况下:

  勇敢放开你的手,

  在悬崖的边缘,

  置小我于死地,

  真性就此自然展露,

  在那之中,

  无生也无死。

  终归来说,我们不是因为冥顽抗拒、捍卫自我,而活在恐惧之中,就是因为完全敞开、达到天人冥合,而沉浸在爱里。我们不是自我放逐边陲,就是活在存有核心。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能否“归于本心”。

  在临终过程里,臣服这意念起初会和希望、绝望、放弃、搏斗、哀求和否认等意念和情绪纠结在一起。这是因为心智自我头一遭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毁灭,吓得乱了方寸,惶恐不安,臣服的意念因而淹没在这场情绪风暴里。

  眼见医疗不起效果,新的症状一一冒出来,显示身体功能逐渐走下坡路,整个生物体就要“停摆”,“我看来是好不了了”的念头越来越鲜明,自我就像被推入一大锅滚烫的反射性情绪里,拚命想逃。雷凡这位长年医治癌症病患的医师,称这段期间为“生病时分”。这期间,由于罹患的是末期病症,我们的所有抗拒,和藏在抗拒里的混乱情绪都被逼到了角落。我们被希望和绝望拉扯,饱受煎熬折磨。最后在心力交瘁之际,我们终于看清,所有为了逃避现实的苦苦挣扎终究是徒劳,诚如雷凡说的:“我们无路可退,困在自己的渴欲里,不愿意放手。我们的心受到恐惧和怀疑的捆绑。就在痛苦达到极点,我们再也无法抗拒时,才开始接受困境。我们的心叹了口气,放开挣扎,地狱瞬间在眼前消失。”

  参与死亡

  我从那些和我有深刻交流的病人身上发现,他们会在某个时间点上跨越一道看不见的边界,步入“临终时分”。这过程通常起于医师宣告病情的一句话:“你的病好不了了。”从此这句话缭绕不去,他们不知对自己呢喃了多少遍,最后才慢慢接受事实。不过,接受不代表臣服,这两者不仅性质不同,启动它们的意识层次也不一样。接受是表面上不再挣扎,但内心的哀号依旧。接受意味着,自我虽然说“我不再和本然对抗了”,但仍然觉得自己和本然有别,因此,接受毋宁说是一种中立状态。

  臣服则迥然不同。臣服是整个存在的姿态,是心悦诚服地融入本然之中,停下了曾有的抗拒。与其说臣服是认同本然,不如说是与本然冥合。臣服之后,我们不再觉得受害。我们慢慢练就出一种定力,增长了智慧,不管遇上什么事,它都会是另一个觉醒契机。比起接受,臣服深刻得多,通透得多,因此也更具转化力量。

  当自我的内在对话终于说出“我就要死了”,穿越看不见的边界通往“临终时分”的通道就此展开。从呢喃着“你的病好不了了”转为“我就要死了”,表示自我已经臣服,准备接受死亡经验。从此,我们不再因为内心崩溃而显得隔岸观火,从远远的距离看着我们自己得了末期病症。旁观者只是漠然地逆来顺受。当我们臣服,我们取回死亡经验的所有权,因而拥有全新的参与感。随着内在声音改变、姿态改变,我们开始跨出心智自我的格局。这担心受怕、片面不全的心智自我,只会褊狭地自以为卓然独立,所以不是以机巧权谋操弄外物,就是被操弄而沦为受害者,或是置身度外的旁观者。当我们开始参与死亡,是和一个更大的自我取得联系,由内参与转化。

  参与死亡帮助我们活出当下,不役于外物。跨出臣服这一步,等于跨出统合的一步,消弭了自我与他者之间的裂缝,所以臣服是一大关卡。我们能够面对现实、进入现实,而不是企图否认它、迁就它,都是臣服及伴随而来的参与感所成就出来的。

  我多次见识过臣服赋予人的莫大力量,还有它促使人蜕变的威力。从臣服的那一刻起,无关本质的一切从我们的眼界里消失。臣服让我们把目光转向内,凝视存有本源,我们不再自外于存有本源,准备好要深深进入它之内。

  我看过无数的人因为受末期病症的试炼而啜泣。然而疾病的恶化和相伴出现的心灵转化,仿佛一团熊熊烈火,炼净了人心里的残渣。经过如此淬炼的人,总会用一双澄澈的眼眸凝视我说:“我准备好可以死了。”临终的转化场域,就在这净化淬炼之中。

  接受之后,接着的就是臣服。自我臣服了,因而得以进入当下。长年照顾艾滋病患的奎恩护士(Janet Quinn)这么说:“臣服给人无限的力量,因为臣服是一项行动,而放弃是拒绝采取行动。放弃等同是宣告‘我没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臣服绝对是积极的作为,它要求人一而再地身体力行,不是那种可以一劳永逸的事,分分秒秒松懈不得。臣服后

  《陪伴生命》读后感(八):彭荣邦:百分之两百的爱

  译序

  百分之两百的爱

  彭荣邦(美国杜肯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候选人)

  我们最深的恐惧并不是我们自己不够好。

  我们最深的恐惧是我们自己拥有无可测度的力量。

  我们害怕的不是自己的黑暗,而是自己的光亮。

  .................

  我们的出生,是为了彰显内在于我们之中的上主荣光。

  这荣光,不特属于少数人,而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当我们让自己发光发亮,在无意之中也允许了其他人的起而效行。

  当我们从自己的恐惧中解脱,我们的存在自然也会解放其他的人。

  ——摘录自前南非总统曼德拉的就职演说

  这本书和我有很特殊的缘分。最初接下这份翻译工作,是在我负笈出国前的空档时间。当时,我刚和余德慧老师的研究小组一起认真地研读过这本书,在余老师的引荐下,就厚颜地接了这份翻译工作。接手之后才知道,翻译这本书比想象中还要难上许多,作者的旁征博引,更是添加了翻译的难度。我的工作速度缓慢,没有如期把翻译完成,只能很抱歉地请出版社另觅译者。

  接下来的几年,这本书几乎是被我抛诸脑后了,偶而,我会逛逛心灵工坊的网页,看看这本我没能完成的书,是不是找到了合适的人接手而有了新生命。不过几年下来,一直都没能看到这本书的问世,让我每每见着心灵工坊的伙伴们,都要内心愧疚,以为是我的不负责任,让出版社蒙受损失。

  不过,这本书终究还是又回到了我手上。只不过,沧海桑田,这次它沉沉甸甸的,召唤着我用生命经验来重新进入它的世界。我埋首在一字一句的校订工作里,让蚊子疗愈失亲的悲伤。我慢慢知道,这本书的困难不在于文字,虽然书中的名相之多足以让人望之却步,越过文字的障碍之后,接着的才是真正的挑战:要怎么克服对死亡的排斥和恐惧,倾听这个从生命的边缘传来的福音?

  在某个深层的意义上,是我的妻子廖历慎用她的生命,一步一步地带着我越过了这个障碍。

  2006年暑假,我完成了博士班的课业修习,欣喜地带着妻子和小孩回台湾度假,一方面收集撰写博士论文的资料,一方面寻觅合适的实习地点。回台湾之前,妻子发现乳房有小肿块,抱小孩时碰到会痛,于是趁着人在台湾,就近在花莲慈济医院进行检查。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次的检查结果就像是铁道的转轨器,“喀”一下就将我们带入计划之外的人生轨道。

  妻子得的是乳癌,手术后的影像检查发现已经转移到肝脏。我记得帮历慎操刀、笃信天主的陈华宗医师、在诊间表情认真地对我说:“百分之两百的爱!”现在想起来,当时让我觉得诧异却又温暖的这句话,似乎是妻子从术后到辞世前的生命写照。她在美国接受了两年的化学治疗,在那段期间,她成了整个癌症中心最受欢迎的病人。她的英文程度不佳,说起话来零零落落,神奇的是,她却可以跨越语言障碍,和每周一起治疗的病友、照顾她的护士、医师和研究助理都成了好朋友。只有很少数的时间,她会要求我帮忙翻译,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她凭借的是由衷的真心和热情。她的“破”英文能够与人深交的程度,每每让我自叹不如。也是因为妻子,我才知道真的会有医师因为病人的治疗见效,而摆手扭臀、快乐地跳舞。

  我们在2008年举家迁回花莲,我在慈济医院的精神医学部实习,妻子在医院的五东门诊继续化疗。回到她熟悉的环境,妻子变得更积极了。在美国两年的化疗经验,让她觉得台湾的癌症病人太愁苦、太封闭,谁说癌症病人就要等死,就要放弃快乐?她很快就和癌症关怀小组的静芝师姐和小玲师姐热络起来,以病人的身分,跟着两位情同姐妹的慈济师姐,在高瑞和医师的默默支持下,把一度封闭自己,甚至放弃自己的病人,都变成了一起看海、一起野餐、一起唱卡拉OK的“同学”。妻子从病后就特别注意饮食,她也常常把心得与人分享,某次为了说服病友樱花和她的家人,每天打一杯蔬果汁来喝并不困难,她不仅准备了蔬果材料,连果汁机都一并送到家中,亲自操作示范。妻子后来改为服用化疗药片,不需要到门诊注射治疗,一些“同学”们纷纷向护理站反应,没有她这位被昵称为“天使”的人在那儿聊天说笑,化疗的时间变得好漫长。

  2011年3月底的断层扫描,显示出妻子体内的癌细胞猖狂蔓延。4月因为长期化疗作呕,胃液蚀破食道,在厕所里大量吐血,之后她的病情就急转直下。妻子慢慢从病友们的“班长”这个位置退了下来,不多久也从操持家务的“家庭主妇”这个位置退了下来,她的肚子慢慢开始鼓大,渐渐不良于行。她的活动范围愈来愈小,见面的人也愈来愈少。如果只看到肉体的消损,这整个病情转坏的过程绝对是个残酷的悲剧。然而,即便在这样不堪的时刻,妻子也是平静以对,甚至反过来安慰我:“看到我这样,你会害怕吗?不要害怕,亲爱的,因为生命就是这样,有来,有去。”而她当初百分之两百散发出来的爱,在我觉得生命最困顿的时刻,也两倍、十倍地回过来照顾我们一家人。虽然妻子得肉体生命是在衰败,但是她肉体之外的存在向度却是更为强烈地发光发亮。看着在我眼前不断成熟结果的美妙因缘,我不但心怀感激,也因此生出强烈的信心,不畏惧地与她相伴前行。我深切地体认到,妻子一生对人真诚热情,在罹患癌症之后更是不吝付出,她的广结善缘自会让她往生善趣,而我只要欢喜悦纳这些美妙因缘,让它们都成为护持的力量,生命自然会完成它该当完成之事。

  妻子过世后,我一直没有梦到她,直到我把整本书校订完成的那天晚上,她才翩然入梦。我清晰地看见她在沐浴着金色光芒的阳台上对着我微笑。她穿的T恤,是我们为了纪念最远的一趟开车旅行,在终点城市的观光小铺里所买的纪念品。我在校订工作的最后,为了全书的最后一段话该如何译好煞是费神,这个梦似乎是对这段话的回应,因此我在这里把陪伴妻子临终的经验与读者分享。

  最后,希望我用泪水和生命经验熨烫过的文字,可以让读者在阅读时减少一点文字的障碍。同时,我也特别感谢翻译本书多数章节的廖婉如小姐,以及执行编辑周(日文)君小姐,没有前者的流畅译笔和后者的仔细坚持,本书无法再几番波折后仍得以顺利问世。

  《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眼中看到的幸福》(The Grace in Dying : How We Are Transformed Spiritually as We Die)(美)凯瑟琳·辛格著,彭荣邦&廖婉如译,陈寿文审校,中信出版社,2012年5月初版,32元

  2012年6月23日,端午节,15:32书录完毕,野兽爱智慧居

  《陪伴生命》读后感(九):《陪伴生命》——关于死亡的教科书

  作  者:【美】凯瑟琳·辛格

  译  者:彭荣邦&廖婉如, 陈寿文 审校

  出  版:中信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5

  我们永远无法停止对于死亡的窥视,如同我们对于外太空的探索。也许这是人类对于未知的本能渴望,死亡便是离我们最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被猜透的一个。因为去到那个世界的家伙们没法儿亲口告诉我们。

  好吧,我想即使有人那么告诉我们了,想来也没多少会相信。

  这本书看得相当累人,因为当中充斥着太多的理论和概念。让我每每读了十多页,也许二十来页的时候,便忍不住放下书,找到其他事情来做。当然,这并不是说它不好,只是也许不够好。它让我联想到了学生时代的教科书。

  书中引用了很多来自东方先贤的智慧语言,而每每在枯燥无奈之时,便期待着从书中看到更多这样的引用。只是因为总能从那些简单的只言片语当中获得某种力量。很遗憾的,在其他更多的部分,它尚未能将智慧表达得更为深入浅出。同样来自于印度佛教的哲学,恰恰是难够简单到每一个“凡人”的日常生活当中,简单到我们自己都无法察觉。

  就佛教的说法,所谓“智慧”、“光明”、“圆寂”、“涅槃”所指的都是同一件事。

  想必很多人都还能记得小时候家中时常会有发生停电,随着城市的发展,电网的广布,这样的现象现在越来越少了。然而相信在记忆当中,这种情景依然有所记忆。每当夜幕降临,一家人齐聚家中,而突然所有的电器都无法工作,灯火突然熄灭的时候。须臾间的停顿之后,大家便会开始找寻蜡烛,检查家中的设备。于此同时,便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涌向阳台,开始在在对面寻找亮光。或者正好借此时机欣赏月光。

  小小的光明被剥夺之后,在一片寂静当中,人类本能地开始寻找更大的光明。这是人类最为原始和本能的智慧。

  这个说法来自于我的恩师,是他所杜撰,或者来源于其他什么地方便不得而知了。但是这种说法却相当美丽,再简单不过的生活当中,却蕴藏着先贤们的智慧。多好。

  关于死亡,关于我们所未知,或者遗忘的更高次元,想来应该有更简单的关联。如同书中所提到的濒临死亡的人们,他们更多的正是普罗大众,甚至有些并没有受到什么良好的教育。

  然而这也许并不重要,体验本身便是一本最精彩的教材,无需其他的赘言。好似我们的先贤,没有今天的科技,唯一所拥有的便是大把大把毫无用处的时间,于是他们仰望天空,向浩瀚的宇宙发文,然后依照自己的直觉,将那些智慧融入到最最简单,最最贴近每一个人的生活当中。

  有一个电影叫做《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叙述了一个从洞穴人时代存活至今的人类。经历了佛教的盛世,甚至曾经“扮演”了上帝,在他的《新约》当中,只是如此平凡而又简单的话语。

  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神迹,而是追随者们的想象。

  于是如今,我们将这些想象不断丰富,从而传播,却没有人在意真相是什么。或者,我们无从知晓真相。

  当然,想象其实也是很美的,不是么。

  只要它们没有蒙蔽了我们自己的眼睛,那个心灵当中的觉知之光,去细细观察,每一个生命当中的点滴,它们就在那儿,在再平实不过的简单生活当中。如同停电后本能地走向阳台,寻求同伴,即使他们在对面的另一幢大楼里。

  话说前两天好像正好是全国高三学子们高考的日子,上海卷的作文题正好是关于心灵的微光,不知道这样的一篇随意的游戏文字能有多少得分呢。好在我不必等候诸位先生们的评分,甚好甚好。

  2012.06.10

  王择成

  《陪伴生命》读后感(十):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落叶般寂静

  类别:三十计划-读书-心理学、佛法、灵修

  注:这本书可列为超个人心理学,结合了心理学、佛法和灵修

  书名: 《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严重看到的幸福》

  作者:凯瑟琳.辛格

  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落叶般静寂

  -我的体会

  阅读《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严重看到的幸福》花了我整整2天的时间,是我到香山读书后阅读时间最长的一本书,中间也和推荐我书的老黄聊了一会。但这本书的价值也等于了我之前所读书籍的总和,当然需要完全读懂这本书,其实需要心理学、灵修、佛法等书籍作为支撑的,也需要对肯.威尔伯的“意识光谱”理论有所了解,而恰好之前读了一些这方面的书,有了一定的根底。

  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一直在打饱嗝,我知道这是我在释放身体的压力的标示。 而压力的释放,源自几个方面:

  1) 知道死亡是安全的,是的,是安全的,如果读完这本书,有使你觉得死亡是安全的信心增加了那么一点点,那便够了。因为死亡这个重大命题,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不去考虑的。而我如果读书前对死亡的恐惧是10,读完书恐惧降到了5。是的,还是怀有恐惧,但恐惧小了许多;

  2) 死亡是深刻、超越平凡,沉默却又光辉灿烂;

  3) 死亡是转化的过程,一层层的转化从弗洛伊德所说的人格阴影层开始,到整合思维和身体的冲突,再到迈入超个人领域,最后达到圆神意识,是一个不断破除分别心和二元思维的过程,是一个回归生命本源的历程;

  4) 而修炼本身,就是“提前进入”死亡状态,如禅定,就能够去除掉层层分别心,提升意识层次。而更高的意识层次既能使人平和、从容,也拥有更大的觉察力、慈悲心和能量;

  5) 目前来看,我还是对人有来生抱有否定态度。 但知道如何去死,对如何生有了更深的体会,那便是:只有生如夏花般绚烂,才能有死如落叶般静寂。

  人生就是一个美丽的轮回

  -书的内容简介

  一位超个人心理学家,有近10年的临终陪护者经验,陪护了几百位老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感受经验,用诗一般的语言,写出了一本融合了心理学、灵修、基督教和佛法的书,既有采用肯.威尔伯的超个人心理学作为理论基础,又有实际的案例作为支撑,令人信服。

  生而为人,是莫大的恩宠,从存在本源产生,又回归到存在本源的过程。 存在本源的含义表述很难,是万物显化的神圣起源,是生命的基础、意识的基础、身份认同和知悟的基础,在不同的文化里各不一样,如道家的“道”,伊斯兰教为至高本性,基督教的圣爱,佛法的空性,印度教的大梵,灵修的存在之光等等。 而人生的美丽轮回就是:

  1) 我和存在本源浑然未分的状态,随后逐渐从这种未分的状态中分离出来—这是一个始于无意识融合,止于无意识奋力的位置。也就是从我们出生到有了第一道分别心的阶段;

  2) 我持续从存在本源奋力出来,一直到我们认为自己就是心智自我,不再体验到存在本源的联系。这经历了我们出生几个月到我们死亡前或者开始禅修或灵修前,这段时间我们不断增加的分别心,塑造了一层层的二元对立。 外层是弗洛伊德所说的人格阴影(人格阴影构成了人对自我想法的好坏评判,而完整的人格能接受和理解自己的想法),然后是我们和头脑和身体情绪的割裂,我和社会环境的割裂,以及我和整个宇宙万物之间的割裂,在一层层的割裂里,产生了你和我的概念、时间的概念;

  3) 最后,我们重新回归到存在本源的怀抱,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与存在本源融为一体。 这也便是死亡的过程,这也是便是修行的过程。死亡和修行一样,都是对自我更加接纳,从小小的我就是我脑子中的我,扩展我包含了身体、社会和整个宇宙;死亡和修行也一样,每一层否定之后都有更完整的肯定接踵而来;死亡和修行也一样,到了较高层次如圆神、存在本源,都充满了能量、慈悲和爱。

  当我看你的每一眼,都在死亡

  -修行不是修行

  这个死亡,不仅仅是时间上的死亡,也是低层次意识的消亡。这也是人从比较、孤立的心,回归到本真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一般需要:

  把专注力从边缘拉回到存在核心,如梭罗所说:“简约,简约,再简约。”收摄注意力功夫越精进:心越是清明。

  模拟临终体验,很多禅修大师对禅修的体会是:在活着的时候学习死亡。

  唯有当下,和临终一样,培养一种定力能安于当下。

  隐退和孤绝,戳穿一个又一个尘世的幻想,返璞归真的深刻历程就此展开。

  临在,整合我们的身心,感受身体的存在和情绪。

  谦卑之姿,我们将心智自我的身份认同限制在合适的、实用性的界限之内。实践平凡,我们就不会落入心智自我总要自视不凡的陷阱里。

  静默,静默而内在对话慢慢停止,我们看见思绪、情绪、觉知、幻想、希望恐惧和梦想生生灭灭,觉知因而更加敏锐。 由于觉知大增,我们在自我和他人之间、自我和环境之间划出的界限是虚幻不实。

  用心呼吸。

  臣服,臣服迎接本然…….

  而这一些都在让我们提前“迎接”死亡,那即是从小开始培养的分别心、比较心,身心割裂等的渐渐消融,而每一层的消融都令我们感受到了更自在、喜悦、慈悲和富有力量。而没有修行的人,死亡的过程必然要短很多,人的一生体会高层次的存在更短。

  儒家云:不知生,焉知死?而《陪伴生命》这本书告诉我们:不知死,焉知生? 正因为了解死亡的真相,才令我们知道如何走完这一生。 此时,修行不是修行,修行是迎接死亡,是体会到更高层次的存在。 修行也不是出家、念佛等常规的理解的修行,是一种去伪存真,由表入里,对于生命和生活真实的深入体会和认同。

  如果你20岁,会推荐你《少有人走的路》,如果你超过30岁,那便读《陪伴生命》吧

  -向外扩展变为向内生长

  正如一个新创立的企业,最需要把注意力放到外部,关注如何获得客户。而一个站稳脚跟的企业,便需要把眼光放到内部,考虑公司治理、人力资源、研发等内部的事项了,因为这些决定了一个企业的长期发展。 而看内部的标尺,是企业的长期目标和价值观,即达到的目的地哪里和如何达到目的地。

  而生而为人,也是如此,20岁的时候想看外部,会觉得世界很广大,觉得人生还很漫长,需要到处体验、尝试。那边看《少有人走的路》吧,你会意识到这条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需要勇敢的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大道。

  到了30岁,有了一些人生、工作阅历,父母也近暮年,自己偶尔也感觉到死亡的存在,便是个时候看看自己余生如何度过了。这便是往内看的好机会。 通过《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严重看到的幸福》知晓了死亡的不是悲剧,而是恩宠,既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也更能知晓余生该如何度过。

  《陪伴生命》配套书单

  由于这本书涉及到心理学、佛法、灵修等领域知识,有这些书籍会更好理解:

  《弗洛伊德心理学入门》 C.S.霍尔

  《没有疆界》、《意识光谱》 肯.威尔伯

  《当下的力量》艾克哈特.托尔

  《还我本来面目》 赛安慈

  《般若波罗蜜心经》

  《突破修道路上的唯物》 创巴仁波切

  《西藏生死书》 索甲仁波切

  本文作者:青岛,Strengths Coach,即将满30岁,从北大MBA休学移居香山计划完成一个梦想也就是“三十计划”送给自己三十岁的生日礼物。 三十计划意图尝试用肯.威尔伯的“意识光谱”理论,整合心理学、coaching、佛法和灵修四大领域,三十即各领域精读十本书,访谈十个人和调研十个机构,效仿西藏十九世纪“利美运动”宗旨即「无宗派」、「无偏见」从各个角度了解人的意识形成和转化提升的机理,以及各个方法的有效性和局限性。 欢迎大家一起探讨,也为我荐书、人和机构。 微信:shawnchong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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